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仁愷(1915.10.1--2008.1.31)是著名的博物館學家、書畫鑒賞家、書畫家，生前任遼寧省博物館名譽館長、遼寧省書法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遼寧省美術(shù)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遼寧省文史館名譽館長等職，遼寧省人民政府授予其“人民鑒賞家”榮譽稱號。他的一生都在為祖國的文物事業(yè)奔波，經(jīng)他發(fā)現(xiàn)、鑒定和研究的古代書畫難以數(shù)計。先生交游遍及世界各地，晚年依然穿梭于大洋兩岸，對中西文化交流貢獻卓著。

先生外出每至一處必有日記，每篇多則二千余字，少則幾百字，凡節(jié)氣變化、飲食起居、日常見聞、目鑒書畫、學界掌故等均有涉及。

先生日記中常有平日不能言或不愿言的事情的記載，或率直，或謹嚴，足以體現(xiàn)其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先生平生所交往之人物、過目之書畫大都有文字記錄，如訪港期間所經(jīng)眼的公私收藏，又如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波士頓博物館及日本京都博物館的收藏等，均載于日記中，使這批日記具有極其重要的史料價值?！妒詹亍づ馁u》特獲許可，將連續(xù)刊載這批珍貴日記，以饗讀者。香港著名收藏家利榮森作東，宴請楊仁愷一行，以及翁萬戈夫婦、王己千父女、徐邦達夫婦、敏求精臺葛士翹主席(陶瓷收藏家)和漢雅軒黃先生(仲方)。大家在香江不期然而遇，格外高興。午餐后分道揚鑣，約好明日到王已千處看《陳老蓮水滸葉子》。

這一天，楊老發(fā)現(xiàn)了尋找多年的國寶——《北宋郭熙山水卷》的行蹤，并看了照片，為之驚喜過望!日記中寫下了“此正是我多年尋找之物，亳已流入香港，殊屬怪事!”的感嘆。關(guān)于此件國寶，后面還會陸續(xù)談及。

1991年4月24日 晴 香港

是日上午由高美慶陪同到研究所陳仲方所長晤面，饒宗頤教授在場。

晨起為張光裕夫婦題畫冊，本人已取走。

上午九時后去文物館看庫藏，并送去講演稿及幻燈片，帶來出版物一并致送。昨日已取回行李，一場虛驚總算平安了結(jié)。

通過張光裕與馬悅?cè)?瑞典漢學家)聯(lián)系，表示我為方冰帶致書信和禮物，當面送交。對方表示忙甚，且夫人(四川人)又生病，容后再約時間碰面。

早餐與國家體委—位女士(59歲)同桌，據(jù)告是早期國家女排教練，那時袁偉民還是隊員，她現(xiàn)負責教研工作。

上午9時過，高來接去文物館，見到饒宗頤教授，一同到庫房看畫。利榮森先生捐獻文物不少(經(jīng)翁萬戈提議，為利氏編一期《藝苑掇英》)，據(jù)說展館一半也是由其支持建成。高翔山水兩開裱為一件，失群，佳。另一立軸山水可商。宋拓汝帖殘冊四本，李文田故物。日本東大寺舊藏日人寫經(jīng)(相當唐末)，王士慎梅竹橫佳。黃慎老人軸亦好。

新加坡洪志騰(仙裴畫廊)油畫家劉絞超來文物館見面，時正與陳方正、饒宗頤諸先生會晤，臨時交談約定日后通電話。

十一時由文物館割館長林業(yè)強先生與王人聰先生(原在北京故宮，搞青銅器，1979年來港)驅(qū)車到利園飯店，利氏作東，宴請翁萬戈夫婦、王己干父女、徐邦達夫婦、敏求精舍葛士翹主席(陶瓷收藏家，成都人，80歲)和漢雅軒黃先生(仲方)，萬義與宴。大家不期然而遇，格外高興。邦達到臺北開畫展，己千由美前往一同到臺北故宮看畫。據(jù)翁萬戈說，秦少儀在紐約華美聯(lián)誼社曾向他表示，凡是由大陸運臺之文物一概送回北京，后收購者不在此限。此話政治味殊濃。倒是翁有一語，從內(nèi)地傳來：“價廉物美，經(jīng)久耐用”，指對知識分子而言，引起滿座狂笑。而邦達之新夫人滕芳則趁此大發(fā)議論，說什么徐幾次打報告請退不允，正是與此傳說略合符節(jié)。今天香港聚會，高談闊論，談笑風生。

午餐后大家分道揚鑣，約好明日到已千處看陳老蓮水滸葉子。我則由萬義陪同去半山吳悅石先生家(董壽平徒，北京人，40歲上下)，此人與萬義友好，作古玩成功，在港落籍。在吳宅見到印尼華僑鐘先生，加工三合板工廠，印尼大富，有專用飛機。聽說我到吳家，前來訪問，起初談善本書，極感興趣，所藏宋元板不幾種，明板較多，談話中頗有基礎(chǔ)。最后看王鐸行書酈道元《水經(jīng)注》數(shù)則，五十多歲書，綾本，用米法明顯，吳、萬義以為上次未拍賣出去，因認為不真，實則乃王氏佳作。原索價二萬到三萬，萬元可買下。鐘本人因另欲購買原朱光曾藏之郭熙早年山水卷，帶來照片，為之驚喜過望!據(jù)告索價百萬美金，求我鑒定，此正是我多年尋找之物，竟已流入香港，殊屬怪事!

晚飯在吳先生家吃家常便飯，很合口味，用出租車送回中文大學。

同《名家翰墨》許禮平同進午餐。并到“翰墨軒”訪問，許將新印吳子玉所摹《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卷》校樣出示。

午后去日本百貨店選購衣物，回旅店時許禮平送來董其昌書畫三卷，其中水墨山水小卷有爭論，啟(功)看偽，謝(稚柳)題為真，劉作籌以為趙左代筆。楊認為“實則乃董氏稍早親筆，同意謝說”。

郭熙山水卷索價高昂(200萬美元)，國內(nèi)無力承辦，恐會外流?！按藭r已千在港，他當然可收，但不能出此高價，于是想到利榮森，可以購贈中大文物館，1997年后，可望歸還，通過此曲折途徑，楚弓楚得”

1991年4月25日 香港

展起收拾行李，準備搬香港利園。七時半張光裕來，約往九龍敦煌餐廳用早餐，純屬粵點風味，廣東萊遠較國內(nèi)為優(yōu)，未知主管者曾注意及此否?同車去九龍有張長子，年16歲，念國際學校，高中二年級，今暑假將去歐洲旅游，因系出身澳大利亞，念大學可免費，故卒業(yè)后轉(zhuǎn)出生地上大學。

九時過，高美慶偕研究生唐錦騰來談，詢問杜瓊《南村圖》真?zhèn)问?。原以《古代書畫目錄?第2冊上博)所注意見大一致，而吳寬跋中提及杜氏與陶南村有過交往，與文獻有出入，余則謂吳氏跋真，應從第一手資料。

隨后黎小姐陪同到香港銅鑼灣利園飯店，住入1805房間。黎小姐曾隨屈志仁學陶瓷，又去英倫攻讀兩年，對文物有一定知識，曾撰寫報道文字，在報刊發(fā)表?！睹液材吩S禮平與黎小姐在中大研究所共事，彼此相識，有電話約中午一同進餐。住定后即到《翰墨軒》訪問，許將新印吳子玉所摹《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卷》校樣出示，印刷技巧尚可，但摹技未必超過馮忠蓮之本，以墨線條筆觸不夠自然，有拘束之感?？墒菗?jù)告啟功見之稱道不已，并為之題跋。吳為謝稚柳弟子，其子女皆能書畫，1987年在廣州時見過面。

萬義與吳先生商議，郭熙卷不當介紹印尼華商姓鐘的，我則以為索價高昂(200萬到135萬美元)，國內(nèi)無力承辦，勢必會外流，事實上已流到香港。此時己千在港，他當然可收，但不能出此高價，于是想到利榮森，可以購贈中大文物館，1997年后，可望歸還，通過此曲折途徑，楚弓楚得，來始不失為良策。究不知此種考慮能否成為現(xiàn)實，有待于事情之發(fā)展而定。萬義背后相告：郭卷在徐伯郊處，此人與我有交誼，來此尚未通信息，他過去為辦理大千《瀟湘》、《夜宴》、《五?！窔w國出力，為何此次反不與內(nèi)地取得聯(lián)系，何也?或則過去有關(guān)鄭振鐸之故也。但我與之見面時，還不能直接提及此事，因?qū)Ψ奖Ｃ堋Ｄ魏?

午后去日本百貨店選購衣物，回旅店許禮平送來董其昌書畫三卷，其中水墨山水小卷有爭論，啟看偽，謝題為真，劉作籌以為趙左代筆。實則乃董氏稍早親筆，同意謝說。

晚九時在一家四川飯店用餐，座上客滿，菜價尤昂，惟毫無川味耳。回旅館約劉德超、洪先來談，他二人與萬義素相識，但彼此有芥蒂，大概同行之故歟?

十一時前與老伴通電話，據(jù)告鐵門已裝好，將提前動身赴京轉(zhuǎn)渝。

“翰墨軒主人許禮平再次送來明清書畫鑒定，大都為董其昌之作，其中泥金書唐詩五絕散冊，雖真而不精，所謂濫董是也”。許和楊仁愷談及書畫行情“日本董氏書畫價格極廉，但古玩市場控制甚嚴，外國人不易打人。香港價比內(nèi)地賤兩三成……”

“中午十一時去王己千香港寓所，數(shù)年前以20萬美元購得，環(huán)境幽靜，交通方便，面臨海灣。室中懸王氏本人大字屏，已見長進，還能應付得過去?！?/p>

晚間敏求精舍宴會，由高女士陪同前往。時任主席葛士翹先生(80歲，以收藏明清瓷器居香港藏家之冠)約楊老兩天后到他家作客。席上有部分會員熱情交談甚洽。

1991年4月26日 晴 香港

翰墨軒主人許禮平再次送來明清書畫鑒定，大都為董其昌之作，其中泥金書唐詩五絕散冊，雖真而不精，所謂濫董是也。據(jù)告日本董氏書畫價格極廉，但古玩市場控制甚嚴，外國人不易打入。香港價比內(nèi)地賤兩三成，一般書卷索值不到三五千，畫七八千，而內(nèi)地則成倒流之勢。

中午十一時去王己千香港寓所，數(shù)年前以20萬美元購得，環(huán)境幽靜，交通方便，面臨海灣。室中懸王氏本人大字屏，已見長進，還能應付得過去。王氏晚年喜作大字，去年南戴河之會，曾主動送余對聯(lián)，時隔半年，似有起色。邦達住王寓，滕芳外出辦留港延期手續(xù)。邦達因消化不良，王氏父女和我與萬義去一上海飯店，飯菜頗佳，保存本色，較之日前之四川飯莊不知高出若干倍矣。飯間談及去沈陽辦“二王”書畫展事，基本同意在8月左右，攜作品十余件，不用裝成，只托裱即可，隨身攜帶，可不必保險。先到沈陽，然后再去黃山，以前年去黃山大霧，不見真面而歸，故有再游之念。展品約好在他黃山轉(zhuǎn)滬時送交，搭機飛紐約。議定事項，由他于5月7日返美與王方字面商，作最后決定。又據(jù)王氏談，納爾遜博物館所辦之“董其昌討論會”，在明年4月舉行，他一定參加。我表示可得邀請亦將前往。王氏已屆85高齡，精神飲食均佳，與邦達不可同日而語。

下午高美慶女士來，將郭熙照片取出過目，說明之所以先請利先生看后，再找別人。以索價甚高，內(nèi)地無力承辦，中大文物館如能收藏，則聲譽大增，而1997年后，不至于流向外國。高表示切等利先生從廣州回來面議，不過，此卷早已為人所知，當然要請諸家過目，如王己千那里，我意等利看后再送。

晚間敏求精舍宴會，在會址舉行，由高女士陪同前往，萬義同行。此民間藝術(shù)團體成立已三十年，在國際上頗著聲譽。今屆主席葛士翹先生80歲，以收藏明清瓷器居香港藏家之冠，約定兩天后到他家作客。席上有部分會員熱情交談甚洽。被告知副主席鐘蕭培、會員關(guān)善明等四位(內(nèi)女一人)定于5月16日直飛沈陽，他們主要看紅山玉器，為時三天，并去建平紅山遺址。我將此事通知館班子，并由其轉(zhuǎn)告考古所。

參加會員中有譚志成先生，五十余歲，畫家，現(xiàn)任香港藝術(shù)館總館長，說是每年從國外引進各種專題展，葛士翹主席要他與遼博掛鉤。我已決定由中大文物館派人去館里參觀，同時向譚和另一位朱女士(藝術(shù)館人員)說明屆時前往，請關(guān)照。

萬義把近日所拍照片取回，分送有關(guān)人員，有今晚現(xiàn)場幾個鏡頭。留作紀念。

“與徐伯郊通電話，隨即來晤，兩年不見，各道別后情況。帶來李方膺畫冊和翁方綱札，俱真。據(jù)告李畫可值港幣十余萬元，殊不可信?！?/p>

“徐又告謝稚柳可能要赴新疆考察壁畫，大多數(shù)人不贊同，其夫人陳佩秋尤不積極，兒子反對。”

“七時葉醫(yī)生承禮駕車去他家，……飯后出示所藏書畫過目，……傅青山書札一卷殊佳，此外王武花鳥冊，王鐸臨閣帖軸，中唐敦煌寫經(jīng)卷俱真，金箋董其昌水墨山水一軸，極精新可寶，可算葉家之尤物。又有沈周山水卷，仿倪，無款，拖尾諸跋大都不真，畫本身亦屬明末舊偽，劉作籌、啟功未看好，而劉九庵則看真?！?/p>

1991年4月27日 晴 香港

上午九時新加坡畫家洪先生與劉德超來，為之題傅抱石仕女軸，高興而去。

與徐伯郊通電話，隨即來晤，兩年不見，各道別后情況。帶來李方膺畫冊和翁方綱札，俱真。據(jù)告李畫可值港幣十余萬元，殊不可信。以目前許禮平所提供材料，并無此昂貴也。坐聊一小時而去，并約好后天中午餐敘。

中午在一家潮州館進餐，由畫家洪先生作東，約來佳士得姓邱的年青人，說是黃君實已去美國，6月末返港。又有可能7月底將隨上海之友旅行團去敦煌，徐伯郊將同往。徐又告謝稚柳可能要赴新疆考察壁畫，大多數(shù)人不贊同，其夫人陳佩秋尤不積極，兒子反對。

午間稍憩，即為萬義新羅山水、齊白石山水題字，原均無圖名，根據(jù)內(nèi)容將新羅定為遯居茅茨圖，白石老人一幅，雖原在拍賣(佳士得)有名“舟山帆影”，似嫌欠妥，于是改成“湖光帆影圖”，以大字書于軸端，下為之跋，指出此軸作于1926年，時年62歲，為左宗棠之哲嗣而作也。萬義趁空囑為吳悅石之女友亞君書一橫條，因信筆書杜甫夜泊秦淮一首，并題。

晚六時左右黃醫(yī)生來電話，已接到葉承禮先生約其與我到他家晚飯，臨時有事不能去，并問我老伴病情，將診所及家中電話相告，近日可隨時聯(lián)系，先取藥性較緩之藥物試服，隨后再看。又說日前去深圳為陸儼少看病，氣管老疾待治。

七時葉醫(yī)生承禮駕車去他家，滿室檀木，明代家俱，相當風雅。飯后出示所藏書畫過目，有徐邦達舊藏祝允明小草，弘治年款，書法拙笨，鈐有高士奇等前人印章，俱偽，道光時多人題跋皆真。此卷后歸蔣轂孫，帶到臺灣，葉氏從蔣手中買來，又給徐邦達過目，亦認為佳作，而劉九庵則認為同時人所偽作，我亦有同感。傅青山書札一卷殊佳，魏裔介引首，上款為同一人，完整無缺。此外王武花鳥冊，王鐸1臨閣帖軸，中唐敦煌寫經(jīng)卷俱真，值得記錄者有金箋董其昌水墨山水一軸，極精新可寶，可算葉氏家之尤物。又有沈周山水卷，仿倪，無款，拖尾諸跋大都不真，畫本身亦屬明末舊偽，劉作籌、啟功未看好，而劉九庵則看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