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火車站等著列車到來
母親此刻正和列車展開競賽
她將鍋鏟嫻熟地翻了一下
火車車輪快速地轉(zhuǎn)動多圈
我跟列車的距離越來越小
跟母親的心越來越近
在她與它的動靜之間
我極其幸運,我是
一個期待遞給熱飯熱菜的孩子
一個期待坐上座位的乘客
將現(xiàn)代交通工具交給農(nóng)村婦女
將高速轉(zhuǎn)動的車速交給年老婦女
這些競賽都是不公平的
在母親狹小的天地里
她將一切細細承受
她將兒女們一個個往外放飛
如同在她水田里插滿秧苗
稻子長了一地,四處都是稻香
母親做菜與列車運行
有著驚人的相似:
在鐵與鐵的碰撞摩擦之間
溫暖的火花給了他人
他們姿勢擺動有序
往一個方向努力
目標在前,希望并不遙遠
母親又將飯菜熱了一遍
列車又往我這邊駛了一段
在她與它的快慢之間
我不斷幻想,不斷享受,不斷煎熬
一個人懷念母親的飯菜是幸福的
一個人滿懷回家的期望也是幸福的
母親在,家就在
家在,幸福就在
在火與電之上,鍋與火車
鍋是跑動的,火車是跑動的
母親此刻就是一位列車司機
她在迎接她的兒女
她待在原地,心卻走了幾萬里
而我仍沒有到達
母親將湯水煮干,這些老把式
她將菜做成又香又脆的客家味
貼近棉花,土地就不會遙遠
床上堆滿棉花制品
詩人王小妮繼續(xù)寫道:
感謝生命
躺在棉花的慈軟上
我仍然能醒過來
每結(jié)束一天,躺在床上入睡
我進入一場黑暗的戰(zhàn)役
夢魘來到床前,卡住我的咽喉
此刻語言和四肢失去支點
我頭腦清醒,我隨同意識
尋找突圍。沉著沉著猛一擺頭
那一刻我醒來,我贏取一次生命
我感激我走在臨界狀態(tài)仍能醒來
我感激棉被、床鋪和房間
它們并沒有計較一個人的脆弱卑微
面對強大的天空和久遠的歲月
它們渺小不堪
它們就這樣內(nèi)懷渺小創(chuàng)造偉大
我在極度困倦中睡去
我在極度驚悚中睡去
我在萬般無奈萬般期待中睡去
它注定我的夢是極其痛苦的
夢極其隱忍,它在悄悄消匿
它將黑夜渡過,將痛苦渡過
多少人被拋棄在黑夜的岸邊
他們睡去,終于沒再醒來
棉被之下,土地層層覆蓋
我繁茂的根須正在急速生長
一些枝節(jié)發(fā)出細微的聲音
棉被內(nèi)部棉花稠密
它們正和土地擁抱在一起
貼近棉花,土地就不會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