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很懶散地灑下來，樹蔭下每一點零星的縫隙都被擠得很滿。我捧著厚厚的課本準備去上實驗課。鈴聲響過很久，走廊里一個人都沒有。我悠閑地拖著腳步，想到物理老師說考到90分以上的學生不來上課沒關(guān)系，竟有點不想邁動步子。倚在欄桿上，瞇起眼睛看著對面教室里的九年級學生奮筆疾書的樣子，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快感。這時聽見樓梯轉(zhuǎn)角隱約有些聲響，我隨意地轉(zhuǎn)過身，看到一個女孩。張揚的短發(fā)，長長的睫毛，純美的眼睛，上翹的嘴唇，苗條的身材。打扮卻另類，寬大的粉色衣衫和墨綠色的褲子。我的心里漾過一陣奇異的感受，竟有點不知所措。她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異樣，很快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地擦身而過，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花叢里。我像夢囈一般醒過來，開始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昂伲阆胧裁磪?怎么不去上課?”我感到肩膀上一記重錘，定睛一看，是物理課代表。“哦，”我重新使自己短路的大腦接上信號，“沒什么，我正要去。你怎么來了?”“物理老師叫你幫助大家完成今天的實驗，他有事先走了。”“啊?好，走吧?！蔽夜者M另一個樓道，眼角飛快地再次瞟了一眼花壇的那頭。

我很快就了解到那天和我巧遇的女孩叫清。她是從一個遙遠而富庶的城市轉(zhuǎn)到這里來讀書的。她，就在四樓的九(1)班。

那時學校里正在搞一個“校園交友”活動。負責老師大費周章地把活動內(nèi)容打印出來，張貼在學校公告欄上。又在兩星期一次的廣播講話里全面地介紹活動內(nèi)容，時間長達1個小時，連第一節(jié)課也免上。我百般無聊地轉(zhuǎn)動著手中的筆，看它一次次啪嗒一聲掉下來，聽那位老師在口若懸河地講，甚至感覺到唾沫奮力噴到話筒上的聲音。

“考慮到最近同學們學習比較緊張，還有為了培養(yǎng)大家的社會實踐能力，學校經(jīng)過慎重考慮，決定舉行一次全校性的社會交友活動。每個同學到主席臺前的老師那里抽簽，全校學生中會有一個人與你抽到的數(shù)字相同。每位學生設(shè)法找到那個人并在三天之內(nèi)了解他的名字、性格和愛好，與他成為朋友。三天以后的晚自習時，各教室把電視機打開，學校將會隨機抽取20組同學，在校園電視臺向大家介紹你認識的新朋友……

終于結(jié)束了，我一人往樓下走，耳邊響起各種不同的聲音：

“學校搞什么鬼?這么無聊的活動也想得出來?”

“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搞什么活動啊?急死人了?！?/p>

“哦，好像蠻好玩的樣子，猜猜看我們的搭檔會是誰?”

“真的有點激動哎?！?/p>

我不時停下腳步，看看那些議論紛紛的學生，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反而平靜下來。我睜大眼睛，天空像被哪個畫家把顏色調(diào)暗了一格，沒有一絲云朵的渲染，顯得有些空落落的。我低頭瞥了一眼手表，要上課了。

最后一節(jié)課打過鈴后，班主任叫我們排好隊，帶我們進了報告廳。整個大廳里鬧哄哄的，老師們有些不耐煩，看見前面一個班的人抽過簽匆匆回來了，班主任便瞪著眼嚷嚷道：“安靜!安靜!動作放快點!”我想她心里一定還盤算著回教室再多講幾道習題。我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跟著隊伍往臺上走，很快一張方方正正的紙片已經(jīng)躺在我手心，展開一看，上面用細尖的水筆寫著三個黑體數(shù)字：206。

雖然覺得有點新鮮，然而這次活動也帶來不少麻煩。許多學生找不到與自己數(shù)字相同的人。中午自休課一次一次跑廣播室，每次我們咬筆頭的時候，總聽見廣播“嘎”的一聲響起來：“請數(shù)字為×××的同學到×班找××同學。”嘿嘿，有時候也真得留點神，說不定就報到自己的數(shù)字了。說也奇怪，我都跑三趟廣播室了，等我第三次進廣播室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早晨，大部分學生都找到了搭檔，而我的卻遲遲不肯露面。廣播室的老師很驚訝，“你還沒找到你的朋友嗎?”于是廣播又響了：“請數(shù)字為206的同學到八(13)班找熊維倩同學。請盡快!”后面幾個字特地加重了語氣，我感激地笑笑，小跑回教室。

第三天早操后，我一個人站在欄桿旁發(fā)呆，突然感到有人推了我一下，我轉(zhuǎn)過頭去差點叫出聲來，是清!她表情酷酷的，有點不耐煩地說：“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薄芭?，”我有些僵硬地伸出手，“你好!我叫倩。”一只手伸出來，握住了，有點涼，“嗯，我叫清。這是我的檔案，看完就還給我。反正這么多人也不一定抽到你和我，對吧?”我接過那張檔案，點點頭，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覺得沒必要了解我。我嘴里有一絲苦澀，心不在焉地進了教室。

淹沒在鬧嚷嚷的聲音里，我認認真真看著清的檔案——

姓名：清。生日：2月6日。地址：不詳。最愛的運動：打羽毛球。最愛的動物：海豚。最愛的顏色：黑白。最愛的明星：吳尊……

“怎么這么巧?剛好是她!”我回想起清冷冷的面孔，冷冷的話語，冷冷的手心，冷冷的一切，不滿地大叫起來。佳佳敲敲我的桌子，一臉疑惑。“哦，那個一班的轉(zhuǎn)校生。唉，心情被她弄得有點糟。”“那個女生好像蠻活潑的，上次看見她和朋友親熱著呢?！蔽覔u搖頭，“嘿，酷著呢!一副不愛理人的樣子?！奔鸭亚埔谎蹤n案，安慰說：“她是你要找的朋友啊?沒事，等你們混熟了，她對你就會好起來的?！薄暗溉绱恕！蔽以俅慰戳艘槐闄n案，遞給佳佳，“幫我還給她吧，我有事不去了?！?/p>

第二節(jié)自習課，我一個人溜上學校天臺。那是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風吹得有點猛，我一步一步小心地踮著腳尖攀上欄桿，剛往那個白色的洞門邁出一步，就看見樓臺上站著一個人。穿著暗紅色的外套，藍白黑三色相間的毛衣高領(lǐng)張揚地露在外面，淡棕色的寬大褲子。她的短發(fā)飛揚著，驕傲地翹起，在有些晦澀的天空下，有一種填滿整個世界的憂傷和頹廢。我觸電般的往后退，準備離開。身后傳來一個警覺的聲音：“誰?”我有些尷尬地回頭沖她笑笑?！笆悄惆?。”她的語氣像正在融化的冰，眼神也卸下了嚴密的武裝。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不想走了，清像一個誘人的謎深深吸引了我。她遙遠的家鄉(xiāng)，她別樣的服裝，她遇見我時的匆忙，她冷冰冰的話語。突然很想走近她，讀懂她。

“呵呵，你怎么會來這兒?跟蹤我?”清忽然笑起來了，兩眸里漾滿了波光瀲滟的笑意，聲音像叮叮咚咚流淌的清泉。我哭笑不得，“啊?我跟蹤你?別開玩笑了，我只想上天臺來透透氣。你怎么在這兒?不用上課嗎?那個檔案你拿到了吧?”回答我的是長時間的沉默。我扶著欄桿，望著天臺下面高高矮矮的樓房，紅瓦的，藍瓦的，黑瓦的，靜默著，暗淡著。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車輛，讓這毫無生氣的城市多了一點鮮活明亮的點綴。我回過頭注視著清。她平淡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檔案我拿到了。不想上課?！蔽衣纳砼钥拷?，用手腕輕輕捅了捅她。她似乎一下子很難理解我對她的親近，眼神里溢滿訝異。而在我看來，那就像一個很天真的小孩子，突然得到一包美味的糖果，讓人愛憐又迷戀。我又開口了：“別老是一副不愛理人的樣子好不好?”清很溫柔很優(yōu)雅地笑了一下，慢慢轉(zhuǎn)過身，沒有回頭，“你管太多了，我就這樣，怎樣?”語氣里滿滿是俏皮，還有濃重的挑釁，真像個淘氣的孩子。我看著她漸漸消失在門后面，心里有了一點甜意。

隨后而來的校園電視臺的“新朋友介紹”，的確像清說的那樣，沒有抽到我們。但看著每組同學的大方和默契，那種不含一點雜質(zhì)的笑靨，我的心還是隱隱作痛。

又是一個平淡日子，第二節(jié)課下課后，我慢吞吞地收拾好剛才的課本和筆記。突然一只手從天而降，重重地拍在我的桌上，手掌下刺眼地壓著一只鮮紅的值日袖套。我奇怪地抬頭看去，班主任笑瞇瞇地望著我， “哦，×××病了，做不成值日委員了。你這個一班之長，午飯之后幫忙去校門口檢查一下吧?！薄昂玫?。檢查什么?”“聽說最近總有學生在午飯后溜出校門上網(wǎng)、打電動。學校一直沒抓到，就讓值日委員中午去檢查。”我玩弄著袖套上銀色的別針，輕輕點點頭。

我早早吃過午飯，一邊往校門口走，一邊瞥了瞥口袋里的袖套，猶豫著該不該戴起來。午后的陽光亮得灼人眼，明晃晃的校門口空無一人。我隨意地走來走去，看著自己的影產(chǎn)忽長忽短。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我直起身子。一襲粉色的襯衫，又是她。清依舊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行色匆匆，眼神里不知道裝的是冷酷還是落寞。我的心開始發(fā)涼，看著她走近校門，忙上前阻攔， “等一下。中午不準出校門?！彼p挑了一下眉毛，“我們還真有緣。好吧，我現(xiàn)在要出去有事，你想怎樣?”還是那么驕傲那么淘氣，把我問噎住了。我捏著袖套，卻看見班主任從食堂走出來。我慌張地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校門口豎著一塊寫“招領(lǐng)啟事”的大黑板，我壓低了聲音，“我們班主任來了，快躲到那塊黑板后面去?！鼻鍟獾赝赃呉徽荆铝松碜?。班主任快步走過來，“沒什么人出去吧?”“嗯。沒有。”我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班主任沒發(fā)現(xiàn)異常，又快步走遠了。我長長吁了口氣?！爸x謝你?！鄙砗髠鱽砬遢p柔的身音?！安挥昧?，我只是希望事實也真的像我說的那樣?！蔽乙荒槦o奈?！芭?”清的聲音提高八度，眼里有驚奇，有疑惑。我擺擺手，走了。后來，我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清寫的紙條：“心里放不下什么，上次沒出去?！蔽椅⑿α?，清，我們的距離是不是越來越近了?

好不容易老師們大發(fā)慈悲，放了我們一天假。當天晚上我就被媽媽拉進了浴室。用她的話說：“再不洗澡，身上就要發(fā)霉啦?！币粋€小時后，我再也受不了浴室里的悶熱，獨自先出來，無聊地看著頭頂上藍色的天花板，扯著嗓子大喊：“媽，你好了沒有啊?我先走啦!”“好啦好啦，你要回去，自己走吧，反正不遠?！蔽也粷M地套上一件羽絨外套，梳順頭發(fā)，推門出了浴室。雖然手表上顯示的是8點，但外面卻像10點多鐘的光景，空寂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偶爾有一輛摩托車或汽車呼啦一聲飛快地開過去。兩旁的路燈溫和地射出橘黃色的光芒，可能是因為眼鏡上的霧氣沒擦干，眼前的光線變得很柔和。一切都靜悄悄的，靜得可以聽見自己輕柔的呼吸聲。

突然，一聲刺耳的急剎車，像是破壞美好世界的入侵者，一輛摩托車停在我的身旁。那是一位中年男子，戴著大大的頭盔，身穿黑色皮衣。他迅速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堆滿笑意的臉，“小姑娘，天都那么晚了，怎么還不回家?”我警惕地看著他，那笑容很像是用502膠水粘上去的，“我正要回去?！彼擂蔚貜目诖锾统鲎C件給我看，“哦，不好意思。我把你嚇到了吧?這是我的證件，我是警察。今晚出來巡視的。看見你一個人，覺得女孩子走夜路很危險，看能不能幫幫你?”我湊過去看了一眼證件，一些亂七八糟的數(shù)字、執(zhí)證人的姓名、性別，還有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我放下了戒備，“你要怎么幫我啊?”“這樣吧，我騎車快一點，我送你回家吧?！本焓迨逍Σ[瞇地看著我?！斑馈冒??！蔽要q豫了一下還是答應(yīng)了。他的車子開始往我這邊傾斜，我剛準備跨上去，只聽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怎么是你?”我吃驚地看著清。她依舊那么瀟灑地走過來，上下打量著那位叔叔，“這位是?”“哦，是個警察，說要送我回家。”清很客氣地說：“我是她的朋友，我送她回家就好了，不必麻煩你了?！本焓迨搴懿蛔匀坏匦χ?，“哦，那你們兩個女孩子沒事嗎?”哈哈，警察叔叔好厲害，竟然看出清是個女生耶。瞧她一身黑色運動衫，頭戴棉線織的白帽子，黑白框架的方眼鏡，一臉酷得不行的表情?！胺判陌?，我以前練過跆拳道，沒事。”清甩了甩短發(fā)，瞪著他。警察叔叔便頭也不回地騎車走了。

“清，你怎么會在這兒?”我奇怪地看著清，猛然發(fā)現(xiàn)讓我莫名其妙的事情實在太多。清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用教訓(xùn)的口氣狠狠地說：“喂，你也太天真了吧?他說是警察，你就跟他走啊?”我很無辜地說：“他出示了證件啊，好像是那么回事。為什么不相信?”清一副要昏倒的表情，“他難道不能造假嗎?你就呆呆地跟他上車，然后就會被拐跑啦。”我一下子傻笑起來，“清，你是在擔心我啊?”她擠擠眼，不解地看我?！昂美?，你說的要送我回家哦?！蔽业穆曇舫錆M了驕傲和欣喜?！鞍?，為什么啊?”清一臉迷茫。“什么為什么啊，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家嗎?”我停了停，又以陰險的聲音威脅說，“你不會是想賴賬吧?”“我又不欠你錢，賴什么賬啊?你家在哪里?”清搓了搓手，問我?！熬驮谇懊?。”“那走吧?！?/p>

我和清就這樣在一個平靜的夜里，肩并肩走在無人的街道上，聊著生活中的事情，學習的煩惱，假日的娛樂。我們有說有笑，打打鬧鬧，很像多年前就認識的老朋友，那么輕松自在。很想把時間就留在這一刻，像這樣聊聊天，談?wù)勎磥?，真?終于還是到了分別的十字路口，“就到這里好了，從這個巷子往里面走第四戶就是我家。”我很清楚很慢地說著，努力地伸長手臂，指給清看，心里只是單純地想讓清記得，想讓清了解屬于我的生活?！芭?。拜拜?！鼻逄筋^看看，沖我笑著說。“嗯，拜拜?！蔽覔]揮手，站在街頭，一直看著清過馬路，轉(zhuǎn)路口，走出我的視野。

那天入睡前，我摟著床頭的絨絨熊，輕輕說：“今晚很開心，清，謝謝你!”

從那天夜晚，我和清真正相處起來，清其實不是那么傲氣的女孩，真的像個容易滿足的小孩。尤其是她的笑容，純純的。雖然不在一個班，但我們常常通電話，QQ聊天，寫信談心。每次下樓做操，我都會看見她奔跑在綠茵茵的操場上，充滿活力，笑意又會不覺爬上面龐。我總是很遷就她，她的要求，像借書啊，買零食啊，出去逛街啊，如果可以我一定會盡量滿足。盡管我有點疲憊。

日子一成不變地往前推進。

“小酒窩，長睫毛，是你最美的記號……”一段手機鈴聲打斷了班主任的講話，我慌忙退出了教室?！拔?誰啊?上課吶……哦，好的?！蔽铱粗y白色的手機屏幕，笑了。

我和清約好下午一點在新開的“牛奶咖啡”店門口碰頭。走進咖啡店，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里的格調(diào)，有一點苦，有一點甜，很像生活的味道。我叫來服務(wù)生，點了一杯巧克力冰淇淋，清說：“請給我‘紙星星’?！薄澳鞘鞘裁?飲料?”“呵呵，不是啦，是一種新型的糕點。星星形狀，里面的草莓夾心里藏著一顆彩色的紙星星，聽說設(shè)計這種點心的廚師是為了紀念她和一個好朋友的友誼，就像甜甜草莓中的星星一樣，永永遠遠地被幸福包圍著?！鼻逡荒樚兆淼男?，玲瓏的小嘴翹得高高的，那是我最愛看的表情?！芭?，你喜歡紙星星啊?我會折，每天都送你一顆好不好?紀念我們的友誼?”清的眼中溢出了驚喜，“啊!好，我要我要，不許耍賴哦!讓我算算，一天一顆，那么一個月后……畦!我好富有哦!”我笑著啜飲剛端來的冰淇淋，看著上面可愛的淡紫色紙傘，含糊不清地答應(yīng)著：“嗯，嗯?！蓖蝗?，掛在藍色吊燈旁的一個小喇叭里放起了《易碎的夢》：“常常漫步寂寥的雨巷，追憶著過去的美麗，讓我心中涌動哀傷，你的彷徨，你的淡然，是我易碎的夢想……”有些悲傷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讓我和清一時都沉默了。清小心翼翼地掰開糕點，一顆漂亮的紙星星“啪”一聲掉在桌上，清輕輕捏起它，像被什么刺痛般的皺緊眉頭，有些傷感地說：“倩，我們會好好地走下去吧?”“會的，”我看著她，有些心疼，“真的，紙星星做證?！?/p>

那天分別的時候，清很鄭重地把紙星星放在我手心里，有一點浸透指尖的涼意，我忘不了她甜蜜的笑，“倩，從明天起我會向你要，一天一顆。我們的友誼會好好的?！彼男σ幌伦尤烤`放在嘴角，然后轉(zhuǎn)身，消失了。

全年級大概找不出第三個像我和清這樣悠閑自在的學生了。一天連同晚自修共九節(jié)課，一般我們會逃掉三節(jié)副課出校門打電動、拍大頭貼、逛街、吃遍整條小吃街。還有下午的咖啡，那是我們的必修課。5月的尾聲，在第六次溜出校門的時候，我被班主任攔住。她拉著我去了辦公室，我第一次看見她那么復(fù)雜的眼神?！白罱犂蠋焸冋f你總是逃課，和那個一班的女生一起出校園，有這回事嗎?”“嗯?！蔽掖瓜卵酆?，心中的一點不安真實地存在著?！鞍ィ阍趺催@么不懂事哪?現(xiàn)在出去瘋好玩了，舒服了，將來怎么辦?你有很好的功底，數(shù)理化又不差……”班主任的話一字不漏地灌進了我的耳朵，或許是該回到正軌了，和清的那段時光，那些幸福，真的要說再見了。從辦公室出來，我打電話給清：“是我，被老師攔住了，今天不出去了。”

“呃……老師跟你說什么了嗎?”

“嗯，我想學習了。”

“哦，那很好啊，我有東西給你，馬上過來。等我?！?/p>

晚自習的鈴聲響了，天空暗下來，我站在走廊上，一陣又一陣大風吹得我有點冷，我看見清從校門口一直飛奔過來，手上捧著一疊書，跑得有些吃力。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突然一個趔趄，手中的書撒了一地，清急急地蹲下身子，一本一本撿起來，拍拍塵土。風吹得她的頭發(fā)很凌亂，她的白色低領(lǐng)襯衫在風中顯得有些單薄。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像被誰用力一扯，疼痛肆無忌憚地蔓延開。她很快來到我的面前，遞給我書，“喏，復(fù)習資料?！蔽业难劬σ魂嚦睗?，“清，其實不用的，我……”我上前擁住她，明顯感覺到她冷得有些顫抖。清很訝異：“倩，怎么了?”“沒，快回教室吧，外面風大?！蔽逸p輕把她推進樓道，直到清的身影完全淡出我的視線，我才哭了，生平第一次笑著哭了。我知道清給了我感動的種子，有一天它會開出很美麗的花，而清的身影也會在我記憶中定格成為永遠。

往后的日子，苦不堪言。每天“三點一線”的生活乏味極了，生活平淡得不起一絲波瀾。

升學考試漸漸臨近，我不得不放棄了所有閑暇時光，心愛的玩偶、CD影碟，還有一直折著的愛不釋手的紙星星。我把頭深深埋進了書海和習題里。而清的身上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擔憂緊張，依舊喜歡下午一點去吃“紙星星”，喜歡聽《易碎的夢》，喜歡到處逛小吃店，打電動。只是現(xiàn)在只有她一個人，我被升學的壓力緊緊困在分數(shù)的圈圈里，脫不開身。我告訴自己還有屬于我的夢想要去實現(xiàn)，而這一切只是過程，都會過去的。清每天都偷偷溜到我宿舍來陪我寫作業(yè)，因為量很多，我每次都忙到凌晨1點。每當我擱下筆，總看見清早已趴在桌上睡著了，那么安詳可愛的樣子，就湊上去在她臉頰上“?！钡赜H一下。我和清擠在一張床上睡，窗外的月光很明亮地照進來，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清訴說，訴說我的勞累，我的不悅或是悲傷。這讓我很幸福。我知道不久之后，我們再也不可能這樣在一起。這些辛苦的日子會漸漸壓縮成最美好的回憶。

每天白天趁著下課，清總會一蹦三跳地下樓向我要紙星星，我再忙也擠出幾分鐘認真折好一顆大大的彩色紙星星送給她，我知道平時沒有時間陪她，下課看見她常常一個人落寞地走著，心中的疼痛不止一點點。

升學考試如期而至，像等待很久的一件大事，一旦發(fā)生，自己卻是出乎意料的鎮(zhèn)靜和沉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一點一點進入我的腦海，然后慢慢深刻，慢慢銘心。

一切的一切都過去了。真的。像眨眼的那一瞬間。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假期。

從考試前一天起我就再也沒見到清。我忙得顧不到這些瑣事?？荚嚱Y(jié)束后，我回到宿舍邊收拾行李邊打電話給清?！皩Σ黄?，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一個甜美的女音說。我慢慢有點不安，突然看見書桌上放著一罐閃亮的星星，走過去，下面壓著一張黑白的卡片，清特有的秀氣的字跡：

倩，抱歉，沒跟你說就走了。因為我爸爸生意的緣故，我得轉(zhuǎn)校了。你最近在忙著考試，我一直沒機會跟你好好說再見。倩，能認識你是我的幸福，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樂。我不會忘記你，不會忘記我們的曾經(jīng)。這罐紙星星是我的最愛，先交給你保管，我過些日子會再回來的。請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清

我放下卡片，摸著玻璃罐子哭出了聲，那么難過，那么幽怨，悲傷到說出的每個音節(jié)都打著顫音，“你這傻瓜，喜歡干嘛不拿走，留作紀念也好?！?/p>

也許，清知道，在未來里總有一天我們會相遇在某個地方，在某年某月某日，紙星星讓我始終堅信：清，你一定會回來的。我還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