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朝

今年1月10日至2月10日，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了中國工藝美術大展。一件題為《孩子，就是老師的生命》的黃楊木雕，被展覽藝術委員會作為重點作品進行推介和宣傳。一批又一批的觀眾對創(chuàng)作這件作品的鄭勝寧大師“表示敬意”，專家也當著鄭勝寧的面贊許道：“你創(chuàng)作的地震中的教師形象是活生生的，有激動人心的思想感情，是當今時代的‘這一個?！逼鋵?，這件作品早就為鄭勝寧贏得了榮譽，在不久前舉辦的第九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作品暨工藝美術精品博覽會上獲得了金獎。

鄭勝寧第一次在全國工藝美術展中獲得金獎是在1991年，他以《魚籃觀音》《老子》《楚魂》等參展，贏得劉開渠根藝獎金獎。此后，鄭勝寧仿佛與金獎有緣，創(chuàng)作的《親昵》《神醫(yī)華佗》《大江東去》等都被專家和觀眾看好，多有金獎斬獲。他的黃楊木雕作品多次選送到日本、美國、加拿大等國展示，有的還被選為國禮。1996年，鄭勝寧被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授于中國民間工藝美術家稱號。1999年他被選為浙江省根藝美術學會主席。

說起《孩子，就是老師的生命》這一佳作，鄭勝寧就動了真情。5·12汶川大地震的災難，舉國悲痛，鄭勝寧的心也被深深震撼了。媒體的現(xiàn)場報道感人至深，《先救孩子》重點新聞中，老師們臨危不懼搶救學生的一個個催人淚下的動人事跡，觸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腦海里產生了清晰的輪廓，于是立刻構思，構圖，制作，一氣呵成。作品表現(xiàn)了一位女老師雙手各拎著一個孩子疾步逃離地震現(xiàn)場，午睡中的男孩褲子還沒穿好。地震災害之中越能體現(xiàn)大愛無疆，作品向神圣的人民教師致敬，感謝他們對事業(yè)的忠誠和對孩子滿腔的愛。在創(chuàng)作材料上，鄭勝寧精選了一段千年樹齡的珍貴黃楊木，采用圓雕、鏤雕以及群雕的技法與點、線、面的現(xiàn)代手法相結合，在人物的臉部、手部等肌肉部分進行精雕細刻，了無鑿痕。而衣紋留存雕刻刀痕，底座上更多的強調了刀痕的肌理，以此增強作品的藝術效果，突出作品的主題和環(huán)境。

鄭勝寧創(chuàng)作出如此精湛的現(xiàn)實題材的黃楊木雕作品，決非偶然，是他長期來對現(xiàn)代人物題材的表現(xiàn)上進行探索和創(chuàng)造的必然，是他關注現(xiàn)實、熱愛生活之使然。鄭勝寧在他撰寫的《談黃楊木雕現(xiàn)代人物的塑造》一文中說：“繼承傳統(tǒng)，不是簡單地因襲照搬古人的東西，更不應把明、清的風格當作唯一的傳統(tǒng)……。應該看到，傳統(tǒng)的黃楊木雕有很大的時代局限性，在題材上不出僧、佛、高士及仕女，雖偶及于漁、樵等庶民百姓，但所占比例甚低，于是作品因創(chuàng)作題材過于雷同而缺乏新意。在表現(xiàn)手法上，老一套或刻畫形象方面的概念化，老調子，千人一面，缺乏個性。因此黃楊木雕的創(chuàng)新至關重要?！编崉賹幖壤^承傳統(tǒng)，又在真實反映生活的前提下創(chuàng)新，他的《套馬》《春暖》《歲月》《黑頭發(fā)飄起來》等作品，就是以現(xiàn)實生活為題材，又使作品傳神、寫意、抒情得到了完美的結合。

民間藝術來自于民間，根植于民間的生活，與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除了反映大家關注的重大題材外，鄭勝寧的創(chuàng)作對象也會涉及平凡的甚至被遺忘的一些社會底層的小人物。黃楊木雕《老木匠》《穿街走巷》《修鞋走天下》這系列作品再現(xiàn)了普通手藝人，帶著簡單的工具走街穿巷的磨刀師傅、木匠師傅和背著修鞋機器討生活的修鞋師傅，曾經在城市和鄉(xiāng)村的角落時常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這些以自己的手藝為人們的生活提供方便，換取微薄的收入來養(yǎng)活自己的手藝人，也許會被個別自視高人一等的人鄙視，然而他們從未看輕自己，坦坦蕩蕩為自己的生活奮斗。作品之一的修鞋師傅坐在矮凳上，腿上鋪著襯布，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邊在和顧客攀談。這一系列作品都是反映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生活的，看似微不足道，卻能從人們忽略的小人物中體現(xiàn)偉大之處，這樣從生活中來的題材更能引起觀眾的共鳴。在創(chuàng)作表現(xiàn)上，作者細膩刻畫并配以多種工藝手法和技巧，使人物的精神風貌和多元的社會層面顯現(xiàn)出來，同時也歌頌了社會的和諧發(fā)展。

在鄭勝寧的作品中除黃楊木雕外，根雕作品占了很大的比重。根雕的最大特點和價值在于其獨一無二，每件作品都是根據根材的自然形態(tài)、質地、色澤等確定題材和內容，依形賦意。因此，材料的選擇對于根雕創(chuàng)作來說至關重要，可以說一塊好的根料是作品成功的一半。根無定形，局限性很大，很多創(chuàng)作者在選料時往往覺得可供使用的材料特別少，而具有一定實踐經驗的根藝家在取料時對根料上的疙瘩、團塊、孔洞、纏紐、凹凸、枝杈、畸曲、皺折、紋理等卻能得心應手，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巧妙應用，往往在別人眼中的“缺陷”“殘次”甚至“沒法用”的根材恰恰是根藝家突出作品內涵、體現(xiàn)神來之筆的精華所在。

根雕《鎮(zhèn)邪鐘馗》原是一塊被丟棄的松樹瘤，廠家在生產南瓜工藝品時覺得這塊根料形偏長，表面腐爛且蟲孔很多，所以被扔在廢料堆里。鄭勝寧仔細觀察后發(fā)現(xiàn)這塊松樹瘤有其可取之處，最大特點在于它的樹紋特別明顯，且繁而不亂，虛實相交，這種自然造化非人工所能企及。他覺得鐘馗的造型比較符合這塊根材，鐘馗是中國民間傳說中驅鬼逐邪之神。民間傳說他系唐初終南山人，生得豹頭環(huán)眼，鐵面虬鬢，相貌奇丑；但很有才華，滿腹經綸，且為人剛直，不懼邪祟。有關鐘馗的神話和故事歷代不衰，鐘馗的身世也被演繹得豐富多彩，大家都在歲暮除夕時貼在家門上，“以祛邪魅，益靜妖氛”。創(chuàng)作中鄭勝寧重點在其頭部和面部刻畫，須發(fā)和衣紋部分順應根材的自然紋理，一個腰配寶劍，凜然正氣的中國神話人物誕生了。

2007年鄭勝寧創(chuàng)作的《那一年》也是利用松樹瘤的千變萬化的肌理效果和自然形態(tài)刻畫了一個在母親懷里孕育的嬰兒的造型，周圍回旋流動的線條以及殘缺的透空，給人以豐富的聯(lián)想空間。作品于2008年12月由中國工藝美術學會主辦的《中國根雕藝術精品展》中榮獲金獎。

另一件作品《楚魂》是利用一塊長75厘米、寬37厘米、厚15厘米的三角形的香樟樹根制作的。鄭勝寧有次去看一位朋友，在凈慈寺菜園邊發(fā)現(xiàn)這塊樹根已經被螞蟻、小蟲咬得千瘡百孔，積滿淤泥，但當他拿到萬松嶺的溪邊仔細地清洗，剔除腐爛，頃刻之間，那優(yōu)美流暢的木紋，自然的木質形態(tài)，使他如獲至寶，覺得可以用來雕屈原。屈原一直是鄭勝寧比較喜歡的創(chuàng)作主題之一，對于這個偉大的愛國詩人，鄭勝寧在藝術處理上采用粗雕與細刻相結合，人工與自然相結合的手法，頭、面部重點加工，其余部分僅略作調整，基本保持了木質的自然形態(tài)和紋理。屈原的寬闊的額頭、飄散的長發(fā)，清癯的面龐，雕刻得光潔精細。尤其是深邃的雙目，飄逸的長須，顯現(xiàn)出肅穆的神情。被風吹起的衣衫，形象地喻示屈原在勁風中逆風而行。整件作品表現(xiàn)屈原為國為民的憂慮和惆悵之情，也體現(xiàn)詩人在逆境中超凡的瀟灑的氣度。

對于根雕創(chuàng)作來說，一件好的根材是作品成功的一半?！稏|坡吟》這件作品的誕生也同樣在選材上有些偶然。那天鄭勝寧送《釋迦牟尼像》的樣稿到溫州雁蕩山雙林寺參加寺院佛像雕塑項目競標，就在寺院不遠處偶然發(fā)現(xiàn)了這塊一米多長的木塊。他向一旁的農民詢問后得知，這是給孩子當木馬玩的，沒什么用。他仔細看了看，吸引他的是這塊材料的線條肌理不是按照正常的直紋變化，而是一條條橫線發(fā)展的，當時就覺得深藏于古寺之中連朽木也神奇，仔細觀察周圍環(huán)境，千年古寺雙林寺坐落在旁邊，在前面不到百米處就是著名的雁蕩山風景區(qū)的景點燕尾瀑，瀑布終年不斷，川流不息。這塊浸滲在泉水中的金絲楠木，經過千百年水流的沖刷，深深烙刻下了歲月的痕跡，在這有靈氣的土地上，讓他尋得這樣一塊有靈氣的根材，實在有緣啊!

另一件代表作《歲月》的根材也頗有些來歷，一次在樂清柳市的小弄堂，看見一家小餐館的后面廚房柴堆里有塊黃楊木廢料躺在那兒，外形奇特，像是一個戴頭巾的人物形象，于是鄭勝寧和老板商量著要了來，攀談中店老板告訴他在別處還有很多廢棄的黃楊木料。他馬上去看，結果一塊適合雕刻的料都找不出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fā)!接下來的幾天，鄭勝寧根據那塊黃楊木料的自然形態(tài)進行藝術構思，先在木料上用鉛筆打稿，然后開始打坯制作。雕刻時體現(xiàn)七分自然三分雕刻，以少勝多的根雕法則。臉部結構、體、面、質感、寫真?zhèn)魃?，而其余部分則盡量放松，加強鑿跡刀痕。

人們常說：“功夫在詩外”，對于木雕藝術來說也是一樣，如何從生活中提煉適合表現(xiàn)的題材，如何去表情達意，如何賦予作品靈魂，創(chuàng)作出獨特風格的作品是鄭勝寧一生不斷的追求目標。從1958年開始，出生在黃楊木雕之鄉(xiāng)樂清的鄭勝寧和雕刻維系在一起。從當年的懵懂少年到如今兩鬢斑白，五十載歲月，匆匆過去卻又歷歷在目。他的一生與木雕相依相伴，如影隨形，看著每一件作品的誕生，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陪伴著他共享收獲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