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現(xiàn)代漢語中的范圍副詞“凈”為研究對象，從其義項的變化中描述“凈”由實詞向范圍副詞演變的過程。語法化研究是當前語言學(xué)發(fā)展的一個趨勢，在語用過程中，認知、主觀化成為了語法化的動因，認知上的主觀性因素促進了功能語法化。

關(guān)鍵詞：“凈” 虛化 動因

一、引言

實詞的虛化，是漢語語法發(fā)展過程中的一種重要現(xiàn)象，它是為適應(yīng)語法不斷向精密化發(fā)展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虛化的結(jié)果，不僅使虛詞的數(shù)量不斷地增多，用法日益精密，同時也使語法形式越來越豐富。古代漢語的虛詞，包括副詞、介詞、連詞等，大多數(shù)是從實詞虛化而來的。實詞的虛化，有的虛化為半實詞，是比實詞意義稍虛而又具有實詞某些語法功能的詞，如副詞；有的沒有完全虛化，本來是不定位語素，而今趨向于定位語素（詞綴），成為一種中間現(xiàn)象，在詞匯和語法方面都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例如“凈”充當范圍副詞時完全虛化為虛詞，沒有具體的詞匯意義而只具有語法功能。

二、“凈”的義項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凈，正魯北城門池也，從水爭聲，土耕切，又才性切?！逼浔玖x是春秋時魯國北城門“爭門”的護城河。按，北城之門曰凈門，當因池水明凈而得名。公羊傳所謂鹿門、爭門、吏門，蓋以爭為之。

在古時有“凈”“瀞”“浄”三個字?！埃?gòu)造）形聲兼會意字。金文和篆文從水，靜聲。水靜則清亮，故靜也兼表意。隸變后楷書寫作瀞。俗省作淨(jìng)、浄、凈，皆為異體。”（谷衍奎，2003）

“凈”，本義“冷也”。清代段玉裁《說文·水部》：“此今之凈字也。古瀞今浄，是之謂古今字。”《說文解字》：瀞，無垢穢也（即今天“干凈”之意），從水靜聲，疾正切。由于“瀞”筆劃繁多，古人便簡化成“浄”字在社會上通行。因為“凈”字的本義在社會上早已消亡，所以《漢字簡化方案》就把三點水的“浄”字簡化成兩點水的“凈”字，意即清潔，潔凈，明凈。亦用于形容抽象事物?？梢姡皟簟钡谋玖x“冷”早已消亡，其意義“清潔，潔凈，明凈”來自于古“瀞”字。例如：

（1）風(fēng)煙俱凈。（吳均《與朱元思書》）

（2）亭亭凈植。（宋·周敦頤《愛蓮說》）

（3）北累既除，表里俱凈。（蕭子良《開物歸信門》）

現(xiàn)代漢語中，“凈”的義項已發(fā)生了許多變化，具體如下：

綜觀“凈”的字典詞典釋義，我們將其六個義項比較、歸納為四個，這使“凈”的義項更加簡潔明了，同時也顯示出雖然“凈”的動詞、形容詞用法都比較簡單，但其副詞義項“光，只，全”的用法仍有一些疑難點。

《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和《現(xiàn)代漢語虛詞例釋》（以下簡稱為《八百詞》和《例釋》）也都有對副詞“凈”的解釋、說明。《八百詞》中的副詞“凈”有三個義項：光、只；總是、老是；全、都。但《例釋》將此三個義項合并為兩類，一類“表示動作范圍，有‘總’的意思”；另一類“表示事物的范圍”，《八百詞》中的“都、全”義與“光、只”義都歸入此類。此外，《八百詞》認為表“光、只”義時，“凈”后可接動詞短語；而《例釋》中認為還可接“代詞+數(shù)量短語”。

事實上，當“凈”表“光/只”義時不僅指事物，還可指動作性質(zhì)的單一、無他。當“凈”表示“都/全”義時，也可指一定范圍內(nèi)事物性質(zhì)的單一、無他。當這種“性質(zhì)的單一、無他”用于經(jīng)常性的或某一段時間內(nèi)的行為時，“凈”又有了“總是/老是”的意思。例如：

（4）別凈吃米，多吃些菜啊。

（5）這桔子凈酸的。

（6）他這人凈認錯人。

例（4）中的“凈吃米”并不是說只吃米不吃別的，而是有意夸大其事實來說明吃菜吃得太少了。例（5）也是以夸張的形式來說明這些桔子味道酸的多，但也有個別是甜的。例（6）中的“他”可能認錯過幾次人，用“凈”字只是顯示他認錯人的頻率要比別人高一些，是相對而言的。這說明了一個規(guī)律：當事物性質(zhì)的單一、相同用于經(jīng)常性的或某一段時間內(nèi)的行為時，“凈”就有了“總是/老是”之義。例（6）也就可以理解為“他總是認錯人”。

綜上可知，《例釋》的歸類還不夠嚴密，因為“凈”的意義可隨強調(diào)側(cè)重點的不同而不同，強調(diào)“相同性”時用于事物，意近“都/全”；強調(diào)“唯一性、排他性”時，則不管用于事物還是動作行為，都可解釋為“只/光”。（王紅，2000）

三、“凈”的虛化及其動因

由以上分析可知，“凈”有一個虛化的過程。但它表示某一范圍內(nèi)的事物或動作的單一、無他的基本意義又是從何而來的呢？我們認為，這與“凈”作為形容詞的詞性是相聯(lián)系的。“凈”為形容詞時，意為“潔凈、干凈”。而“潔凈、干凈”有無雜物、無他物的意思，由此義虛化，“凈”就有了“性質(zhì)單一、無他”的意義了?！皟簟庇质且粋€口語性很強的詞，一般都認為它是一個范圍副詞。不過，從“凈”現(xiàn)在的義項可知，其仍有名詞、動詞、形容詞和副詞等詞性，并且前三種詞性的用法并沒有消失，這說明“凈”還沒有完全虛化。

一般而言，詞的虛化都是有其原因和條件的，比如：語用、心理認知、語言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的制約、語言間的接觸和社會因素等。副詞“凈”也不例外?！皟簟碧摶囊l(fā)和實現(xiàn)，實際上是語言的使用環(huán)境和使用者的認知心理影響了詞義的變化?？傮w來說，“凈”的虛化動因可以從一下幾個方面來分析：

（一）認知變化

隱喻是認知語言學(xué)中一個重要的概念，即用一個具體概念來理解一個抽象概念的認知方式。如“凈”就是由表“潔凈、干凈”進一步虛化為“性質(zhì)單一、無他”的意義。這種隱喻的特點是在兩個域中投射和在突變中完成，在這個階段，實詞只是變?yōu)楸容^虛一點的實詞，還沒有變?yōu)檎嬲奶撛~或語法成分。

Heine（1991）將語法化看作若干認知域之間的轉(zhuǎn)移過程，他們把各個基本的認知域排成一個由具體到抽象的等級：

人＞物＞事＞空間＞時間＞性質(zhì)（沈家煊，1994）

由人到空間是實詞到虛詞的過程，由空間到性質(zhì)是虛詞進一步虛化的過程。最初“凈”的本義是“冷”（此義早已消失），是指人和物的，后來被賦予“清潔，潔凈”之義，并同時具有名詞、動詞、形容詞等幾種詞性。而“潔凈、干凈”義項有“無雜物、無他物”的意思，由此義虛化，就有了作為副詞的“性質(zhì)單一、無他”的意義了。“凈”的虛化就是經(jīng)歷了由人到性質(zhì)的具體的認知過程，即由實詞虛化到虛詞，再由虛詞進一步虛化到性質(zhì)這一等級的歷程。

（二）語用推理

沈家煊（1994）認為，推理是虛化最重要的機制。推理是指語用推理，說話人同聽話人之間有一種緊張關(guān)系：一方想說得詳細，另一方又想盡量聽得詳細。解決的方法就是依靠語境從有限的話語中推導(dǎo)出沒有說出而實際要表達的意思（或叫“隱含義”） 。例如：

（7）一到晚上他總是看電視。

（8）一到晚上他凈看電視。

從語用上說，例（7）中的“凈”通常表達說話人一種不滿或責(zé)備的語氣，而“總是（老是）”只是陳說一種正常的習(xí)慣而不帶有說話人的任何主觀色彩，這時“總是（老是）”就不能用“凈”替換。如果是一種不好的習(xí)慣，用“總是（老是）”雖然也帶有不滿的語氣，但換成“凈”則會使這種語氣更加突顯。而且，根據(jù)交際經(jīng)濟原則，說話人把強調(diào)的含義賦予了“凈”，如果話語中包含著比較項，那么就會很容易聽出說話人的比較項，而當沒有比較項時，說話人為了讓聽話人知道強調(diào)的重心，就會重讀“凈”，而且“凈”后常常會省去“是”字。呂叔湘先生在討論“凈+是+NP”結(jié)構(gòu)時說：“在口語里，‘是’字常常省去不說。”在討論“是”字用法時說：“有‘凈’時，‘是’可省略?！保▍问逑?，1980）這樣“凈”就被語境賦予了一種限定的作用。因此可以說，范圍副詞“凈”正因為適合交際的簡約原則才產(chǎn)生出“范圍限定”的語法意義，如果一種話語形式經(jīng)常傳遞某種隱含義，這種隱含義就逐漸“固化”，最后成為那種形式固有的意義。

（三）主觀化

虛化被認為是一個共時平面上的心理語言學(xué)問題。它的研究是要考察一個詞在某一共時平面的各種具體用法。人們在交際時，總是追求最好、最簡潔地傳達信息，除了一些必要規(guī)則外，有時人們會根據(jù)表達需要而改變詞義。因此可以說，主觀性也是語法化和虛化的一種動因。事實上，關(guān)于“凈”使用中的主觀化與認知、語用推理是密切相關(guān)的。對客觀事理必然性的推論就會衍生出強調(diào)主觀意愿的用法，在這種新用法的基礎(chǔ)上又促成了格式的語法化和虛化，如“凈+是+NP”格式。因此，主觀性因素也極大地影響了詞的語法化和虛化。

以上從認知、語用、主觀化方面對“凈”的虛化動因做了一些簡略的闡述，這些都是漢語語法發(fā)展的重要規(guī)律。而且，對“凈”以及其他詞的虛化及虛化動因的研究，有利于我們更好地研究漢語語法及詞匯的發(fā)展變化。本文只是以“凈”為例在這方面做了一些嘗試，但想要更好地進一步研究，還有待更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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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彩琪 沈莉娜 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210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