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最可惡？當(dāng)然是借錢不還的人。借錢的時候他像孫子，你去討債，他就成了爺。

幾個朋友閑聊，扯起了借債與討債的話題，越說越激動。舒?zhèn)ヒ恢遍]口不言，待大家說得差不多了，他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我跟大家說一件事兒吧———

我有個久未聯(lián)系的高中同學(xué)，叫洪寧博。前年，他突然找上門來，吞吞吐吐地倒苦水，老婆下崗了，孩子生病了。他一開口，我就知道他要借錢，就不接他的茬，希望他能識趣地打消借錢的念頭。

他還算聰明，真的打住了倒苦水的話頭，開始說起好的事情來。他說他在離我們家四站路的地方開了一家服裝店，生意很不錯，一年能賺十來萬塊錢。我不知不覺著了他的道兒，隨口問起他店里的情況來。這一問，給了他開口的機會。他說：“賺了一點錢，都花在為孩子看病上，這段時間店里資金緊張，我今天來，就是想向你借點錢，周轉(zhuǎn)周轉(zhuǎn)?！?/p>

我正想找理由將他的話擋回去，他卻率先急巴巴地說了起來：“我知道，你這次做鋼材生意賺了五六萬塊錢。我也不敢多開口，就借我一萬吧。不出兩個月，我店里的貨賣出去，我就還給你?！?/p>

他一下子就將我的退路封死了，畢竟是同學(xué)，抹不開面子，我只好且戰(zhàn)且退：“我手頭只有五六千塊，給你也不夠啊?！蹦闹浪嗌俣疾痪?，說：“五六千也中。還是同學(xué)的友誼深，我謝謝你了?！?/p>

沒法子，我只得給了他六千塊錢。

兩個月過去，他自然沒來還錢。而且無意間，我碰到高中時的另外一個同學(xué)，那個同學(xué)說，洪寧博也向他借了五千塊錢，也說是服裝店需要資金周轉(zhuǎn)。

我倆將情況一合計，覺得這中間有名堂。我倆一商量，決定去他的服裝店看看。我倆到洪寧博說的地方去找了一個多鐘頭，根本就沒有他所說的那家店鋪。

被人騙的感覺不好受，我倆決定找到洪寧博家里去。到他家樓下，正碰上他開著一輛小車回來。他見了我倆有些尷尬，問我倆怎么有空過來。畢竟是同學(xué)，抹不開面子說討債的話，我們就說這里有一個熟人，今天是來串門的。說著話我就問他：“買車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二手的，值不了幾個錢。對了，我借你們的錢，可能還要緩一緩，不好意思啊?！蔽覀円舱媸翘搨危倌＜贅拥卣f：“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同學(xué)嘛！”

樓上還真有一個我的熟人，從他口里，我們知道了，洪寧博將這里的房子賣了，買了車準(zhǔn)備明天全家去旅游，只怕再也不會回到這里來了。

一聽這話我和同學(xué)非常生氣，他有錢買車不說，還有錢全家出外旅游，但就是不還我們的錢，這不就是個無賴嗎！我猜測說：“他賣了房子是不是為了躲債？他一定不止向我倆借錢，說不定所有同學(xué)他都借過了，然后將房子賣了，我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他就可以拿著從我們這里借去的錢逍遙快活?！?/p>

我那同學(xué)是個暴脾氣，一聽這話就跳了起來：“逍遙？我讓他逍遙！”他找來兩顆粗釘子，一前一后頂在一只輪胎底下，說：“我看他明天怎么去旅游？”

一個月后，洪寧博到我家里來，將借我的錢還給了我，這讓我頗有點意外。我問他：“據(jù)說你們?nèi)页鋈ヂ糜瘟?，玩得開心嗎？”

他一聽這話十分沮喪，說：“實不相瞞，我是將房子賣了才買了一輛二手車帶孩子出去旅游的。買方分兩次付款，第一次付的，只夠我買車和旅游的費用。第二次付款，我才能拿來還債。哪知道那天出門不順，車胎爆了，撞了別人的車，交警判我賠人家五千塊錢，我的車修理也花了好幾千，所以，就沒錢出去了，只能等。等了一周，等買房的人再湊了一萬塊錢給我，我們才得以成行。”

我有點驚訝：“賣房子去旅游，你這人可真想得開?！?/p>

洪寧博嘆了一口氣：“沒法子。我兒子患了青光眼，我以前向你們借債，就是為了給兒子治眼睛。我知道我沒有經(jīng)濟來源，很難借到錢，人家會怕我還不起，所以，我撒謊了，說我有個服裝店。對不起啊，我也是沒法子才騙老同學(xué)的?！?/p>

說著說著他的眼圈就紅了：“但是，后來，醫(yī)生跟我說，我兒子的眼睛治不好，很快就要失明。他才十二歲，這個世界他看得太少了，我們家經(jīng)濟狀況太差，從來沒讓他出去見識過外面的世界。他跟我說，爸，帶我去看看長城吧，帶我去看看天安門吧。以后我瞎了，人家說起長城，我也能在心里想起它的樣子。那一夜，我流了一夜的淚。第二天，我就決定賣房子，我不能治好他的眼睛，但我不能連他最后一個愿望都不能滿足。我要買一輛車，趁著他的視力還沒完全消失，載著他看遍山山水水，讓他記住這個世界的樣子?！?/p>

說到這兒，洪寧博失聲痛哭，一邊哭一邊用拳頭擂著自己的大腿，說：“可是，我連他最后的愿望都沒能實現(xiàn)。耽擱了一個星期之后，我才載著他直奔北京，但是，我們，才到石家莊，我兒子，他，就跟我說：‘爸，天怎么黑了？這會兒應(yīng)該是中午呀，是日全食了嗎？’聽了兒子這話，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將車停在路邊，一直用自己的頭撞方向盤，一直撞，一直撞，一直……”

舒?zhèn)サ墓适轮v完了，他最后說：“我愿以十個六千元百個六千元來彌補我的過錯，但，我知道，我永遠彌補不了。這個世界是有借錢刻意賴著不還的人，但是，并不是所有借債沒還的人都這樣，洪寧博就不是。所以，我希望再沒有人犯我這樣的錯誤?！?/p>

（選自《經(jīng)典雜文》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