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來臨的時候,我們煩倦著城市里的燥熱,忽然就決定要到密祉去消受清涼。密祉是彌渡管轄的鄉(xiāng)鎮(zhèn),位于彌渡縣城的東南,那首著名的《小河淌水》就發(fā)源于那里。
密祉的陽光純凈得發(fā)藍,那種沒有際涯的鋪展形成了氣勢,它所籠罩的是一幅意外形態(tài)的水墨。我們都是在城市里待久了的人,平時所見的山水都經(jīng)過了人力的干預(yù),久而久之,記憶中的山水就完全地暗淡了?,F(xiàn)在我們走進的是純性的鄉(xiāng)間,置身于這片亙古的深邃和遼遠的寧靜,曾經(jīng)暗淡了的記憶忽然就明亮了起來。和記憶一同明亮起來的還有我們的目光,用明亮的目光去打量密祉,視野里就充滿了清新。比如就在此刻,陽光在樹葉上濺起了奇異色彩,那種美感已遠遠勝過了艷麗的花朵。
層巒疊翠的太極山和風(fēng)情萬種的桂花溪,這些地方固然好看,但我們?nèi)园延斡[的重點放在了文盛街。文盛街當(dāng)是密祉的靈魂,鉤角飛檐的魁閣和古香古色的商鋪,無一不在體現(xiàn)著一個人群的人生理想。一條石板路反射著遠古的光亮,兩排明清房彰顯著舊時的韻味,這在古人的眼里是否也能算得一種輝煌?陪同我們的石副鄉(xiāng)長是個博學(xué)的人,他告訴我們文盛街最初的名字不叫文盛街,而叫“馬食鋪”。這個名字聽上去有些不雅,但卻讓我們看到了歷史那頭的蒼涼,文盛街的“文盛”和“商興”恐怕也正是那種蒼涼的神奇孕育。由此我們斷定,從馬食鋪的蒼涼到文盛街的繁榮,那其實是一種水滴石穿的精彩。
就“馬食鋪”這三個漢字而言,如果除去它所承載的歷史內(nèi)涵,剩下的部分就是純粹的物質(zhì)品相。然而幾百年的時光飄然而去,馬食鋪在歲月的流動之中幾經(jīng)更名,它早已完成了精神上的涅。一個地方所發(fā)生的歷史事件,一個人群所擁有的共同經(jīng)歷,無論它是令人震驚的還是令人欣慰的,都會毫無疑問地對這個地方和這個人群形成影響。密祉就是被眾多事件和經(jīng)歷影響著的地方,因此她的往事永不蒼老,它的歷史美麗深廣。走在曾是馬食鋪的文盛街上,我們感受著那份古舊的氛圍,滿街的明清建筑反倒成了我們眼中的時尚。
不覺之中就到了街的中段,石副鄉(xiāng)長停住腳步,指著一座古樸的院落說:“都進去看看吧,這就是當(dāng)年馬幫住宿的地方,一切都保持著原來的形態(tài)?!蔽覀冋驹诮稚铣豪锾酵?,首先看到的是那道門洞的幽深,像是現(xiàn)代人想象中的時光邃道。通過這個“邃道”我們進入到院子里,這一進時光就倒回了遙遠的歲月,歷史中的一幕忽然地閃現(xiàn)了出來:夕陽從太極山頂沉落了,幾百年前的馬幫走進院子,躁動的馬蹄在石板上踏出“咔咔”的聲響;等到那些馬匹歇息下來,幾個身著長衫的人聚在一起,他們的交談帶了思鄉(xiāng)的情緒……
我們以為這是時空的錯亂,可眨眼之間又恢復(fù)了正常,鋪展在院子里的依然是溫潤的陽光。觸摸歷史是要講求氛圍的,如此古舊的院落站進了如此現(xiàn)代的我們,這本身就是對于氛圍的破壞。畢竟,那些商客和馬匹只是幻影,他們早已是故去的人了,他們的故去是由于時光的劫掠。這個世間一切都有法則,人和人的相遇是千載一瞬的驚喜,而人和人的訣別卻是萬劫不復(fù)的遺憾。想想那些古人的不易,想想他們針對著生計和理想的奔波,我們對他們就有了深深的理解:一條古道就是他們的整個世界了,在那片空蕩之中他們偶然地相遇,人情的冷暖和世態(tài)的炎涼,一切都取決于他們內(nèi)心的溫度。
或許是覺悟了前人留下了的啟迪,或許是心靈蒙生了太多的感受,密祉人更懂得生命的易逝。面對著時光對生命的劫掠,他們注重著精神世界的充實,選擇的是更具滋味兒的活法。我們已來不及考證那首《小河淌水》的起始年月,卻知道密祉花燈的源遠流長,那是絲綢之路上各種文化交織之后所形成的奇葩。密祉人說了,花燈是療心的藥劑,唱過扭過,心里就有了美美的滋味。這樣的說法讓我們驚訝,站在那里仔細地琢磨,仍不相信“滋味”的產(chǎn)生會是如此簡單。然而當(dāng)我們看過一群婦女的表演,才發(fā)現(xiàn)平凡生活中的美妙滋味和幸福感受,它的產(chǎn)生其實就是一個簡單的過程。
表演花燈的地方在文盛街的最南邊,再往前便是一條小河,據(jù)說那就是《小河淌水》中的小河。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遠處的山和近處的田,水里的鵝和岸上的柳,全被夕陽鍍了淡淡的桔黃。這樣的色彩太像是夢幻的色彩,那群婦女就在這樣的色彩中唱著扭著,一招一式都體現(xiàn)了花燈之鄉(xiāng)的霸氣。她們今天扭的這段叫《大腳婆》,這個段子像在表現(xiàn)一群大腳女人在快樂中所遇到的麻煩,喜怒哀樂都透著一種風(fēng)趣。更為有趣的是,參與表演的婦女許多都過了“婆婆”的年齡,但她們卻統(tǒng)一地穿著艷麗的服裝,而且每個人的背上都背著很小的嬰兒。既然背著孩子扭花燈是“劇情”的需要,背上的“孩子”就不一定非要親生,許多人的“孩子”都是塑料制品。
在密祉看花燈,除了能體味那個“療心”的過程,還能覺出這個文化之鄉(xiāng)的厚重。文化可以使人擺脫愚昧的束縛,心靈一旦升騰到一定高度,精神就會漫游于無疆之域。事實上密祉人已經(jīng)做到了這點,那首《小河淌水》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奏響,這其實就是精神對于疆域的突破。現(xiàn)在,我們站在這首民歌的故鄉(xiāng)重溫它的弦律,內(nèi)心的感動已不在那弦律的本身,而在于產(chǎn)生那種弦律的土地。月亮就是在我們的感動之中升起來的,皎白的月光下有人問我,被這月光覆蓋了的到底是些什么?我想了想回答,那是這片土地上的百年經(jīng)典,那是這方山水中的萬千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