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主編何、潘副主編并同仁們,拜讀寄來的“給老主編的一封信”,欣悉為紀念建國六十周年,出版金刊作品選集。邀我撰寫《哈爾濱文藝》(下簡稱哈文藝)的回憶與感懷,這是一篇“遵命”文學??墒俏乙采罡袘M愧,編刊前后兩度只八年,且往事已久,手頭沒有原刊,故落筆只能以個人片斷的回憶為線索,去追尋《哈文藝》當年的蹤跡,捕捉作者作品的點點滴滴,從而重現(xiàn)刊物難忘的瞬間。
我與《哈文藝》結緣,真的并非偶然。因為在哈埠鐵蹄下讀初中時,就愛上文學雜志,私密讀過魯迅先生編的《奔流》等月刊。到五十年代末,竟閱覽了清末、“五四”時期、三四十年代的一些文學雜志和珍本,也讀到一些東北三十年代以來的文學期刊。幾乎成迷,平素總是手拿一本文學雜志,或把它揣在兜里,仿佛是從前的地下工作者用它接關系的暗號。年輕時,我就在本地的報刊上發(fā)表散文,還當過《教育通訊》等刊物的編輯,也一直是刊不離手。以致后來走進《哈文藝》。
我們追溯《哈文藝》的源頭,還有穿越時空的隧道,回歸到那如煙如歌的年代。1950年左右,哈市文聯(lián)曾編小報《文藝工作》,發(fā)表工人作者張德裕的短篇小說《紅花還得綠葉扶》,另一位工人作者佟震宇也在努力寫作和發(fā)表小說。還辦過一期很可觀的大本文學雜志《星火》(關沫南、陳克編),刊登林玨(即唐景陽、達秋)的小說《鏟趟機》等。多年來,我總是把這些報刊當做《哈文藝》誕生的序曲。
當太陽島披上新綠,丁香花綻放街頭,市文聯(lián)的《哈文藝》月刊終于在1956年5月創(chuàng)刊問世。它的幀裝好,雖是小本25開,卻以道林紙印刷,陡然讓我驚喜。依稀記得其中的作品有:《創(chuàng)刊詞》(陳振球),小說《邂逅》(王和),特寫《女工長》(劉春),歌唱新生活的詩(李赤),還有戲劇、曲藝等。這些綺麗的文學花朵,很可愛。可惜我沒有把它們保存下來,與諸君共欣賞。
翌年1957年反右運動后,???蓱c的是,1959年《哈文藝》又復刊。我很珍惜這塊文學芳草地,每拿到一本,總是習慣先看熟悉的作者的作品。如小說《深夜里的笛聲》(王景維),回憶錄《計殲漢奸隊》(宏偉),散文《熱電站紀事》(劉春),評論《結構和情節(jié)的關系及其任務》(關沫南)等。然后再看其他作品,本刊也偶爾發(fā)表我的拙作。
記得1960年仲夏上班的一天早晨,我是吁吁帶喘慢跑式的來到,就是想早一刻踏進編輯部的門檻,讓我的文學“夢”成真。未料院里與文聯(lián)合署辦公的那座房子,就吸引了我的視線。那是道里區(qū)經(jīng)緯四道街24號,一座別墅式的小樓。原為猶太商人索斯金的私邸,建于1910年,古典主義風格。室內木結構墻壁全是褐色,古雅幽暗,讓我猜不透往昔主人的生活故事。編輯部中,有一位在淪陷期報紙編過進步的文學副刊《漠煙》,光復后又自行出刊過文學雜志的老手支援,我早就與其相識。這里我主“沉浮”,卻依“謙”字為先。按文學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方針,重點培養(yǎng)工農(nóng)作者。對矛盾先生“手澆”桃李的韓統(tǒng)良,和另外幾位作者,不斷地與其切磋,刊登他們的新作。不久,韓統(tǒng)良、呂中山、郭先紅的筆耕收獲《三人集》便付梓問世。我和他們相處也有開心的物語。有一位工人作者,某日曾帶來兩瓶酒和幾根黃瓜,與編輯們毫無拘束地暢飲談文,這“盛宴”也再簡樸不過了。
《哈文藝》月刊有時出刊專號。記得1961年新年是特大號,刊登下放黑龍江的作家駱賓基的散文《當軋鋼廠在香坊誕生》。駱君早在1936年曾在哈精華學校教過國文,當年赴滬成為東北作家群一員。人與文相當淳樸,與我等一見如故。他交給我的稿子的字跡,像水上的浮萍,有一種飄飄逸逸之美??墒蔷庉嬁锤鍏s對有的字不能辨認,就笑著找我共同破解。我刊也重點邀少量的名家之作,大多由編輯聯(lián)系。只有一次我“出馬”,那是中科院學者、作家潘梓年來哈開會,從前我拜讀過他的《文學概論》,早慕其名。訪見時他很忙,但不吝筆寫一首短詩《松江晚歌》,笑著交給我,編發(fā)在加花邊的名家專欄。我對工作的興致加濃,漸漸地對編輯部產(chǎn)生了一種“家”的感覺。因之1961年末整頓停刊時,我只輕輕地感到惆悵,而在情感上并沒有和本刊告別。
《哈文藝》月刊在歷史的風雨和曲折中,再復刊現(xiàn)身,是十四年后的1975年7月(屬創(chuàng)評室)??赡菚r仍為極左路線所統(tǒng)治,文藝處于寒冰期。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我才聽到真正的文藝春天的腳步聲,看到文壇開始解凍。
當松江之春岸邊茵茵的綠草復蘇,不知名的野花悄悄地萌生,《哈文藝》像一束報春花,呈現(xiàn)出生機和活力。作者沖破禁錮,紛紛寄來佳作,如小說《船的歌》(李漢平),詩歌《時代的狂飆》(徐楓)等。太多太多了。我的內心亢奮,竟“沉醉”在那些春風的晚上。
事隔多年,我還想起披著像英國作家王爾德一樣的長發(fā),下放多年的文友關沫南回來了。他到道里區(qū)工廠街的編輯部找我,并看望熟人。久別相見,我們似乎是處在現(xiàn)實與夢幻的世界里。不久,老關寄來一篇仍是他拿手的抗日題材的小說,描寫一位說大鼓書的姑娘抗日的故事,題曰《麥粒落在地上》。
記得1979年4月號,我刊發(fā)表蕭軍詩三首,轟動文壇。因為他還沒落實政策,各地雜志都沒發(fā)表其作品。但對這位“有民族氣節(jié)的革命作家”,文界已強烈地呼吁他出山。我們編發(fā)其作,并非是有先知先覺的思維,我更多的是想,這是作為蕭的第二故鄉(xiāng)的刊物應盡的責任。
《哈文藝》一直以純文學為辦刊特色,反映時代生活與變革浪潮。記得1978年到1981年,又有些新秀包括知青作者,在我刊上嶄露頭角。其作品生活氣息濃厚,也具有藝術概括力,后經(jīng)創(chuàng)作中磨劍,近些年已成為我市文壇中堅,有些更斐然成為省內外知名作家和詩人。同時,發(fā)表煥發(fā)青春的老作家和哈籍在外省懷鄉(xiāng)的文壇前輩的作品,并增設譯文。為紀念蕭紅誕辰七十周年,還特辟專欄,發(fā)表揚角、李浩吾等四位作家的文章和詩歌。吾鄉(xiāng)的蕭紅屬于東北大地,更是代表中國文壇的綺麗女作家。
我是個平庸的人。由于編輯部全體人員的努力,刊物才辦得成功。多年來編輯們?yōu)樗俗黾抟?含辛茹苦,守望和開拓這塊繁茂的文學園地,無怨無悔,我至今很感念他們。似水流年,《哈文藝》帶著優(yōu)點和不足已走進歷史,識者仍可評正。
驀然回首我的編輯人生往事,主要是內心里對《哈文藝》保留著一份情愫,至于心得則微不足道。記得從事多年編輯的文學大家孫犁說過,編輯要瀏覽百家之書,不怕成為雜家。要熟悉各行各業(yè)的生產(chǎn)、生活和語言,以及各種具體知識等等。他還說過,文學創(chuàng)作乃寂寞之道,要經(jīng)受住寂寞。現(xiàn)在,讓我把這些知音還智慧的話,作為對諸君的寄語吧。
我還冒昧地提出一點期待。就是編輯(乃至協(xié)會人員),要與評論對接,進一步提高自身的先進評論與文藝評論水平,進而成為評論家,促進里程碑式的文壇大作。
由衷地說,銀發(fā)的我還想回老“家”編輯部,再為他人做嫁衣,上下求索,以完成我心靈的遨游!
作者簡介:劉樹聲,1927年2月生于哈爾濱市。淪陷期讀初中時,參加地下的馬克思主義文學研究小組讀書會活動。曾任哈市文聯(lián)秘書長,《哈爾濱文藝》主編、市作協(xié)副主席。主要從事散文和評論的寫作。對現(xiàn)代文學、東北作家群、淪陷期文學以及龍江地方文學的評論,均收入《松江半解集》一書,另收入與他人合集評論數(shù)冊。現(xiàn)為省作協(xié)名譽委員,市作協(xié)顧問,省文學學會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