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江南好,生在江南,也一直沒有深究江南究竟什么好,只知道唐人說“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宋人說“春水碧如天,畫船聽雨眠”。曾經(jīng)有幸看到一位被騙來常州搞傳銷的西部打工仔騙同學也來常州搞傳銷的信,他介紹常州怎么怎么好,說到后來,他自己認為最能打動同學的一句話就是:“這個地方好得不得了,到處是水,快來。”
我當時心弦一動,江南好,就是水好吧。
常州是典型的江南城市,當年水繞四城。城中還有兩條河,一條從現(xiàn)在的江南商場起,經(jīng)現(xiàn)今的延陵路,在迎春步行街那里優(yōu)雅地拐了個彎,過中山門,徑往青山橋關(guān)河方向去了。這是常州城里一條至關(guān)重要的河,我一直以為是常州的文脈所在。當年在后北岸、白云溪一帶,風流才子、江南名士猶如岸邊垂柳上飄揚的柳絮一樣,一陣春風過后就撲面而來了。人說風景好的地方是“移步換景”,這里可堪稱“移步見人”,從狀元閣開始,移幾步就是惲南田的甌香館,再就是趙翼故居。如果你再動尊步,會看到一個中國文化史上的巨人安息在藤花舊館里,光“蘇東坡”三個字,就足以讓全世界的文化人摘帽致敬。然后是有“清代李白”之譽的詩人黃仲則的書房“兩當軒”。然后是大名鼎鼎的王安石留在常州的“半山亭”。再說下去就是大才子瞿秋白讀書的那個祠堂了。一條一公里多一點的河,吸引和哺育了這么多的人物,在中國文化史上大概也是一個奇觀了。
還有一條就是從西瀛里水關(guān)橋開始,到原來東門水門橋結(jié)束的城河。這條河沒有白云溪這樣優(yōu)雅,像一個國畫大師信手在宣紙上畫出的一根墨線。不過,既然是大師所畫,其內(nèi)涵就肯定非同尋?!@條河的歷史可追溯到周朝。而且,這河還與中國歷史上另一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有點瓜葛,它就是那個因貪戀西施美色而亡國的吳王夫差開的。這么久遠的一條河,沒有故事是不可能的,河邊有一個說故事說進《中國文學史》的,叫李伯元,一本《官場現(xiàn)形記》,至今依然光彩奪目。河邊的青果巷是常州舊時的“王謝堂”,名門大族比鄰而居,書香幽幽脂粉陣陣皆是風流。盛宣懷和劉國鈞的府第都在這條河邊,瞿秋白與這條河也有干系——他生在這條河邊,可惜只享了幾天福,就到那條河邊去過苦日子然后立志干革命了。
江南的魅力在水,魂魄也在水。有水就有橋。1949年前,常州城里有名有姓的橋有50余座。細盤盤家底,什么周莊,什么甪直,什么烏鎮(zhèn),有什么稀奇,借阿Q一句名言:老子祖上比你們闊多了!常州不但有這么多橋,還有不少有了錢卻不忘為大家做好事的人。以橋為例:常州的世豐橋是一個叫胡世豐的人捐款造的,椿庭橋是事業(yè)家顧椿庭出的錢,潤之橋是一位與大偉人毛潤之同字的程潤之先生的善舉,而琢初橋則是用常州的大慈善家、常州貧兒院的創(chuàng)始人伍琢初在臨終時捐出的財產(chǎn)建造的。想想那時的常州城真是儒風蔚然啊,難怪常州人當年過春節(jié)時門上貼的對聯(lián)那么牛氣:“延陵世澤;讓國家風”。常州開郡之祖季札,一個國家一揮手就讓給兄弟了,后人造座把橋?qū)嵲谑呛巫銙忑X。
常州人對自己城里的這兩條河一直是情有獨鐘的,過了些年就要疏浚一下,讓它們給城市添點生機。
(選自張戩煒《舊時月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有刪改)
注:張戩煒,常州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常州文化藝術(shù)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