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國有四大民間傳說,即“梁山伯與祝英臺”“牛郎織女”、“白蛇傳”和“孟姜女”。從今天的四個傳說所呈現(xiàn)的故事情節(jié)來看,其背景無一不是江南,似乎它們都是屬于江南的傳說。因此,我們說江南人喜愛傳說,甚至是其文化上表現(xiàn)出的一種集體無意識,似乎并不為過。然而,事實上,四大民間傳說的源頭都不在江南。
據(jù)專家考證:《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最早起源于戰(zhàn)國時期韓憑妻裙帶化蝶的故事,成形于六朝時期《樂府·華山畿》“神女冢”的故事,完備于唐代梁載言的《十道四蕃志》等文獻中。故事的發(fā)生地點最初是在今天的河南開封一帶,后為南徐,即今天的江蘇鎮(zhèn)江,最后移到了江南的宜興、紹興和上虞等地。
《牛郎織女》的故事最早起源于《詩經(jīng)·小雅·大東》中關于牽??椗堑拿鑼懀尚斡跂|漢末年的《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豐富完備于唐宋時代的很多詩人文人的詩歌吟唱和筆記傳奇中。男主人公牛郎的故鄉(xiāng),最初是在河南的南陽一帶,后為山東,最后終變成了“家住丹陽,姓董名永”(天仙配中的唱詞)。
《孟姜女》的故事起源于《左傳》所載春秋時“杞梁之妻”哭夫崩城的故事,成形于唐代的《同賢記》,到明代得到了空前的豐富。故事的發(fā)生地最初是在山東、山西和陜西等地,后又有湖北、河南和湖南等地,最后幾乎被“公認”為是在蘇南。
《白蛇傳》的故事雛形最早見于唐人谷神子的《博物志》中,后在宋元話本《西湖三塔記》里得天了發(fā)展,最后定形于明天啟年間馮夢龍編的《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故事的發(fā)生地,最初是在隴西,后變成了杭州、蘇州和鎮(zhèn)江一帶。
由此不難看出,“中國四大民間傳說”當然屬于中國,但更屬于江南!因為千百年來,江南人硬是用自己的喜歡將產(chǎn)生于北方的一個個民間傳說“江南化”了,且在這“江南化”的過程中給它們不斷以豐富和發(fā)展,使它們越來越美麗,越來越動人。當然,在這同時,江南這塊土地本身也因之在世人的眼中越來越顯得神奇而美麗,越來越呈現(xiàn)出一種強大的文化魅力。
今天,江南各地紛紛要為那些美麗的傳說向聯(lián)合國等申報各名目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之類,這是應該的,是好事,因為說到底,它們歸根到底也是屬于世界的。但是隨著這些屬于江南、屬于中國的傳說越來越多地走向世界,世人或許會問:江南究竟是一塊怎樣的土地,它為什么就那么樣的“盛產(chǎn)”傳說呢?
二
“江南水鄉(xiāng)”,這四個漢字在漢語中似乎是一個固定名詞。是的,江南多水鄉(xiāng),因為江南多水。沒有水便不是江南,那縱橫交錯的的河流港汊,那星邏棋布的大小湖泊,既是江南的經(jīng)脈,也是江南的骨骼,更是江南的品質(zhì)。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江南人無時無刻離得開水,“江南路,云水鋪,進門出門一把櫓?!边@是江南人生活的最真實寫照。這種生活有時雖也有不便,過得時間長了也會略顯單調(diào),但就是在這種不便和單調(diào)中卻不乏詩意——不妨設想一下:三五人等,一葉扁舟,或出入風波去追逐漁汛,或揚帆云間去貿(mào)易貨物,或隨波逐流去放浪人生……或許其中有無奈——上船前,或許因缺柴少米你家里正鍋蓋難揭,或許官場沉浮因小人構惡你正遭遇失意,或許科場拼搏因鋒芒太露你名落孫山——而此時此刻,聽槳聲唉乃,任風懸帆去,那想像中白花花的魚群、集市上白花花花的銀子還有那美麗山水,連同著你所有的希望一起都在遠方等著你!呵,所有的不幸與不快,都會隨著船下的流水流去的吧!
你此時此刻甚至連搖櫓劃槳也不需要,因為風兒會為你鼓著風帆送你向前,你只需用一只手把住舵,讓船的頭對準你心中的方向前進。或許你從沒有這樣輕閑過,輕閑得此時似乎有點兒無聊了,那正好,在私塾里學過吟詩作對的,這會兒可以練習練習也比試比試了:
“桅桿釣出天邊月;”
“船頭犁破水中天?!?/p>
但更多的人并不會這一套,好在大家都會講故事,而且在水上漂泊多年,每個人都有著許許多多風采萍蹤的故事可講:那就先說親身經(jīng)歷的吧,說光了便說道聽途說的;道聽途說的也說完了,但船還沒靠碼頭,于是便添油加醋重說;添油加醋不過癮了,便胡編亂造著說,胡編亂造得破碇百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修訂起來……就這樣,故事越來越曲折動人,越來越精彩美麗,最終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清,于是便成了一個個真真假假、亦真亦假的“美麗的傳說”。
作為江南人,我是聽著這樣的美麗傳說長大的。故鄉(xiāng)門前有一條連接石臼湖與太湖的大河,河道深而多折,就是在這條河上的一次航行中,我從目不識丁的鄉(xiāng)親們口中知道了其深而多折的原因:
從前有一個童養(yǎng)媳,為人十分善良,她每天去河邊淘米洗菜時,總有一條小白蛇從水中游出來向她討奶水喝,為此總要耽誤些干活的時間,她惡毒的婆婆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有一天,她尾隨著媳婦來到河邊,當她看到那條小白蛇時,便惱羞成怒地揮刀砍去,小白蛇趕緊轉(zhuǎn)身逃跑,但還是被砍去了一段尾巴,然而就在一瞬間,那小白蛇竟一個翻身變成了一條白龍,并迅速地向遠方游去,游過的身后立即現(xiàn)出了一條大河,難能可貴的是,它每游過一段路總要回過頭來看一看呆立在碼頭上的喂過它奶的童養(yǎng)媳,共回頭十二次,于是故鄉(xiāng)的那條大河但有了十二個“望娘彎”。
多么美麗的故事呵!
當我后來從書上讀到《白蛇傳》的傳說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故事,因為它們有相像之處,而這相像之處,到底是《白蛇傳》受了它的影響和啟發(fā)呢,還是它受了《白蛇傳》的影響和啟發(fā)?我說不清,而那些給我講故事的鄉(xiāng)親更說不清,專門研究的專家學者恐怕也說不清!然而,有一點我想是可以說清的吧,這就是,類似的這些美麗的傳說——包括《白蛇傳》的傳說——一定就是這樣被創(chuàng)作出來的吧!
因此,我們不能不感謝江南的水,如同我們不能不為美麗的希臘神話而應該感謝亞得亞海和愛琴海中的水的一樣!
江南的水給了江南人遠行的從容。北方?jīng)]有江南那么多的水,那兒多黃泥古道,多大漠孤煙,北方人的遠行因此多車轔轔馬蕭蕭。當然,這樣也能造就詩意,但這樣造就出的的詩意,是決沒有船行水上來得從容的,至少沒有安靜——那馬蹄的達達聲和車輪的咯咯聲中,至少是沒有了講故事和聽故事的可能的。因此,江南的傳說和故事中或許缺少些北方詩篇中慷慨悲涼的現(xiàn)實沖動,但卻有更多的曲折纏綿,更多的天上人間般的美麗想象。
江南的水給了江南人豐富的想象。
孔子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但我常想,與其說一個人是因為他是“智者”才“樂水”,還不如說是因為他“樂水”才成為了“智者”!因為水的變幻莫測,水的載舟覆舟,真是太能給人以豐富想象了!具有豐富想像力的江南,怎能不創(chuàng)作出同樣具有豐富想象力的美麗傳說呵!
三
“江南春早!”是畫家十分喜愛描繪的題材。是的,江南的春天來得是早,但是江南的春天來得早去得也快,短暫的春天過后,江南迎來的是一個長長的夏。
江南的夏天是實質(zhì)的“苦夏”。白天,那如火球般的太陽似乎是老懸在江南的頭頂,似乎要將江南的河流湖泊中的水一下子烤干似的。而人如同身在一巨大的蒸籠中,還沒動彈,就要喘氣;剛要吃飯,就想喝水;水還沒喝,汗就先流。但是盡管如此,那熟了的麥子不能不收,那青了的秧苗不能不插,那黃了的稻子不能不割……于是,江南的夏天是現(xiàn)實的:不得不揮汗如雨地勞作,不得不汗流浹背地苦熬,不得不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堅守……
江南的夏天又是美麗的。傍晚,當人們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姿勢送走了最后一縷陽光之后,當?shù)谝豢|晚風將各家各戶土場上的熱氣呼吸完之后,當一條條小船兒馱著一天的辛勞與收獲在一個個小碼頭停泊之后,江南便進入了一天中最愜意最浪漫的時候。涼涼的井水被灑到了各家門前的院場上,場上放上春凳,春凳上放上勞動的收獲,于是霉干菜和著酒香便熏醉了江南的黃昏。人們在說完了張家長李家短的故事后,他們在黑暗中閃亮的眼光,被夏夜里難得的一陣陣涼風牽得老高老高,于是他們開始與天空中眨巴眨巴的星星對視,從它們身上尋找了一個個浪漫的話題:那么多閃亮星星中,哪一顆是屬于自己的呢?那兩顆很亮的星星,為什么各在天河的兩岸呵?它們會彼此相思嗎?于是就有了“牛郎與織女”的愛情,就有了一個天上人間的故事。
北方人不乘涼,因為北方雖然有時候白天也會熱,但晚上比江南涼快多了,有時不需乘涼也能從容入睡,即使有時候也會乘涼,但至少不會像江南人那樣需要那么長的時間,于是便沒了江南人乘涼的那么一份從容,那么一份心境,那么一份浪漫,也就不會有與夜空中的星星集體的對話。北方人愛“貓冬”,貓冬的北方人也愛講故事,只是講這些故事時頭頂沒有星星(“貓冬”一是在白天,晚上多數(shù)時候睡著了,即使醒著,很少的幾顆寒星也被屋頂遮在外面),所以也少有天上人間的故事。
嶺南人也不乘涼,因為他們那里夜晚與白天一樣的熱。因此,即使是夜晚,也無涼可乘,無涼可乘的嶺南自然也就沒有了天上人間的故事。
是江南的夏夜成就了江南的浪漫!
四
人世間最大的浪漫莫過于愛情。
誰也不會否認,江南歷來就是一塊多情的土地。但是,沒有現(xiàn)實中的衣食無憂,哪能浪漫地談情說愛;沒有現(xiàn)實中的溫馨碰撞,哪有浪漫的情感火花!
江南是富庶的,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當然也不乏苦難,但許多時候他們的生活還算溫馨和安定,尤其是在唐宋以后,這種溫馨和安定較之于北方是越來越明顯。因此,他們對于浪漫不但具有主觀上愿望,而且也具有客觀上的條件,再加之江南相對遠離封建文化中心而形成了一種相對獨立的文化傳統(tǒng),無論是“吳越文化”,還是“湘楚文化”,都在最初從本質(zhì)上為江南這方土地注入了多情而浪漫的氣質(zhì)。
如果說現(xiàn)實屬于北方,那么毫無疑問,浪漫屬于江南!
不是嗎?《詩經(jīng)》屬于北方,它是中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源頭,而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源頭是《楚辭》,它屬于屈原,而屈原屬于江南。如果說杜甫屬于北方,那么李白則屬于江南,因為李白的那些充滿了浪漫的詩瑰麗詩篇,大多數(shù)不是寫江南的便就是在江南寫成的。
中國的封建社會,歷來是以壓抑和扼殺愛情為能事的,自從孔子說過了“唯小人與女人難養(yǎng)也”以后,中國的女人一直就難逃一種尷尬的命運,她們既被玩弄,又被誣辱;既被爭奪,又被摧殘。即使是那尊貴如“四大美女”亦一樣,最初時她們是如此地被贊美,被尊重,但最終的命運呢?楊玉環(huán)是香消玉隕馬嵬坡,王昭君是終老他鄉(xiāng)伴冷月,貂嬋更是在呂布被殺后下落不明。相比之下,屬于江南的西施,其最終的命運要好多了:在越王滅吳后,她與心上人范蠡一起隱居到了江南的煙水深處,如許多童話里的結(jié)局一樣:“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笨雌饋磉@樣的結(jié)局有些偶然,但是這種偶然中有著必然,因為大度而又多情的只有江南這塊浸泡在煙水之中的柔軟土地,也只有這樣的土地,才能接納一個“失節(jié)”的女人連同她的愛情。
中國“四大民間傳說”最初的故事原型所表達的主題也許并不是愛情,至少是并不全是愛情,但是它們在被“江南化”以后最終無一不成了愛情的贊歌。
世人都說神仙好,得道成仙是多少人夢昧以求的,尤其是封建統(tǒng)治者,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于長生不老仙藥的尋求。然而,作為神仙的織女,只是為了追尋自己的愛情,竟然甘愿觸犯天條,放下人人想做而做不得的神仙不做,偏要做個凡人!在愛情面前,神仙生活算個什么呵!
世人都說“萬里長城永不倒”,在世人的眼中,萬里長城豈只是一道城墻,更是一種象征,國家的象征,皇權的象征,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是,只是因為它破壞了孟姜女的愛情,她竟然只用愛的哭聲便讓它倒塌了三百里。在愛情的面前,萬里長城又算個什么呵!
白素貞修煉千年,眼看著就要修成正果了,但是僅僅為了一段前世的情緣,便毅然放棄了這一切。不僅如此,為了堅守自己的愛情,她還不惜將天上人間全部得罪了。
至于梁山伯與祝英臺,為了愛情他們可以死;一旦有了愛情,死了的他們可以生(花蝶),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只為一個字:情!
這是何等的浪漫!
是的,在所有屬于江南的這些民間傳說中,女人因為這個“情”字,不再是生活中男人案頭一只水性揚花的花瓶,也不再是只會傾人國傾人城的“禍水”,更不再是孔子定義的與小人同等“難養(yǎng)”的尤物,她們天真、美麗、善良,尤其在愛情面前表現(xiàn)得又是那么的機智勇敢、忠貞不渝。相比之下,倒是男人們一個個都顯得那么的懦弱、被動和無能——在絕對男權的封建社會中,這可絕對是顛到了乾坤,是對整個中國封建禮所規(guī)定的秩序所作的一次十足的反叛。
這樣的反叛豈止是浪漫,更是一種勇敢!
五
在世人的印象中江南的確是一塊很柔軟的土地,這塊土地被太多的杏花春雨浸潤,又被太多的煙柳荷風熏染,這塊土地上的確走出過太多的才子佳人,演繹過太多風花雪月的故事——這常常使人們因此而產(chǎn)生一種誤會,以為這塊土地上只生長這些。其實,江南的土地上,除了生長紅花綠柳,也生長勁竹劍蘭;除了盛產(chǎn)絲竹刺繡,也鑄造干將莫邪。江南人既有天眼慧根,更有琴心劍膽,他們從來就不缺乏兩脅插刀的俠肝義膽、不怕犧牲的反抗精神和敢為天下先的冒險品質(zhì)。
當我們在津津樂道燕趙勇士荊軻義刺秦王的同時,請別忘了在他之前,江南人“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他才是中國有史記載的第一位勇敢刺客。
當我們在嘖嘖稱奇蒙古鐵蹄所向披靡的厲害同時,請別忘了正是被蒙古人列為“末等”的“南人”最終滅亡了元朝,建立了明朝——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從江南起事,最終修成正果的大一統(tǒng)王朝。
當我們不屑于江南士子的兒子情長時,請別忘了在清人南下時,如果不是他們在“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的布告前高昂著的一顆顆頭顱,那么悲哀的就不只是一個滅亡的王朝,而是一個跪下的民族——是江南的士子,終究為這個苦難的民族多少挽回了一點尊嚴和面子!
當我們不齒于與江浙商販討價還價時,請別忘了正是他們先輩的這種討價還價,才讓國人不僅慢慢學會了近代貿(mào)易,更一時激起了國人“實業(yè)救國”的豪情——千百年來,“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江南,地地道道地成了中國近現(xiàn)代工業(yè)的策源地。
……
我不是要在這兒為江南開列一份英勇譜,而是僅僅想以此說明,江南事實上從來不缺乏勇敢,且正是這份勇敢,成就了她的一份執(zhí)著——江南人對于經(jīng)濟與文化從來都是“兩手抓,兩手都硬”,從來沒有因為經(jīng)濟的富足而忽視了文化,也從來沒有因為文化的發(fā)展而荒廢了經(jīng)濟——就這一點來說,在中國的版圖上實難找到一塊土地(包括曾經(jīng)富甲天下三晉之地)能與之比肩;也正是這份勇敢,成就了江南文化上的一種大度與大膽、開放與多元——“四大民間傳說”的“江南化”本身便是對此最好的證明。
中原的祝英臺最終來到西湖的萬松書院與梁山伯成了同窗,山東的孟姜女最終嫁給了松江的萬喜良為妻,天上的織女竟然看上了丹陽郡的老實人董永,連妖界的白素貞也為江南才子許仙的善良與多情所迷到……如果沒有一個大度而開放的胸襟,江南能容得下她們嗎?或者說,她們會選擇江南落腳嗎?
“四大民間傳說”都是表現(xiàn)愛情嗎?是!但似乎也不全是!孟姜女讓長城的轟然倒塌的哭聲,既是忠貞愛情的頌歌,不也是對封建王權的控訴嗎;祝英臺與梁山伯的雙雙化蝶,既是千萬人對美好愛情的期望,不也是對封建禮教扼殺愛情的的揭露嗎;還有織女和白素貞,她們?yōu)榱说玫綈矍?,不愿做神成仙,只愿做一個與丈夫男耕女織的普普通通的女人,這除了是對愛情的歌頌,不也是一曲人性的頌歌嗎?即使我們將“四大民間傳說”就當著只是一曲愛情劇吧,那么它們是悲劇嗎?是!但似乎也不是;是喜劇嗎?是!但似乎也不是!至此,我們已經(jīng)很難說清,究竟是它們體現(xiàn)了江南文化的多元,還是江南文化的多元造就了它們,但有一點可以很清楚地說:這就是江南,這就是屬于江南的文化!
六
有人說民間傳說是農(nóng)業(yè)文明時代的產(chǎn)物,此話有一定道理。的確,在工業(yè)文明的社會里,科學技術空前的發(fā)達,人們便更多地用“科學”的眼光去看待世界、審視文化。然而這種“科學”的目光實在是一把雙刃劍:它會讓人們在獲得許多科學知識的同時,而喪失了許多對于生活和人生的文化觀照。就民間傳說來說,其中許多在當時的人們看來是十分“合情合理”的情節(jié),在今天的人們眼中會變得不再那么“合情”,更不再那么“合理”。今天的年輕人,誰還會相信孟姜女僅憑著哭聲就能讓長城倒塌?這世上真的會有蛇變成的美女嗎?人真的可以變作蝴蝶星星?殊不知道,他們的這種“不相信”,其結(jié)果便是使得那些原本美麗動人的傳說,不再那么美麗,也不再那么動人。
那么,是不是說現(xiàn)代人就不需要傳說了呢?
當然不是?,F(xiàn)代人也需要傳說來寄托他們的渴望,安撫他們的心靈,但這種傳說要是確能夠真的承載他們的這種寄托。古人有古人的渴望,今人有今人的渴望,即使是似乎亙古不變的愛情的渴望吧,古今人們也是有所不同的:在古代,人們的愛情渴望大多數(shù)時候?qū)嶋H上主要是因為封建禮教的壓迫而產(chǎn)生的;而今天,在愛情和婚姻已空前自由的前提下,人們的愛情渴望實際上更多的表現(xiàn)為人與人之間普遍存在的對于溝通、交流和理解的渴望。因此,“牛郎織女”的傳說曾經(jīng)在人們的眼中是那么的美麗動人,由它衍生出來的“七夕”節(jié),也因此而讓多少有情的男女為之渴望和欣喜,但今天年輕人卻似乎都把它給忘了,他們更熱衷于從西方傳過來的“情人節(jié)”。對此,有人疑慮,有人失望,甚至有人憤怒,斥之為“崇洋媚外”。其實冷靜下來想一想,并非如此簡單。西方“情人節(jié)”風俗產(chǎn)生于西方婚姻相對比較自由的文化背景之下,在“情人節(jié)”里,有情男女可以互送鮮花、巧克力等,這樣的“節(jié)日載體”不僅簡單而浪漫,而且的確可以增進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溝通與理解,而“七夕”節(jié)的“節(jié)日載體”中,不僅其文化內(nèi)涵沒有這樣的內(nèi)容與功能,而且其共同特點是,相關的活動大多適合在鄉(xiāng)下進行。而今天,隨著中國現(xiàn)代化和城市化建設的進程,江南的鄉(xiāng)村早已不全是那“小橋流水人家”的風格了,生活在越來越像都市的江南鄉(xiāng)村里的年輕人,在高樓大廈間抬頭已很難看見牛郎織女相會的鵲橋,而要偷聽牛郎織女相會時的脈脈情話的瓜棚果架也很難再找到,因此他們冷落了“七夕”,也忘了“牛郎織女”的傳說,也就實在是不足為怪一事情了。
因此,“四大民間傳說”的確都屬于江南過去,或過去的江南!
因此,今天作為中國工業(yè)化和城市化程度最高地區(qū)之一的江南,需要創(chuàng)作新的“傳說”!
因此,江南在取得了經(jīng)濟建設的巨大成就的今天,需要用更大的辦量來建設文化事業(yè)!
然而,在這方面,我們似乎一直做得都不夠好,最不好的就是我們弄出了一個“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口號,似乎文化只是經(jīng)濟的奴隸。就以不久前曾發(fā)生的江南四地對“梁祝故里”的那場爭奪戰(zhàn)吧,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各地事實上都“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要進入“世遺”名錄,要招睞更多的游客,要獲得更多的經(jīng)濟效益。這當然也無可厚非,但是切不可忘了江南的文化傳統(tǒng)千百年來事實上一直是——“經(jīng)濟搭臺,文化唱戲”。正因為有著這一傳統(tǒng),江南才成其為江南。反之,這塊地理上永遠處于江之南岸的土地,總有一天會不再被人們親切的喚作——“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