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我一直都在很認真地閱讀榮會先生的一批散文,先是以兩三天的時間集中通讀,后又將其中最為喜愛和會心最多的篇什反復(fù)細讀,深深地沉浸在對江南的體悟、追懷與緬想中。更有意思的是,我還因為其激發(fā)與感染,帶著孩子,冒著酷暑登臨了他在一篇散文作品中所寫到的南京閱江樓,領(lǐng)略了“一江奔海萬千里”的壯闊與浩蕩。許久以來,由于從事著所謂文學(xué)批評和文學(xué)研究的職業(yè),某種意義上,我的閱讀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某些職業(yè)性的毛病,似乎很難有陶然其中、欲罷不能的時候了,但通過對榮會散文的閱讀,卻很強烈地體驗到了自己的這種久已消失了的經(jīng)驗,喚醒或找回了那種閱讀時的陶醉與沉迷。
余自客居金陵,忽忽焉已逾十五、六載,雖然頗受江南的潤澤,但對江南,根本上卻又是相當隔膜的,榮會的散文,卻通過對文化江南的歷史追懷和詩意盎然的書寫,滿足了我對江南的進一步接近或深入的渴望。
在他的一批散文作品中,無論是那些占盡名詩的江南名山(《江南名山詩占盡》),還是那些“穿越時空”的江南名樓(《穿越時空的輝煌》);無論是玄武湖和西湖這樣兩個形貌雖似其命各異的江南名湖(《姊妹命不同》),還是南京的烏衣巷、馬府街和烏龍?zhí)哆@樣一些歷史文化內(nèi)涵實際上相當豐厚的“小地方”(《大都市中的幾個小地方》);無論是流傳甚廣的梁祝傳說(《江南的傳說與傳說的江南》),還是紫砂陶藝(《乾坤一壺》)和被稱為是“百戲之祖”的昆曲(《飄散的笛聲》;無論是名臣范蠡(《悲壯的逃離》,還是乾隆皇帝(《皇恩浩蕩下江南》);無論是宋時的周邦彥(《兩個周邦彥》)、文天祥(《從零丁洋到金陵驛》)和清時的金圣嘆(《一聲嘆息》),還是后來的胡適之(《他從山中來》)、徐志摩(《徐志摩的1921》)、黃賓虹(《在潭渡看見一道彩虹》)和瞎子阿炳(《月夜永罩的城市》);無論是一場革命(《深入東王府》),還是一場情事(《徐志摩的1921》、《他從山中來》)······有關(guān)江南的眾多物事、人物和這些江南歷史文化的諸多方面,都有著相當豐富的書寫。正如著名散文家王充閭先生在談到榮會的散文創(chuàng)作時所說的,諸榮會所描繪的,實際上是一幅“源遠流長、意蘊深厚、獨具特色的江南文化圖譜”,循此“圖譜”,我們正可以非常深入地了解江南、進一步地接近或親近江南。
但在另一方面,他的意義卻絕不僅止于“文化圖譜”的意義。諸榮會的散文相當深刻。他對江南歷史文化圖譜的描繪實際上是有著相當深刻的文化關(guān)懷與價值立場的。他的散文,經(jīng)常會有令人耳目一新和令人擊節(jié)的獨特之處。比如現(xiàn)在的玄武湖,它的吸引力已經(jīng)遠遜于西湖,而在《姊妹命不同》這篇作品中,他通過對二者的歷史考古和比較分析,發(fā)現(xiàn)了西湖“對人們的吸引力并非來自于它本身,而是來自于與它有關(guān)的那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遠遠近近的傳說、故事和人物”,“來自于附著在它身上的文化”,很精辟地指出了這兩個“姊妹湖”命有不同的根本原因,也很充分地說明了文化的意義與價值。最近南京正在準備重新“打造”玄武湖,打造的方案也正在征求人們的意見,我以為在這個問題上,真的應(yīng)該聽聽榮會先生的想法。我舉出這個例子,并不是因為這篇散文在諸榮會的這批作品中最為優(yōu)異,而是因為南京這些天恰好正在忙著這樣的事情,讓我格外體會到諸榮會深刻的文化敏感及其散文的文化現(xiàn)實意義。實際上,此外的他對梁祝傳說、昆曲的命運和對宋詞與江南之間關(guān)系的梳理與揭示,對從范蠡到朱元璋到乾隆到洪秀全到周邦彥到金圣嘆到胡適之與徐志摩等無論是政治家還是知識分子文化人格的評判,都有很多令人嘆服的見解。而在其中,我以為最為深刻的還是《深入東王府》,它從被譽為“金陵第一園”的南京瞻園入手,通過追溯其作為太平天國東王府的前身,再進一步深入到以天王洪秀全為中心的太平天國的內(nèi)部,在對太平天國運動近乎荒誕的歷史悲劇的書寫中,從而揭示出所謂的“革命”與“反革命”之間周而復(fù)始的血腥報復(fù)這樣一種“潛伏在中國歷史的一個暗角”里的獨特的政治文化,這和他的《皇恩浩蕩下江南》、《貢院的那些事兒》等篇什一起,非常有力地拓展和深化了文化散文的基本內(nèi)涵,超越了以往的很多作品。
我一直以為,在當代中國的散文歷史上,文化散文的勃興是一個最為重要的散文史現(xiàn)象,它的題材取向、精神內(nèi)涵、體制規(guī)模和文體特征雖然正在走向成熟,但其強健和勃郁的生命力量,在諸榮會散文創(chuàng)作中又一次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當代中國的文化散文自余秋雨、王充閭和夏堅勇等人之后,諸榮會的散文也已經(jīng)以其相當突出的成就而引人注目、蔚為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