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澤
我第一眼看見它是在西安老街一家極平常的小店。那時它還不似這般模樣,那時它只是一幅用土布拼接在一起又各自分開的四幅開的繡片,零落地掛在小店門邊的一面墻上。我和女友在烈日下閑逛到此,一見之下兩人同時一指:你看!攜手奔了進(jìn)去。
請店主從墻上輕輕取下,鋪開來細(xì)細(xì)觀看。繡片是用鄉(xiāng)下早年間結(jié)婚時新嫁娘的大紅綢被面做底,上面繡著塵世里最富貴華美的圖案:飛舞在牡丹花叢的鳳凰,棲息在牡丹枝頭的鳳凰,取意花開富貴,各自兩幅。繡法是陜西鄉(xiāng)下常用的“大針繡”,鄉(xiāng)下女孩最拙樸的女紅。這種繡法至今在不同城市里那些來自陜西鄉(xiāng)下沿街叫賣繡品的婦人手上經(jīng)常可以看到。只不過,這件繡片用的線是上好的絲線,年代久遠(yuǎn),卻還泛著絲質(zhì)晶瑩的光澤。
我急不可待地把它圍在身上,喜滋滋走出店外。想著自己是早年間鄉(xiāng)下的女子,大年下穿在身上去走親戚。在一年里最好的日子,塵世里最華麗的頂點,于歡天喜地中淡淡地掃著蛾眉,淺淺地?fù)u擺著款款風(fēng)姿,發(fā)間簪一枝開到極盛的梅花。
女店主說本來就是一件裙呀。清末民國初年的東西,那時只有未初閣的女兒和嫁作正妻的女人才可以有資格穿大紅的裙子,妾只能穿褲或粉紅。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四幅花開富貴”??上甏眠h(yuǎn),配裙的短襖沒了下落,剩下的只有這件裙的繡片。
一直都沒有人買,因為價格有些貴,又不知道買回去做什么。既無法在現(xiàn)世里把它當(dāng)裙子穿,又不像從清代官服上拆下的補子可以裱起來做裝飾,可也不忍心埋沒,就這么掛著,想著有一天總會有人看上它吧。
我沒有猶豫地買了下來。
那天晚上,在女友家把這幅繡片擺弄個不停,我把她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拖出來攤開,滿滿一個房間,一件件搭配,沒有一件是合意的。和這樣華美的繡片放在一起,所有的衣服都嫌蒼白得沒有靈魂,怎么都配不上它的華美深藏。折騰到半夜,兩人均已絕望。
第二天她上班,我不死心,拿著它再去老街尋覓相配的上衣,一條街走了三遍,依然沒有結(jié)果。拖著疲憊的腳去路邊茶室休息,偶一抬頭,看見街邊一家服裝店陳列的衣裳中有一種瑩瑩的藍(lán)色。
一瞬間就有了主意。
我去了那家店,讓店主找出這種叫韓國絲的布料,然后坐下來告訴她我的想法。店主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聽我說完立刻打電話請來她公司的設(shè)計師,然后我們?nèi)齻€人坐在那里,年輕的設(shè)計師邊跟我聊天邊動手,很快就把這幅繡片制成一件絕無僅有的漂亮禮服。
這件衣服只在正式場合下穿過一次。那是2005年我入選“江城時尚女性”,頒獎禮上穿了短短的十分鐘,已是艷驚全場。
這樣華貴的衣裳注定不是日常穿著的,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它掛在我的衣柜里,每次打開衣柜時,我的手指從上面滑落,腦子里會浮出一片安詳盛世。
對于女人,有些衣裳真的是用來收藏的。伴隨著華美收藏的是記憶中的綺羅香澤,是生命里安度著的芳菲與韶華。
編輯 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