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揚

實在對不起，剛才你敲門我還以為是上門搞推銷的。再說，你也沒穿警察制服，我很少與警察打交道，只是幾年前去你們公安局拍身份證上的照片?！裁?前天晚上，大約十一點?……讓我想想。如果是真的，那我肯定沒睡，全家數(shù)我最晚睡，我有晚睡的習(xí)慣：看看電視，看看報紙。如果沒有對胃口的電視我就看報紙?，F(xiàn)在的報紙版面多，信息量大，一份報紙通常我要看它一個多小時，我特別喜歡看社會新聞，像“豈有此理、竟有此事”這類漫畫我十分愛看，……對了，就在我看到報紙第十六版時，我聽到外面有聲音，因為是晚上，聲音很清楚，是個女人的聲音，很響，帶點脆響。我的聽覺很好，好像還有個男人的聲音。對了，那女的好像還叫過“阿姨、伯伯救命”這樣的話。我家廚房的窗口對著樓里的過道，不會聽錯的。外面的過道挺長，那聲音時而這邊時而那邊地響著，當(dāng)時我屏著呼吸在聽……本來我想出去的。但我一個人，萬一開門出去有什么事沒人接應(yīng)……當(dāng)時家里其他人都熟睡了，就我一個人清醒著，這兒白天嘈雜得很，車多人多，因為附近有個大超市，像我這住頂樓的都嫌嘈雜，這兒只有到晚上才安靜一點，所以我看報都在晚上，看報需要安靜的環(huán)境。雖然我沒能出去，不過我剛才說的都是事實，我可以拿我的人格來擔(dān)保。

……我這人有個特點，你問我白天的事情我稀里糊涂，這夜里就是蟑螂從門口爬過我都知道。因為這幾天單位在調(diào)試新設(shè)備，碰到第二天不用去上班的晚上，我和幾個同事總是在搓“通宵麻將”，輸贏是小事，可大家都想贏，這腦子不像霄達(dá)一樣靈怎么行?你想了解什么?……我現(xiàn)在“時差”還沒倒過來，讓我抽根香煙，這煙是昨晚贏家留在麻將臺上的，“三五”進(jìn)口的，你要來一根嗎?你們警察在搞廉政，煙也不肯抽一根，真叫人佩服。這煙味道不錯……唔，前天夜里的一幕幕來了，就像放VCD一樣：我摜出去一個“五筒”，不料又摸到一只“六筒”，假如是只“索子”，我就可以和了。這時外面一男一女的聲音來了?，F(xiàn)在被你這么一提，我覺得也真有些怪：我們里面聲音小外面的聲音也小，我們里面聲音大外面也大。搓麻將時我習(xí)慣把門打開，最外面是道裝紗窗的門，這樣又通風(fēng)蚊子又進(jìn)不來，我的位子總是朝通風(fēng)口，這樣手氣會好些。我正在組一副“清一色”，被那門外的聲音弄得煩了，就站起來走到門口問：“外面在吵什么?”那聲音要是再鬧起來我真的要開門出去，里面另外三個人都看到的。同事阿張講準(zhǔn)是夫妻吵架……我只看見外面一團黑影，人樣子沒看清楚，你知道外面又暗，又隔著紗窗的門。還有些什么?……讓我再抽一根煙……唔，那一幕幕來了，又來了：那聲音好像先從樓梯上下來的，當(dāng)時我的下家在等著我出牌，我拿起一張“萬子”，最后還是換了張牌，不讓下家和，后來證明我的判斷相當(dāng)準(zhǔn)確，就在我組一副“混一色”時，我外面的紗窗門竟被撞了一下，我這次沒過去，向門那邊叫道：“要吵到別處去吵?！碑?dāng)時我摸到了一張“北風(fēng)”、一張“南風(fēng)”，我在等一張“東風(fēng)”……

噓，輕些，我的愛妻在睡覺，不是生病，是……請問有何貴干?……警察同志，你為這事來得正好，我為此已悶坐半天了，真想找人聊聊，前天夜里發(fā)生的事今早上我去買點心時聽說了：一個年輕的女子走夜路，被人盯到這兒搶去了錢財，還被強暴了。我回家對妻子說了之后她就頭暈，腿腳發(fā)軟，沒法上班，所以我也只好呆在家里。警察同志，我想不通的是，這樓里的那些人是些什么素質(zhì)?對身邊這樣的事也沒人出來管管?……我本來是要出去的，被我愛妻拖住了，我們新婚燕爾，不瞞你說，她有身孕，快四個月了，已能聽到胎音了，現(xiàn)在晚上臨睡前，我們都進(jìn)行胎教，現(xiàn)在的社會競爭厲害，大家對孩子的教育也提前到了胎教。我們每晚給胎兒放些優(yōu)美的芭蕾舞樂曲，還給胎兒講“中華好兒童”里的小故事。要不是愛妻有孕在身我早就沖出去了，當(dāng)然我們當(dāng)時也不清楚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盡管如此，當(dāng)時我還是走到陽臺上，舉著從房間里拖出的臺燈，像探照燈一樣朝下面照著。我想光明能給弱者帶來勇氣，做壞事的人一般也害怕亮光。在樓下的綠化地帶，那男的帶著女的到哪，我就用燈照到哪，直到他們在我的燈光外消失。我舉燈往下照時，我的愛妻一直在后面拉著我，怕我會摔下去。盡管我沒沖下去，但與這樓里的其他人相比，已經(jīng)不錯了，那些人是什么素質(zhì)，我再不對人講講，簡直要悶死了。……我和愛妻都是搞廣告和產(chǎn)品設(shè)計的，也算得上是文化與美的傳播者，像我們這樣的人與那些人素質(zhì)就是不一樣，警察同志，你以為然否?……喲，我的愛妻在叫我了，原諒我不奉陪了，今天我們還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呢，等晚上我與愛妻吃飯時肯定再會講講此事的，恐怕今后要講上好一陣子呢。

【原載2009年第6期《當(dāng)代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