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華
老板的寬容
我終于失業(yè)了,其實老板可以無數(shù)次地炒掉我,可他一直容忍了我將近一年時間。我對他的寬容深表敬意。
作為一名報社記者,我給老板添了無數(shù)麻煩,但我并不知道是為什么。
老板一直說我是最棒的記者,可我自己根本記不起我曾經(jīng)是記者。老板不聽我解釋,笑著讓我去見見高可,他說:“李東陽,高可是大家追逐的焦點人物,重要性不說你也知道?!逼鋵?,高可是誰,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是按照老板給我的名片,找到他公司的。
公司前臺站著一位年輕女士,見到我時,她笑著迎上來,說:“李先生,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我想不起她是誰,就問:“你認識我?”
“你還是那么幽默。”她關切地看著我,問,“看來手術很成功,你現(xiàn)在氣色很好?!?/p>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就直奔主題:“我想見見高可?!?/p>
“你是想來謝謝他,還是繼續(xù)要貨?”
“你在說什么?”我一臉不解地望著她。
她連忙賠笑,說:“高總不在,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轉告他。”
我不想再聽她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就轉頭回了報社。老板欣喜地等著我的稿子發(fā)頭條,可我告訴他沒見到人。他不信,盯著我看了半天,說:“憑你和他的關系,他就是忙到月球去了,也得抽空回來見你?!?/p>
“我根本就不認識他,能和他有什么關系?”我說的是實話。
老板很生氣,說我有病??晌仪皟商靹傋隽巳骟w檢,沒有任何毛病。
諸如此類的事,常常發(fā)生。直到昨天,老板終于忍無可忍了,對我說:“真遺憾,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一直跟我裝瘋賣傻,但我知道我不能再留你了,你去財務室算賬走人。不過,你什么時候想明白了,我還是歡迎你回來?!?/p>
我收到“我”的來信
現(xiàn)在,我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享受著失業(yè)的輕松,回憶近來的事情,總覺得怪怪的。怎么也想不明白。
門鈴突然響了,我跑過去開門,是郵遞員,遞給我一封掛號信。我實在猜不出來誰會給我寫信,而且還要掛號。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我把信拆開后,首先看末尾的落款——天哪!竟然是我的名字“李東陽”。開什么玩笑!我認定這是一個惡作劇,然后從頭看起,看看那人到底想跟我說些什么。以下就是信的全部:
親愛的,我這樣叫你是因為我不知道我該怎么稱呼你。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了。死是意料之中的事,因為我有嚴重的心臟病,它早就想要我的命。當然,這一切你是一無所知的,我得從頭講起。
我曾是一名報社記者,非常出色的那種,老板極為信任,每次最艱巨的采訪任務總是由我擔當,沒有一次讓老板失望。我的前途顯然是充滿陽光,我甚至計劃過,再努力工作五年。就到海邊買套別墅,靜下心來寫點東西,美美地享受生活。
天不隨人愿,一切來得都那么突然。那天天氣很好,我駕著我的小別克去采訪高可,他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我們市的首富。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和他打過多次交道,很清楚他的致富完全是依靠高科技,簡單地說。他能制造出人體所需要的一切器官。如果一個人做腎臟手術,在外面買一個腎要二十萬,那么,在他這里只要十萬。這家伙真是不簡單!
可是,剛到半路,我就覺得胸悶氣短,頭暈眼花。我連忙把車靠邊,想趴在方向盤上休息一下,眼睛一閉,就沒知覺了。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醫(yī)生告訴我,我的心臟已經(jīng)不好用了,要想活命,必須換一個。
經(jīng)過幾天的調理。我慢慢恢復了體力。我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高可,這次不是采訪,而是找他買一顆心臟。
高可很爽快,答應免費為我提供一顆心臟。我很意外,覺得不妥。他說理由很簡單,他事業(yè)的成功有一半應該歸功于我的宣傳報道。我就笑納了。從那一刻起,我與他的關系就更加親密了。
他用他最高級的設備為我做了全面體檢。那是一個筒狀的東西,我躺進去,很多觸手伸過來將我卡住,全身發(fā)麻,不一會兒,就失去了知覺。
清醒過來之后,我就看見他和幾個科研人員在忙活。他讓我先走,等他的通知。
克隆
后來的一段時間,我總是跑到他那里去坐,想看看我的心臟好了沒有。他總是說,別急,培養(yǎng)一顆心臟需要足夠的耐心。
有一次,我去找他,他不在。我沒事可做。就順著走道往里走。走到最里面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還有一道暗門,這是我從來沒進去過的。我伸手一推,門竟然開了。我一進門,就傻眼了,面前是一個個巨大的玻璃缸,里面裝滿了藍色的液體,液體中浸泡著還未發(fā)育成熟的人體。我0驚膽戰(zhàn)地邊走邊看,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幾近成熟的人體——天哪!那不是我嗎?
這時,一只手搭到我肩膀上。我嚇得魂不附體,轉頭一看,高可站在我身后。
他對我并不隱瞞,告訴我,這些都是克隆人。誰需要器官移植,就先來做個體檢,實際上是提取DNA,然后克隆一個人出來。等器官成熟了,克隆人就沒有用了,全部肢解。他說利用自我克隆人的器官移植,手術安全可靠,術后不會有排異反應。
我覺得毛骨悚然,因為我無法想象眼前這個“我”被肢解,掏出心臟,再移植到我的體內。這太殘忍了。我無法接受。
高可說不用害怕,這只是一個克隆人。我反問,克隆人有沒有思維?他沉默了片刻,說克隆人對外界還一無所知。
這顯然是借口。我終于知道他是在做一件多么可怕的事,這是一級犯罪。我頭腦發(fā)熱,準備拂袖而去。高可比我清醒得多,他小聲說。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報警,留下這個克隆人,我都不會阻攔,但那樣的話,結果只有一個,就是你不久就套死于心臟痛。
一想到死,我又渾身發(fā)冷,剛才的怒氣蕩然無存。我知道在那一刻,我屈服了,我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理由——他是我的朋友,他是為了救我,我不能出賣他。
替另一個人活著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那個克隆人(就是你)發(fā)育得越來越健全了,但仍泡在玻璃缸里。你的任務是為我提供心臟,當你走出那藍色的液體時,你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他們會把你的胸膛打開,掏出心臟。然后,把你其他的部分像剁豬肉一樣處理掉。天哪!一想到這里,我就渾身發(fā)抖。
在準備手術的前一天,我一再請求,高可終于答應我最后來見你一面。
我再一次經(jīng)過那秘密通道,來到你的玻璃缸前。你的眼睛依然緊閉著,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明天就是自己的死期。我仔細地打量著,你的皮膚多么光滑,不像我的,已經(jīng)起皺褶,有些老態(tài)了;你的雙腿是那么修長,不像我的,已經(jīng)長滿了贅肉,看一眼都讓人生厭。
我的目光從下往上。最后停留在你的鼻尖——靠左翼有一顆痣——和我的一模一樣。
沒有差異,我們倆根本就沒有差異,我憑什么來肯定你就不是我呢?我們不僅外形一樣,而且你的血管里流動的是我的血。天哪!我們倆到底是什么關系?父子?兄弟?都不是。我頭痛欲裂,怎么也想不通。但有一點我已經(jīng)突然想通了——我絕不能傷害你,也不允許別人傷害你!
我把臉貼緊玻璃,想把你看得更清楚。因為我知道,不管是何種結局。這都是我們見的最后一面了。突然,你的嘴角動了一下,似乎在笑,又似乎在說什么。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貼著玻璃滑落。
高可來叫我,說得到醫(yī)院體檢。我告訴他,我得回家拿點東西。分手前,我把身份證交他保管,他并沒在意。
我在一個偏遠的海邊住了下來,然后給高可打電話。我說我不回來了,永遠。他說我瘋了,會很快死掉的。這次我不害怕了,我說我知道,請把我的克隆人放出來,讓他代替我的一切。他說我是胡鬧??寺∪四X袋是白紙,什么都不知道。我說沒關系,他有健全的身體,完好的心臟,就讓他一切從頭開始吧。我們爭吵到最后,沒有結果,我只好說,求他最后一次幫我。他沉默了。我沒等他再次開口,就使勁把手機扔進了海里。
從此,我與世隔絕……
突然,一滴淚落到信紙上。我抬頭望了望窗外,想讓自己的視線清晰一點,也讓自己的思緒清楚一點。
我終于想起了我是從哪里來的,想起了那個開車送我回家、說還我身份證的人,他應該就是高可。但高可是誰?他是我的朋友嗎?這樣一問自己,我又糊涂了??磥恚耸嵌嗝唇?jīng)不起拷問!
不管他是誰,我都必須去找他。因為我現(xiàn)在不僅是為自己活著,更是替另一個人活著。
等我找到他,我又該怎么樣做呢?是和他繼續(xù)做朋友,假裝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還是搗毀他那罪惡的黑巢,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這確實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