樊紅梅

汽車飛馳在公路上。窗外的景致飛快地閃過。我看了一路的風(fēng)景有點(diǎn)疲倦。突然，汽車“嘀”地一聲戛然而止，門開處，一個年輕女人抱著孩子徑直坐在我身邊。我下意識地挪了挪屁股，眼睛轉(zhuǎn)向窗外。陌生人之間的規(guī)誡，使我不敢肆意地多看一眼懷里的孩子，盡管孩子是那樣招人喜愛。

過了一會兒，我感到有什么軟綿綿地偎依在臂膀上。我略微低頭一看，是一張嬌嫩白皙的臉蛋，像是遠(yuǎn)方從天而降的天使，此刻正靜謐地安睡。我不忍多看了兩眼，那翕動的鼻息時時透漏著嬰兒芬芳，他的眼睫毛微微地抖動，似要被晃動的車廂吵醒，但仍復(fù)沉沉地酣睡。我看了，竟也柔腸百轉(zhuǎn)，忍不住要唱起“安睡吧，小寶貝”的搖籃曲。他從襁褓里掙脫開來，信任地靠在陌生人的臂膀上，一點(diǎn)兒也不介意我?guī)е鴰追煮@訝，甚至貪婪的眼神盯著他，哪怕薄面含嗔也好。

我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臉，看見他還是睡得那樣香沉。孩子的母親把他挪了挪，帶著歉意地沖我微微一笑：“打擾了?！蔽亿s忙也付之一笑。沒有可介意的，一個孩子的信任已勝過了一切。見到了你，什么丑陋污穢、粗鄙齷齪統(tǒng)統(tǒng)都無地自容地鉆進(jìn)地上的裂縫去!要迎接你的喜悅，我時時要捫心自問：我的學(xué)識淵博嗎?我的品德高尚嗎?我的行為做到無可指摘了嗎?

看著這張寫滿幼稚無知的面孔，上面沒有留下任何歲月滄桑的痕跡，毫無人生經(jīng)驗(yàn)，那么淺顯，那么單薄。你又哪里知道人世的艱辛?從你那毫無忸怩作態(tài)、矯情造作的面孔中讓步入塵世的人們重新拾掇起被世俗偏見所剝落的真理。我膽敢再湊近看著，不覺感到了自身的卑劣!你帶著人類原始的無知和粗魯在親人耐心的等待下如期闖入這個世界。面對你的真實(shí)，我也要對你開誠布公：“世界上的母親和母親都是好朋友，世界上的兒子和兒子也都是好朋友，都是互相牽連，不是互相遺子奉的?！?/p>

你的母親現(xiàn)在還很年輕，一如小時候我的母親——見了你，不覺使我想起我的母親，一個將我?guī)У绞澜缟系娜?。以后你每長大一歲，母親的額上就會多一道皺紋。雖然我已經(jīng)憶不出母親年輕時的容貌，但有一點(diǎn)不會錯，那就是我曾經(jīng)也被寄予厚望。總有一天，你會長成為母親的高大魁梧的兒子，或是亭亭玉立的女兒。不僅如此，你還將會是妻子的寬厚的丈夫，或是丈夫的賢惠聰穎的妻子。除此以外的將來，你還會是高大的父親或溫柔的母親。哦，人世間紛繁復(fù)雜的角色總要嘗遍!

同樣地，你一無所知得如同一張白紙。在這張潔白無瑕的紙上是寫滿貪惡譎詐，還是寫上誠實(shí)善良?相信我每一次輕輕地描上一筆，都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考慮、徘徊。多少次，我都想象將你締造為民族的脊梁、國家的中流砥柱、社會的先鋒精英……來吾導(dǎo)夫先路!無論你成為埋頭苦干的人，成為為民請命的人，成為舍身求法的人。還是崗位上拼命硬干的人，我都會感到欣慰。為了這個愿望，我努力地使自己成為有著高深修養(yǎng)、受人景仰的學(xué)問人。

要想成為出色的人，你就必須付出更多的汗水。乘著這罅隙，你好好地在母親的臂彎里做個甜美的夢。多么不愿意你在夢中對著不會做的難題而急得滿頭大汗，也不忍在你這張纖弱的紙上過分地雕琢!唉，我該怎么辦呢?

車就快進(jìn)站了，我好著急。我變得惶惶然而憂愁：潘多拉的魔盒已經(jīng)打開，疾病、嫉妒、偷盜……這些蛀蝕你高尚靈魂的罪惡和誘惑，你何以擺脫他們呢?所以，請你不要這樣見怪我如此迫不及待地，也是責(zé)無旁貸地希望要你成為滿腹經(jīng)綸的人，哪怕是有仁愛之心的普通人。那些阿諛趨奉、屈媚流俗之徒是多讓正直善良的人深惡而痛絕!此刻，我充滿了無限的責(zé)任。

我也請周圍的人啊，請不要那樣嗤嗤地笑話我的叨絮。我只是將要成為一名新老師的年輕大孩子而已，有許多的理想、希望和夢想。就此寫下這些，忍不住偷偷地笑——為稚拙，為熱忱。

(摘自《檔案界》網(wǎng)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