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愛毛
一個親戚去世了,我們送她到殯儀館火化。我對火化的環(huán)節(jié)深感神秘和好奇:遺體進入焚尸爐的時候是怎樣的姿勢?要不要像傳說中那樣,拿刀子在肚皮上劃拉兩道口子以助燃?于是,通過一個朋友的疏通,我得以被允許參觀了遺體火化的全部流程。
我親眼看著那個老太太被裝進黃色的裹尸袋,嚴(yán)嚴(yán)實實地合上拉鎖,像方方正正的豆腐塊一樣,拖上傳送帶,緩緩地進入焚尸爐,燃燒、噴油、再燃燒。二十多分鐘以后,火化工打開一個小小的爐口,拿一根長長的鐵棍子,翻攪遺體的骸骨,并像攏柴一般,把它們聚攏成一堆,以使燃燒更加充分地進行。我看到,他把腿骨、手臂以及身體的其他部位不分次序地歸并到一起,便抗議道:你怎么可以把她身體的各個部位弄亂呢?他詫異地望了我一眼,說道:現(xiàn)在不弄亂,等到骨灰裝盒時還是要亂的。
想一想,他說得有道理,于是,耐著性子繼續(xù)觀看。大約五十分鐘以后,火化完畢,那個靈動活現(xiàn)、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已經(jīng)從世界上徹底消失,火化工開始從爐子里往外清掃骨灰。這時,我吃驚地看到,他手里拿的居然就是我們平日盛垃圾用的,最普通、最常見的撮灰斗。我簡直有些憤怒了:他怎么可以用垃圾斗裝骨灰呢?幾十分鐘以前,人還以靈魂的名義附著在那骸骨上呢。于是,我又一次提出了質(zhì)疑。他看了我一眼,問:人到最后,不就是一把灰嗎?哪怕用金鏟子去撮,又能怎么樣?說著話,他把鏟出來的骨灰倒在一個方桌樣的平臺上,均勻地攤開。涼了十分鐘左右,赤手撿起一根碎骨塊摸了摸,感覺溫度適宜了,于是開始裝盒。他做得從容不迫、自自然然,仿佛那盛在盒子里的就是垃圾、廢紙或者干脆就是泥土一樣。
這名火化工正當(dāng)盛年,朗眉俊目、斯文儒雅,通過交談才知道,他大學(xué)畢業(yè),原是民政局的干部,由于仕途失意,心灰絕望之下才主動要求到殯儀館工作的。我問他:做一名火化工的最大感受是什么?他想了想,說:來這里以后,覺得世界比以前好了許多倍。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解釋道:以前心里總覺得不平衡。自己不比別人笨,但人家卻混得樣樣都比自己強。到了這里,天天面對死者,就明白,高官也好、厚祿也罷,最終都要歸于一把灰。早晨睜開眼睛,知道自己還活著,就感覺心平氣和、非常滿足,甚至看到路邊的一朵小花都是感動的。
他說得不錯:活著,并能為一朵小花而感動,這的確很好。
(李淑苑摘自《大河報》2009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