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光
我從身體里摸到的那個位置
現(xiàn)在已經(jīng)空了。雛鳥們在那兒不斷地舔吮羽毛
那是森林的想象,但卻不是我的
我僅有的一段少年時光被莫名地分成幾截
親人們各就各位,變換著面孔
只等待春風、秋雨以及垂落其間的祝福
一些人要求我飛翔;一些人圍成
碩果的樣子;一些人
驚恐于自己的衰老,對我視而不見
而其他尚能分辨出來的
是雛鳥與森林交叉時閃現(xiàn)的
陰影:天空和大地從不曾卸下的面具
躲于其中的頭發(fā)、眼睛和摸索的
手;那些得以寬恕的人
那些中途就死去,睡夢中還能醒來的
走動的光,光中的呼喊
我在另一個人的夢境之中
我已習慣被竊走,按照那個人的方式
左肩上扛著一座山巒,右肩只許飛過幾只烏鴉
他引領(lǐng)我奔走在上山的路上
遞給我野果和清泉,卻不讓貼近最高的峰頂
沒有人知道,前途是多么得漫長和曲折
黎明和黑夜從指縫間漏過,不帶走任何喘息
他站在山巒上說話,對著烏鴉許諾
“給你同樣的夢吧,但不要偷走我們的影子”
我由此想到人世總有一個償還的日子
那個人俯身塵土,挖著被我遺棄的光陰
等到下山的時候,夢里是一片黑色的寧靜
山巒上有風,烏鴉卻獨自微笑
厭倦
十一月,白玉蘭樹已經(jīng)面臨著枯萎
一個人幾乎感覺不到它們彼此間拱出的低語
那從遠方開始變冷的日子,現(xiàn)在
讓我警醒!不敢輕易移動內(nèi)心的召喚
葉子逐層暗了下去。天空也是
風也是,就連河道上的鳥兒也懶得展翅
人世間僅有的厭倦就這樣逼近了內(nèi)心
十一月,我仍然愛著大地上所有溫熱的身體
親人們很少出門,他們依賴思念發(fā)光
偶爾也詢問白玉蘭樹即將面臨的
危險:繁華退去,露出深不可測的靜
河灣里的鮭魚一言不發(fā)。它們緊縮鰓幫
持續(xù)地在深處滑翔,那是我在寒冷中唯一
捧出的色彩,雖然短暫,但卻充滿力量
十一月,大地上的一切又回到了陌生
我僅能看到那在晨霜里涌動的來自心靈的血
一滴一滴地淌向遠方,等著復(fù)蘇的人
還有他們身后終將敞開來的太陽的微光
晉安河之夜
當你看見耀眼的星星時,你卻失望
十來個等待撫摸或疼愛的女人站立晉安河兩岸
沒有一張臉是熟悉的。世界只有一個故鄉(xiāng)
但最鮮為人知的那副身體卻如此親近
她們決定死心踏地的效勞
為這個陌生城市里所有不眠的男人
你是其中一位,可你什么也沒有留下
你想砸碎那河面上倒映著的
星光,卻怕帶給那些女人更多的黑暗
你局促不安:夜會變深,天會更冷
那就等待天使吧!無窮無盡地
等待:要么熱切地凍死
要么,結(jié)伴回家
返鄉(xiāng)
當我閉上眼睛,返鄉(xiāng)的道路就變得錯綜復(fù)雜
指引的光總停留于某個莫名的高處
而牽伴的手已縮回,成為身體里的固疾
背井離鄉(xiāng)的人都暗藏著一條懸于高空的繩索
昨天是被捆綁著的,而今天,我不敢看它
我和天空一樣具有威脅,卻敵不過親人的忠告
任何受窮的年代都藏不住這樣的悲哀
我邁出了一大步,身體就多出了一個坑
我往那坑里灑淚,大地就一年一年地干涸
大地是圓的,而思念卻并不光滑
當有人問起靈魂是一滴乳液還是一扌不黃土時
我僅能俯身,朝著明月跪拜
當我睜開眼睛,親人們早已去而不返
他們同樣害怕這樣的時刻:天空壓得很低很低
人世就變得荒蕪,流浪的我早已臥病不起
晨霧十四行
看吧,我不能輕易地舉起晨霧的手
它往更低處摸索,碰到渺小的
它就攬進懷里,遇上強大的它就全身壓過去
我攔不住它,只好緊隨其后
很多個早晨,在冷空氣到來時
人們忽隱忽現(xiàn)。樹木、屋舍連同瑞云寺上的烏鴉
它們?nèi)阒?,躲著晨霧,也躲著我
世界被遮蔽一半。而我,仍是敞亮的
在沒有手能夠伸及太陽的時刻
我?guī)蠈儆谧约旱臅r辰,自己的光
奔跑著,為那些剛剛醒來的人,等待狂歡的人
晨霧偶爾也回過頭來覆蓋我,吞噬我
可它無法掰開我的心,它也知道
太陽就從那兒升起!帶著血一樣的光芒
我以為的喜劇式的黃昏
月亮離家出走,跑到我這兒就有點累了
安撫它的是一輪殘陽,牽著細碎光線里的黃昏
它們同時遇上了我,卻不知
哪兒是我的白晝,哪兒又是我的黑夜
入冬了。一個人在他生命的這個季節(jié)又能做些什么
河灣里的鮭魚大面積地產(chǎn)卵
城門口的石像增添了裂縫
鄰家女兒要出嫁,公園里的鐵樹要開花
高樓里的富人設(shè)宴洗塵,天橋下
乞丐圍坐一團,在這不可思議的黃昏
我站立在一小塊土地上
天上有月亮,地上無月光
西邊有殘陽,眼角無白發(fā)
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像一場喜劇
沒有掌聲,沒有灰燼,更不會有座席
而我,走來走去都像一個道具
可以干些什么,也可以遺棄不用
冬賦
南方。冬天。雪被莫名的手捧住
或者壓根兒就埋在地底下
我看見了那被趕回人世間的冷,但我看不到
為它顫抖的身體,還有它避開的模樣
雪有另一種顏色。在南方
戀人們不善于撒謊,他們有著純潔的心靈
偶爾擁抱一次,說最甜蜜的話
讓身體閃爍,暖起來,泛著耀眼的光
他們占據(jù)了世界的絕大部分
我是這么想的:所謂的白早已屏住呼吸
像那層層隱身的雪,它賜予的祝福
正在傳遞、彌漫,摸不著、揮不掉
南方。冬天。雪逃出了自己的殼
我偷偷摸摸地進去一回,找不到人世間的
灰燼,只有那些互相依偎的背影
借用糾纏中的光線,不斷地驅(qū)趕著寒冷
散步
在河灣,在坡地,在圓形的天橋上
我們散步,遵照天使給予的約定
沒有人敢攬你的腰,也不會有人給過我暗示
這是數(shù)百年前就有的設(shè)想
你想拉著我的手,我卻想掏你的心
而后就實現(xiàn)了:人生的道路在那一剎那才有了投影
天使說,你們上路吧
不論現(xiàn)在,將來,還是無窮盡
你都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我們有倆顆心,卻只有一副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