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新
立秋以后,黃老板在離村三里地的大山里建起了一座鐵礦。黃老板以每天每個人40元的工資,從村里雇了30多個壯勞力,幫助他開采礦山,裝運礦石。村里人歡欣鼓舞,以能給黃老板到礦上打工為榮耀,他們足不出戶,守家種地,每個月就可以賺到1200塊錢,每年就可以賺到14400塊錢。14400塊,百元的大鈔要數(shù)144張,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山民們哪里見過這么多錢,哪里掙過這么多錢?
而更讓山民楊老萬感到榮耀和驕傲的是,他不但能夠給黃老板到礦上打工,他還以他的優(yōu)異表現(xiàn)被黃老板看中,指定他每天晚上在礦上值夜班。那一天也是趕巧了,黃老板在工地上視察時很瀟灑地在前邊走著,他一不小心在后邊跟著,結(jié)果從黃老板的衣兜里掉出一個錢包來,他就快步追上去,毫不猶豫地把它交給了黃老板。黃老板問他錢包里裝了多少錢,他說沒打開,不知道。黃老板說謝謝你,謝謝你,你看著這只錢包鼓鼓的,其實這里邊裝的都是單據(jù),沒有裝錢。黃老板是外地人,在縣城的一家大賓館租了一個很豪華的套間住,隔幾天就開著那輛黑色的轎車到工地上來一趟。人長得個頭不高,58歲,雖然外貌干巴瘦小,氣勢卻很威嚴(yán)。
黃老板當(dāng)下就把那個錢包打開。里面真的沒有錢。
黃老板滿面笑容地拉住他的手說:“老萬兄弟,這個錢包里雖然沒錢,可是你不能白撿,我要重重地獎勵你,你把行李搬來,晚上給我守夜值班!”
他馬上就從心里樂了:“黃老板,這是真的?”
黃老板很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真的,你辦事我放心;我不和你說假話,君子口里無戲言!”
值夜班的任務(wù)很輕松,說穿了就是在工地上的那間用磚搭建起來的小屋里睡覺,看護(hù)那些沒人來偷同時也偷不走的笨重的機(jī)器,而報酬卻很豐厚,舒舒服服睡上一夜,黃老板就付給夜班費20元。這樣楊老萬的工資每天就是60塊,每個月就是1800塊,每年就是兩萬多塊,羨慕得全村子的人都紅了眼,都說那黃老板是他的干爹,舍得讓干兒子掙那么多錢!其實他才比黃老板小了六歲,已經(jīng)是個滿臉皺紋頭發(fā)花白的老漢。
楊老萬自然十分感激黃老板,他真的需要太多太多的錢,他的小兒子還沒有結(jié)婚,他住的土坯房子需要用青磚翻蓋,他還有一個正在上大學(xué)的女兒……因此他信誓旦旦地和黃老板說:“黃老板你放心,我楊老萬也是一個知恩必報的人,如果我不下死力氣給你干活或者咱這工地上丟了一草一木,你就拿唾沫吐我,我就雞狗不如,我就沒有良心!”
黃老板說:“兄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這工地就交給你啦,你多多費心!”
說話到了秋分節(jié)令,秋風(fēng)颯颯,陽光燦燦,田野里瓜甜果香,赤橙黃綠,一片迷人的秋聲秋色。那天晚上圓圓的月亮升起來時,天清地明,風(fēng)柔云輕。楊老萬趁著皎好的月色在工地上巡視,心里倍感幸福和甜蜜。兩個月來他已經(jīng)從黃老板那里領(lǐng)取了3000多塊錢的工資,那兩大把嶄新的鈔票實在讓他喜歡!照這樣的速度掙錢他明年就可以翻蓋新房,蓋了新房就可以給兒子娶媳婦,娶了媳婦他就是一個揚眉吐氣的無憂無慮的楊老萬!他很想對著那月亮那高山那流水唱上幾句,以抒發(fā)他的豪情壯志,可是還未來得及張口,黃老板就開著車來了——黃老板從未在夜里來過,現(xiàn)在大約是晚上十點。
他以為黃老板是來查夜的,是來檢查他的工作的,可是黃老板下車以后手里還牽著一個姑娘,姑娘有20多歲年紀(jì),長得眉清目秀,身腰苗條,月輝里一站,亭亭玉立,貌若天仙。
那姑娘的身上還有一股濃重的香氣,那香氣被涼爽的夜風(fēng)送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他當(dāng)下就愣了,他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應(yīng)付這種場面。
黃老板笑了。黃老板遞給他一支煙說:“老萬兄弟,辛苦你了,你已經(jīng)給我值了兩個月的夜班:兩個月來你風(fēng)風(fēng)雨雨,起早貪黑,真是我們的勞動模范!”
他說:“不辛苦不辛苦;就是辛苦一點也沒啥,我掙著你的錢哩?!?/p>
黃老板說:“兄弟,江湖上有句話叫做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你看我待你如何?”
他說:“黃老板,你真是待我太好了!你讓我到你礦上干活,又讓我給你值夜班,這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要不我從哪里掙這么多錢?別人都說咱倆關(guān)系好,都說你是我……他想說別人都說你是我干爹,可是看到自己魁偉的個頭,高大的身材,挺了挺胸脯就沒說出來,而是改口道,別人都說你是我的親哥哥,我是你的親兄弟!”
黃老板大聲笑了,笑得周圍的山水都起了回音。黃老板摸摸他的肩頭說:“好,好,你骨頭很硬,我們就是親兄弟l老萬呀,不是我好是你好,你很能干活,很能吃苦,樸實厚道,老實巴交,我很喜歡你,也很敬重你!”
秋風(fēng)綿綿,月光如水。他們在如詩如歌的秋夜里散步,在如圖如畫的景色中交談。那個渾身冒著香氣的姑娘一直緩緩地跟在他們身后,只能聽到她輕盈的腳步,卻聽不到她只言片語。楊老萬覺得這種場面很尷尬,就想認(rèn)識一下那位姑娘,就扭過頭去說:“大妹子,你是黃老板的什么親戚?你是哪兒的人?你姓什么叫什么?”
黃老板立刻制止他:“老萬兄弟,不該問的不問!”
他說:“是,是,不該問的不問。黃老板,你們今天晚上到礦上來……”
黃老板說:“今天晚上我們是來睡覺,到你那間小屋里睡覺!”
他說:“黃老板,這我就不明白了,你在縣城不是包著賓館嗎,那地方不比這地方好么?”
黃老板說:“那種地方我們膩了,煩了,厭了:我們想換換環(huán)境,在滿天的星光和遍地的月色中,嘗嘗秋趣和野趣!”
他笑了:“黃老板,鬧半天這個女人是你媳婦呀,她可真年輕,真漂亮,真……”
黃老板沉下臉來,很嚴(yán)厲地訓(xùn)斥他:“楊老萬,不該說的不說!”
他說:“是,是,不該說的不說。黃老板,那你們在這里值班,我回家睡覺去呀?”
黃老板說:“你不能回家,你還在這里值班,有什么動靜你就大聲咳嗽一聲,我們一會兒就走,我們在縣城還有工作!”
黃老板牽著那個姑娘的手鉆進(jìn)那間小屋里去了,他在工地上轉(zhuǎn)呀轉(zhuǎn)呀,看白云在藍(lán)天上飄游,聽秋蟲在草叢里鳴叫;有冰涼的露珠落到他的脖子里,他渾身打個寒顫,突然感到冷了,感到自己不是楊老萬了,感到自己就是一條看門護(hù)院的狗。
他想,我這是干啥呢?我這是給黃老板站崗放哨?
他想,我掙這錢還干凈么?我這樣掙錢,鄉(xiāng)親們會不會恥笑?
他想,我真是臉紅,我真臊!
第二天夜里月色正好的時候,黃老板又開著車來了。黃老板的車上又拉著一個女人,不過這個女人不是昨天夜里拉著的那個女人,但是這個女人同樣年輕漂亮苗條。黃老板同樣叫他在工地上巡視值班,有什么動靜大聲咳嗽一聲,然后就拉了那個女人的手,鉆進(jìn)那間小屋里睡覺。
這一次他真的突然大聲地咳嗽了一聲。咳嗽之后,黃老板就慌慌張張地提著褲子跑出來了。黃老板非常氣憤地問他:“花好月圓,良辰美景,你咳嗽什么?”
他說:“對不起,我聽見動靜了!”。
黃老板說:“你聽見什么動靜了?是不是有人來啦?”
他說:“人倒沒有看見,好像有一只野兔跑過去了。”
黃老板說:楊老萬,你個龜兒子學(xué)壞了,學(xué)得不老實了!請你好好想一想,你是掙的誰的錢?
黃老板和那個女人拂袖而去,空留下叮咚流水,一天月色!
楊老萬沒有生氣,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為了阻止黃老板再把哪個女人拉到工地上來,以后再值夜班時,他就讓自己的媳婦和他做伴,讓媳婦早早地躺在那間小屋里休息,他在旁邊守著,媳婦的身體不是太好,正好可以有個照料。事情很快傳到黃老板的耳朵里,黃老板就劈頭蓋腦地批評上了。
黃老板說:“楊老萬,你小子背著我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他說:“沒有!我沒偷沒搶,沒拿沒占,白天給你干活,夜里給你值班!”
黃老板說:“你夜里把一個女人帶到工地上來,和你一起睡覺!”
他說:“那不是別的女人,那是我老伴,那是我媳婦!”
黃老板說:“她是你媳婦也不行!女人不吉利,女人不能到我的工地上來,你沒看見咱們放的炮都啞了么?”
他說:“黃老板,這就奇怪了,你能把女人帶到我的工棚里,我為什么……你是人,我不是人么?”
黃老板說:“我啥時帶過女人?你別給我胡編亂造!你說我?guī)У呐耸悄膬旱娜耍帐裁唇惺裁?”
他吭吭哧哧回答不上來,只好往肚子里咽了口唾沫。
他很尷尬地輸了,黃老板很驕傲地笑了。黃老板并沒有難為他,他白天還繼續(xù)在山上開礦,夜里還繼續(xù)在工地上值班。為了掙錢,為了讓黃老板高興,他又給媳婦做了工作,晚上再也不讓她來陪睡覺。那一天黃老板又來工地上視察,他又一不小心走在了他的身后,結(jié)果又從黃老板的衣兜里掉出一個鼓繃繃的錢包,他跑上去飛起一腳,把那只錢包踢得老遠(yuǎn)老遠(yuǎn)。
他追上黃老板,血紅著一張臉說:“黃老板,請你給我結(jié)賬!”
黃老板把兩只手一攤:“兄弟,你怎么啦?你好大的脾氣!”
他說:“我不在你礦上干了,我辭職!”
黃老板說:“我打你了么?”
他說:“沒有!”
黃老板說:“我罵你了么?”
他說:“沒有!可是你想侮辱我!”
黃老板說:“兄弟,你多心了。你想想,你家里很需要錢,你一辭職,不就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了么?你不后悔?”
他說:“算賬,請你立刻把工錢給我!”
黃老板說:“算賬就算賬,責(zé)任可不在我。老萬兄弟,我再請你幫我最后一個忙,你把那只被你踢飛的錢包撿給我好么?”
他把那個錢包撿回來,扔到了黃老板的手里。
黃老板打開錢包,給他結(jié)算了工錢。
他看見那個錢包里裝了許多許多錢,全是百元一張的大鈔!
他想,謝天謝地,多虧我楊老萬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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