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五爺年輕的時候,對二人轉(zhuǎn)癡迷到了一定的程度,不但愛聽,而且能唱,那真是寧舍一頓飯不舍二人轉(zhuǎn)。那時村里常組織草臺班子演出,五爺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主要演員。那個年代基本沒有什么娛樂項目,每天天一擦黑,人們撂下飯碗便去大隊院里聽五爺唱二人轉(zhuǎn)。
后來五爺他們唱出了名堂,十里八村的人都來看,大隊院里黑壓壓地擠滿了人,很是熱鬧。五爺就唱得特別起勁兒,那嗓子也越發(fā)嘹亮,唱得人們的心也跟著忽上忽下起伏不定。由于觀眾驟增,班里決定再招些演員,雖然沒啥報酬,各村喜歡唱兩句的都來報名。經(jīng)過考核,有幾個人便加入了進(jìn)來。其中有個叫秀梅的姑娘特別搶眼,人長得漂亮,嗓音也甜,很是惹人注目,于是班里便讓她和五爺搭檔。
五爺和秀梅這一搭檔可不得了,真是唱得人們?nèi)缱砣绨V。那時兩人唱得最多的就是《馮奎賣妻》,悲悲切切,直唱得那些父老鄉(xiāng)親不停地擦眼睛。這唱來唱去的,兩人的心思就起了微妙的變化,互相看著的眼神也越來越脈脈含情,于是兩人的二人轉(zhuǎn)便唱得更默契。只是五爺雖然唱二人轉(zhuǎn)厲害,說話卻不行,一卸了妝便對秀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有一天演出前,兩人在大隊的屋里上妝,秀梅忽然就對五爺說:“五哥,你看這也怪了,以前吧我也常唱,那時唱得最多的就是《王二姐思夫》,自從和你搭檔,都快忘了《王二姐思夫》咋唱了!”說完,臉紅了。五爺嘴笨腦袋卻不慢,一下子就明白了秀梅的心意,激動得還沒上臺就甩開了嗓子。那天晚上的演出,五爺心神不定地唱走轍好幾個地方,幸好人們并沒注意。
后來五爺就和秀梅成親了,這中間也有插曲,五爺?shù)挠H戚們都不同意他和秀梅在一起,說秀梅這個姑娘一看就靠不住,怕是過不長。可五爺上來倔勁兒誰也攔不住,最終兩人還是進(jìn)了一家門。結(jié)婚之后兩人還是常常去唱二人轉(zhuǎn),配合得也越來越好,可以說是遠(yuǎn)近聞名,甚至縣里有時都來請他們?nèi)パ莩觥?/p>
可是好景不長,“三年自然災(zāi)害”來了,這時人們連肚子都糊弄不飽,哪還有閑心去聽二人轉(zhuǎn)?于是班子解散了,五爺感覺很失落,有時會自己在家吼上幾嗓子。此時他們已有了三個孩子,生活更是窘迫,看著那幾張餓得合不上的嘴,五爺最后連吼幾嗓子的心思都沒有了。而秀梅卻是和他不一樣,有時縣里還會找她去演出,那樣的時候,只有五爺在家?guī)Ш⒆樱蛑溴伬渫氚l(fā)愁。五爺再沒了往日的精神頭兒,而秀梅卻越發(fā)地滋潤了。
終于有一天,秀梅提出離婚,五爺暴怒之下狠揍了她一頓,并不準(zhǔn)她再去縣里唱二人轉(zhuǎn)??蓻]過幾天,縣里竟來個男的接秀梅,看著他們兩個曖昧的神情,五爺真想揍他們一頓??蓜偱e起拳頭,那男的意掏出一沓錢來!五爺看了看餓得連哭都有氣無力的三個孩子,手終于軟了。
離了婚的秀梅無牽無掛地飛走了,據(jù)說進(jìn)了縣劇團(tuán),依然意氣風(fēng)發(fā)地唱二人轉(zhuǎn)。五爺?shù)娜兆涌刹缓眠^了,雖然有了錢可以喂活幾個孩子,可卻受不了別人背后戳他脊梁骨。人們說他原來總唱《馮奎賣妻》,到最后還真把老婆給賣了。五爺從此便陰沉著臉,話都很少說,二人轉(zhuǎn)更是想都不去想了。
后來日子漸好,五爺也沒有再找,專心供三個孩子念書。二人轉(zhuǎn)又開始活躍起來,有人找他去唱,他黑著臉拒絕。晚上,聽著外面?zhèn)鱽沓宿D(zhuǎn)的聲音,他便掩住耳朵躺在炕上睡覺。三個孩子都考上了大學(xué),五爺?shù)纳袂橐草p松了許多。再后來,孩子們畢業(yè),留在城里工作,接他過去,他也不肯,只是一個人在鄉(xiāng)下生活。
五爺七十大壽那天,孩子們都回來給他祝壽,村里的老少爺們兒也來了不少。喝了幾杯酒之后,爺爺對他說:“老五啊,這么多年了,村里人都知道你是啥樣人,別人嚼舌頭還能嚼一輩子?孩子都大了,還有啥放不下的呢!”
五爺?shù)难劾镩W著淚花,仰脖干了一杯酒,忽然就開口唱道:“一輪明月呀,照西廂……”
時隔幾十年,五爺嗓子還是那么透亮,卻帶著一種滄桑與凄涼,在座的人,無不掉下淚來。
(選自《合肥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