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雨
一陣藍色的雨
從歲月的那頭飄過來
那雨絲兒悄悄地罩住我
像母親用頭巾
系住童年的秘密
所有的記憶都像波浪一樣浮起
金子般的陽光閃爍著感激
也許這藍色的雨
只是一個神奇的夢
夢中我是一條魚
游動著的是我?
還是藍色的雨?
一切都澄明清晰
是我常常仰望的那片天際
還是拍打著夢境的海堤
藍色的雨絲就這樣織起
織起我的鰭,讓我
自由如一首詩
織起我的翼,讓我
飛翔如歌一曲
藍色的雨從歲月的那頭飄過來
在歲月那頭的藍色雨
有誰在說——
我想變成一曲歌讓您唱
而我在歌聲中成為了你……
我是你一束光……
我知道我的詩句在你手里
那是一支卷曲的火炬
不,沒那么風光和漂亮
只是一只小蠟燭
只是你眼前一束光
也許,就只是這么一束光
你面前的小巷不再狹窄
你傘上的雨水變得輕盈
你腳步下不再泥濘
你的心跳我能聽見
也許,你沒有點燃這小蠟燭
你只是捏著它壯膽
謝謝你,它會被你的手溫暖
詩句在不燃燒的時候
就和手心的溫度一樣
此時,你是我的光
你記住了我的詩句
而我,我記住了你的心跳
讓我做夢的心跳
夢中,我被點燃……
兒子,你好!
兒子就要放假回家了
要放假回家的兒子讓我想起
兒子還是小兒子的故事
小兒子在幼兒園是個小名人
讓兒子出名的是一只大蘋果
好壞是兒子第一次做值日
值日生給小朋友們發(fā)蘋果
兒子先把一只蘋果放在
自己的桌子上面,然后順序
一個一個的擺在小朋友桌上
突然,兒子停下了
他發(fā)現(xiàn)下面有一只大蘋果
他停下了,他看著大蘋果
他回過身,他回到自己的桌子前
放下那只大蘋果,然后
再繼續(xù)發(fā)放,直到老師提前
結(jié)束了他第一次的值日……
于是,老師給他講了孔融讓梨的故事
于是,兒子給我講了孔融讓梨的故事
我想,沒有聽見過孔融讓梨的兒子
錯了嗎?沒有呀,他那么想了
也就當著大伙的面那么做了
孔融不是我兒子
蘋果也不是梨
孔融讓我想起爺爺?shù)臓敔?/p>
而蘋果讓我想起兒子的童年
大蘋果記下的童年——
我還是喜歡那個換回大蘋果的兒子
他就是我的大蘋果……
在長安的城頭上走
走走!在長安的城頭
像個大將軍昂首甩手地走
有鼓號,如雷向天吼
有旌旗,迎著大風抖
只要這么閉緊了雙眼地走
還會有連天的烽火樓
引來了進貢的駝隊如云間的彩綢
走走!就這么想著漫步在城樓
一次小型的午間夢游
在長安這唐朝的城樓
誰買了登樓的門票誰就可以這么走
可惜,可惜一睜眼
四周聳起林立的高樓
高樓真高啊,要讓人仰起頭
掃興,這些俯視著我的大廈高樓
就像幾個頑皮的孩子
蹲在城墻兩旁
看一個螞蟻爬行
爬行在又老又矮的城樓
沒錯,我就是那只螞蟻
一秒鐘前還像大將軍一樣精神抖擻
“別盯住我!
我不是小偷!
我就是想在這老城上走走!”
我討厭這些高大的家伙
他們像一個個穿著制服的保安員
守著這道老城的入口和出口
我知道,從此以后
我們能爬上這道城墻攀上這座城樓
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個叫“歷史”的老家
回不了那個叫“唐朝”的舊宅
那么登城一游記下點什么呢?
啊,那太陽還是那太陽
啊,那星斗還是那星斗
啊,那老城只要掏錢買了票
你就可以走一走……
不用感激
一只喜鵲在窗外的雨檐上喳喳地叫了
日子就在這叫聲中敞亮起來
嗖嗖的數(shù)九寒風點燃炮竹
雪花也就是早開的梨花
繽紛地裝點冬日
不用感激,喜鵲光臨純屬偶然
它沖誰也是這么叫
叫得你的心也亮了
是你的心會亮
一個短信來到了我的節(jié)日
也許只是主人無數(shù)個短信中的一個
也許他也忘了這個號碼屬于誰
但它畢竟走了那么遠的路
雖然電波和數(shù)字技術(shù)
讓問候變得隨意而方便
但千里萬里外有個人
點擊了你的那串數(shù)字
這就是緣分
一個多年的死對頭真的死了
沒來得及通知,也沒來得及說
說什么呢?說,對不起
說什么呢?說,原諒你
都是三個字,有黑有白
都是三個字,恩怨了斷
一場對手戲演了多少年
認認真真地恨
無休無止地纏
卻一下了空出了個大舞臺
還站在臺上的,沒了臺詞……
幸福就這么開始
幸福就是這么開始
從牙疼開始
牙疼得你頭暈眼花
你說:牙疼不是病,疼起要命
于是你應(yīng)該高興
你只是有一個不要命的疼
你的頭腦健康沒有腦血栓
你的心臟正常沒有心絞痛
你的血液暢通沒有高血脂
你的所有的幸福就在這顆痛牙之外
你的幸福從牙疼開始!
幸福就是這么開始
你的幸福從一絲白發(fā)開始
你多年輕,在此之前沒有一絲白發(fā)
你多幸運,滿頭銀發(fā)還需多少時光
一根白發(fā)做了小結(jié)
青春歲月你是圓滿度過
一根白發(fā)算是祝詞
誰還敢再叫你毛頭小子?
幸福就這么開始
從和一只小紅蜘蛛對話開始
把目光從文件和稿紙上面挪開……
幸福就這么開始
從耐心讀一行莫名其妙的詩開始
不再抱怨而是會心一笑
笑什么?別人不知道自己也說不清……
幸福就這么開始
從站在臺前做最后的謝幕開始
鮮花留在舞臺
舞臺只有鮮花是主人
其它的角色無論大小都是過客
掌聲留給劇場
劇場總有觀眾來鼓掌
你認真鞠躬了就該讓別人來鞠躬
而后臺的那壺茶
正等著你,它是你的幸福
千萬別讓它涼了……
賽里木湖大雪
一切都按照諺語作為臺詞
排演了我的賽里木湖之行
在天山群峰中的賽里木
迅速地變幻著她的湖水
像維吾爾姑娘變幻著跳舞的彩裙
寶石藍的湖水變幻著波光
直到鉛色的云擠跑了秋天的太陽
流著夏天蜜汁的西瓜
緊偎著突突冒著熱氣的火爐
而散發(fā)著香味的手抓羊肉
在端進帳房前剛灑上一層雪花
湖光映山色
火爐伴西瓜
氈房暖羊肉
八月飛雪花
感謝主人盛情感謝天山多情
讓我回到唐詩的意境
卻只寫下了四句打油的拙句
也許是天意讓我在賽里木湖
穿著單衣迎接北疆的第一場大雪
如一千多年前那個出塞的岑參
如一百多年前那個發(fā)配的林翁
布景一樣只是換了角色
他鄉(xiāng)知音,與我碰杯的政協(xié)主席
送我一本剛出版的詩集
啊,他在邊疆整整六十年了
夢種在這里,愛留在這里
青春與雄心埋在了這里
心血與汗水也澆在這里
一切都留在這里了!帶走的
就只是這一本薄薄的詩集!
“告老回家,家在老妻與詩,足矣!”
此公豪情,讓我在賽里木湖
一杯酒,喝下了整場風雪里的波濤??!
都走了
都走了
那些喧嘩的荷
荷上的夏
都走了
那些多舌的鳥
鳥啼聲中的晚霞
都走了
那最后的幾枚紅葉
紅葉馱著的霜花
……
都走了
那1958年的熱風
在老墻上涂滿了的宣傳畫
都走了
那1968年的喇叭
大喊到農(nóng)村去接受再教育胡話
都走了
那1978年的高考試場
好像所有的門都寫著快到大學去呀
……
都走了
一個世紀走啦
一個時代走啦
原來世紀也這么短小
原來時代也喜歡變化
都走了,我還站著
握著你的手,你的手
那只有三十七度體溫的手
對我說
暖暖的世界不走,好嗎?
秋天的姿態(tài)
掛滿果實,在果園
這是一種姿態(tài)
在果園里生存的樹們
像我們生活中的勞模
秋天是他們的節(jié)日
于是把獎?wù)聮鞚M前襟
是啊,不是所有的日子
都要在外衣上掛滿獎?wù)?/p>
掛滿果實的樹也只有在秋天
火樣紅葉,也是姿態(tài)
在秋天到來的時候
在山麓上寂寞了一年的樹
感受到來自天地的召喚
像股市中熊市變成牛市
欲望漲紅了所有的臉龐
爭先恐后地亮出所有的底牌
飄紅的山坡都是熱情
火一樣燃燒那怕明早有霜降消息
光禿禿像戟,在冬天到來之前
把所有的枝條變成武器
也許頭一場秋風它們就脫下
所有的樹葉鋪在地上,軟弱得
像在運動中寫檢討書的人們
然而真正的姿態(tài)寫在鉛云之下
怒指蒼天是光禿禿的樹枝
如戟、如槍、如劍、如唐·吉訶德
沒有騎馬,從秋天立到冰雪鋪滿大地
沒有姿態(tài),在秋天
和任何時候一樣常綠
常綠之松常綠之柏啊綠得如墨
像墨,寫史的墨
無論是盛世還是亂世
無論是開明還是混沌
像一只飽蘸墨汁的筆立在天地間
寫下的歷史就是年輪啊
年輪就是姿態(tài)就是生命的證明!
池塘與魚缸
池塘里有一群魚
個個都生活得很滿足——
雖然塘水淺了點
雖然水面也窄了點
雖然不流動的水也混濁了點
毛病一點又一點
都不會讓滿足減少一點
因為池魚都記住了父輩一點
悄聲細語的指點
“別離開池塘那怕是一點點!
池塘外是油鍋,要小心一點!”
環(huán)境生態(tài)毛病好像多了點
這句話記牢了,那管它多點少點!
池塘的生活魚兒很幸福
只因為記住了這一點……
聽一場報告會的意象速寫
復印機老化了
當然還在堅守著職責
吐出的紙還印滿了該印的字跡
每一行都在每一行的位置
每個字還是像一個字的樣子
只是不清楚,模糊如霧
麥克風放大了模糊
因為回音因為夢游的一雙雙眼睛
音量越大,越是給每雙眼睛戴上
度數(shù)不對的鏡子
所有的眼鏡變成透明的墻
透明的墻上砌著莊嚴的句子
那些永遠正確的詞語是工蜂
會場是巨大的蜂巢
工蜂們辛勤地飛舞在
耳朵之外的天空
工蜂是英勇上陣的士兵
正穿過透明的墻體,從主席臺
飛向四方,像一個成語
飛蛾撲火……
禮炮聲聲
在歡迎元首的廣場上
炮聲把鴿群驅(qū)散
當然,不是因為好戰(zhàn)
而是擔心
一粒鴿子屎會落在
停戰(zhàn)協(xié)議的簽字文本上
而裊裊散去的硝煙
會讓許多戰(zhàn)場上的血變成紅酒
為和平干杯
而在墓地就簡單得多
不怕禮炮聲吵醒了死人
如果萬一真有鬼魂
就讓他們躲得遠遠的
別在衣冠楚楚的悼念者中
認出偷偷竊笑的人……
生命一題
不經(jīng)心
點燃了一根蠟燭
一苗剛睜眼的光說:哎呀
這么厚的夜喲
有了一團光暈
有了小小的熱度和驚喜
有了一只流淚眼
有了越來越濃的寂寞
有了深而無底的靜
一只殘燭
二只空酒盅
三五枚散落的棋子
一串空洞而沒有回聲的咳嗽
不經(jīng)心
一苗燭火熄了
失望的火柴融為幾滴墨水
漏進又聾又啞的黑夜……
一枚老郵票
也許一段說不清的故事
也許一個無需保守的秘密
也許是喃喃的情話后的失眠的夜
或許是一次野心和歷史書刪除的細節(jié)
也許……
連“也許”都死了!
死了,從生活之樹上墜入無底
只留下一個傷疤
這疤揭下的痂
——老郵票
對發(fā)生的事情了然于心
卻永遠沉默無語
所有的傷疤都不會說話!
只有偽造的創(chuàng)口才會變成一張嘴
喋喋不休地杜撰歷史
好像顯貴后裔們討飯的手藝
所有的老郵票都是往事的創(chuàng)口
揭下來的疤
它們珍貴么?只因為
它們寧可沉默也不造假
無論女王伊麗莎白
還是一只金絲猴
不出聲,就是不出聲
那怕蓋上黑色的郵戳,像林沖
發(fā)配滄州!
夏日池塘
是風的巢
一只用夢和色筑成的巢
那不是藍天這個無色的底色嗎?
那不是白云這個無情的舊情人嗎?
啊,風一頭扎進池塘里
撞碎了夢的玻璃窗
一陣又一陣漣漪不知是
風的心緒
還是水的煩惱?
是蛙的家
跳出井底的一只大嘴巴
讓整個池塘變成只大音響
呱呱叫著的池塘是走紅的教授
品著三國說著笑話
解讀紅樓猜不透風月
八百里外就知道蛙鳴的風光
只可惜吵碎了
一灣銀月如黛玉的情韻
啊,夏日的池塘
小荷尖尖角上應(yīng)有一只蜻蜓
紅荷羞澀的粉腮應(yīng)有幾星露珠
啊,夏日的池塘
我遠遠地想
如想一首被人遺忘的小詩……
想再有一個夢想
想再有一次夢想
想再有一次出發(fā)
夢里出發(fā)
出發(fā)的夢如一只簽筒
廟里坐著哪位神仙
飄渺的香爐在香火的風中
用煙氣描著偈語
命運在簽筒里搖得頭暈
落下來,又看不清——
搖簽的是如今進城的民工?
還是當年下鄉(xiāng)的知青?
夢里考試
不知是電腦里的托福
還是貢院考棚里的八股
永遠看不清題目
隸書還是花體都不當緊
一個個字像蝌蚪
游出了握筆的手心——
毛筆太慢,而電腦的鍵盤
每一次敲擊都讓屏幕斷電!
想再有一回夢想
想再有一次出發(fā)
想再進一期應(yīng)考
手上一無所有叫前途遠大
只是那個時候你的命運不在自己手上
當自己能捏著自己的命運
只是這個時候你沒有了夢想——
你的命運累了
在手心里喘氣……
有一天,你就重新發(fā)芽了
太陽天天重新升起
光說這一句,不是詩
樹木歲歲吐出新芽
加上這一句,也不算是詩
因為我喝過了忘川之水
我就太陽升起一樣來到這個世界
是升起的太陽
毛澤東當年說是八、九點鐘的太陽
我兒子說現(xiàn)在像夕陽紅
夕陽也還算是太陽
說自己是太陽現(xiàn)在不算犯法
為什么我喜歡李白
難道不能想象在我當太陽以前
是李白?是李白吟詠床前的月亮?
我的胃悄悄地呼應(yīng)我的問題
胃一沾酒就疼的毛病
莫不是因為當年過于貪杯?
為什么我同情魯迅
難道不能想象我下決心戒煙
是前世悲劇結(jié)局的隔世緣
如果我這煙早戒一百年
比巴金活得更長的該是魯迅?
所有的詩句都在對你說“明天”
而我這首詩讓你想想你的前世前生
也許你說是杜甫你就是屈原
你就是唐伯虎就是徐志摩
說的呀,是隔世,也叫當年
當年的皇帝和兒皇帝咱們就不做了
讓給電視劇里的那幾位
咱們丟不起那臉……
一副不會彎腰的衣帽架
因為一個早晨小小的事故
腰椎和頸椎僵成一條直線
我成了一副站立的衣帽架
也許,事情是另一種說法
露出了我的另一個真身——
一副不會彎腰的衣帽架!
掛著上班的西服下班的休閑裝
掛著肩章式的光榮還有臂章式的驕傲
掛著一串頭銜像一串假獎牌
掛著一個個榮譽稱號像一張張價簽
掛著請柬和日程表好像返修紀錄
掛著體驗表卻看不清數(shù)字和符號
掛著母親的牽掛母親卻忘了回家的路
掛著老師的夸獎老師卻忘記我是他的學生
掛著批判者的咒罵像洗不干凈的鼻涕
掛著朋友的眼淚卻沒有熟悉的簽名
掛著風干的恥辱卻標著別人的商標
掛著還沒了卻的承諾卻忘了向誰兌現(xiàn)
掛著一只移動電話卻忘了裝上電池
掛著一盒《松骨活絡(luò)油》卻是個空紙盒……
啊呀,那盒里的藥瓶就在地上
我要彎下腰才能拾起它
它會讓我舒筋活血變成葉延濱
只是一旦彎下腰,掛在我身上的
也將從這衣帽架上摔落的是我一生
只是我如不彎下腰,我不再是我
而是一副掛滿了無主雜貨的衣帽架
彎腰還是站著?是葉延濱告訴我?
還是衣帽架用行動回答我……
詩歌沒有說過
詩歌沒有說過
他卻這么對我說
說詩歌能滌凈人生靈魂
我看不到他的靈魂
在香煙彌漫的聲音之下
我看到的是他手指尖
指甲上厚厚的褐色煙漬
我想:啊呀,詩歌
是一瓶洗手液就好了
詩歌沒有說過
他卻這么對我說
說詩歌能讓人永遠年輕
我看不到他的年齡
在哈哈笑聲掀起的漣漪中
我看到的是他的臉上
刮胡刀沒刮掉的皺紋和老年斑
我想,啊呀,詩歌
是一盒去斑霜就好了
詩歌沒有說過
他卻這么對我說
詩歌能讓人充滿愛心
我看不到他裝滿愛的心
在說完這話之后他習慣地
取下剛剛用完的假牙
假牙上沾滿咀嚼后的殘渣
我想,啊呀,詩歌
是一支潔齒牙膏就好了……
父親
你是做父親的人哪
記住,你怎樣做父親
——誰在這么說?你是誰?
一個跋涉者問你
我怎么做父親?
你給他一雙鞋,給他鞋
鞋會教會他以后面臨的事情
一個乞討者問你
我怎么做父親?
你讓他把手握成拳
他手心里的就是他的一切
一個士兵問你
我怎么做父親?
你把搶插在地上,那槍
在他頭頂上長出一片綠葉
一個富翁問你
我怎么做父親?
“去找回失去的兒子吧
那孩子身上有帶著你失去的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