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救美
云禱山腳下有個小村莊,古老的云水河靜靜地從村前流過。村東頭,住著二十多年前搬來這里安家落戶的江跛子。江跛子本名叫什么,人們不知道,因為他來的時候瘸了一條腿,所以人們一直就叫他跛子。江跛子性格怪得很,從來不和村里人交往,也很少走出他那間泥巴筑成的屋子。
江跛子有個兒子叫江小天,高中畢業(yè)都已經(jīng)三年了,為了照顧他爹,就一直呆在家里,沒有外出打工??刹恢獮槭裁矗√烊绱硕掠行⑿?,江跛子對他似乎沒有多少父子之情,從小到大,不是打就是罵。盡管如此,江小天卻未埋怨過父親。
前年秋天,江小天在山上捉了只野雞,一個城里人看見了,竟然愿意花八十元錢來買。江小天覺得這是條生財之道,就上山養(yǎng)起野雞來。兩年下來,他的野雞場已初具規(guī)模。
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山上突然出現(xiàn)了好多蛇,有的竟然有碗口粗細。蛇群的出現(xiàn),給江小天的野雞場帶來了一場不小的災(zāi)難。就在江小天一籌莫展之時,江跛子卻說他能驅(qū)蛇。不過,他要江小天劃破手指,滴幾滴血給他。江小天雖然奇怪父親要他的血干什么,但還是照著做了。說來也奇怪,打從江跛子一住進野雞場,蛇群就奇跡般地消失了。江小天暗中觀察后發(fā)現(xiàn),父親身邊似乎藏著件什么東西,這東西正是蛇的克星。江小天縱然再好奇,卻不敢問父親那是什么寶貝。因為他清楚,只要一開口問,就會遭來父親一頓責(zé)罵。
有天,江小天從城里回來的路上,看見一個城里模樣的姑娘背著幾根奇怪的大竹筒,正往云禱山險要的山峰爬去。江小天覺得姑娘的舉動怪異而神秘,就悄悄尾隨其后。
姑娘在崖壁間一個洞口處停了下來。只見她從背上解下幾根竹筒,拔開筒塞后把竹筒橫放在了洞口。隨后,姑娘又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小瓷瓶。也不知瓷瓶里裝著什么東西,只見她在每個竹筒里倒了一點點,竹筒里就冒出一道淡淡的七彩煙霧。姑娘擦擦額頭上的汗水,一臉焦急地盯著那個山洞。
江小天越看越奇怪,悄悄靠近姑娘,躲在她身后的一塊巖石后面。突然,山洞里響起了一陣怪異的吱吱聲。聽見這聲音,姑娘臉上露出了焦急而又激動的笑容,神情有些亢奮。江小天探頭朝山洞里望去。
這一看,江小天的臉?biāo)⒌刈兂闪素i肝色。只見三四條手臂粗細的毒蛇并排著從洞里游了出來。江小天驚得站起來,他張大嘴巴剛要提醒姑娘危險,令他意想不到的怪異事情出現(xiàn)了。只見幾條蛇在洞口頓了頓,便分頭游向了姑娘放在洞口的幾個竹筒,而且迅速地鉆了進去。姑娘舒了口氣,趕緊走上去蓋上了筒塞,把竹筒背到了背上。江小天心頭的大石也悄然落了地。
就在這時,洞口又響起了吱吱聲。隨即響起了姑娘激動的驚呼聲:“花冠蛇。”江小天抬眼望去,心頭剛落下去的石頭又懸了起來。只見山洞口,一條頭上長著花冠的大蛇正昂著頭,吐著血紅的信子瞪著姑娘?;ü谏呖墒瞧娑緹o比且具有攻擊性,被它咬上一口,不出十分鐘就得喪命。江小天手心里捏著把汗,悄悄拾起了一塊大石頭。
姑娘的神情顯得無比激動,全身竟有些微微發(fā)抖。她迅速解下背上那個最大的竹筒,又從兜里摸出了那個小瓷瓶??伤€沒來得及拔開瓶蓋,花冠蛇已發(fā)起了攻擊,箭一般地朝她立身處躥來。
“危險,快閃開。”江小天猛地大喝一聲,從巖石后跳了出來,沖到了姑娘身前。他用盡全身力氣,把大石頭朝花冠蛇頭上砸了下去?;ü谏摺爸ā钡慕辛艘宦暎瞪碛位亓松蕉?。江小天一把拽起姑娘的手,硬拉著姑娘離開了山洞。
江小天拉著姑娘跑了一陣,覺得安全了,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姑娘揉揉被江小天抓痛了的手腕,心有余悸地對他說:“謝謝你。剛才多虧了你?!苯√焱铝艘豢跉猓f:“還好,剛才一擊而中,要不然,我們倆可能都沒命了。”
姑娘漸漸鎮(zhèn)定下來,她回頭望了望山上,無比惋惜地說:“真可惜,讓它跑了。早知道它在里面,我該把藥下重點?!苯√鞗]想到姑娘撿回了一條命,竟然會這么說。他疑惑地望望姑娘背上的竹筒,說:“你一個女孩子,抓毒蛇干什么呢?”
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臉上的表情突然顯得有些凄楚。不過,很快她又換上了一副笑臉。她告訴江小天,她叫雪娟,這次來云禱山,就是聽說最近山上有好多毒蛇出現(xiàn)。不過,雪娟說來說去,也沒有把為什么要抓毒蛇的原因告訴江小天。
兩人聊了一會,雪娟看看日頭,和江小天道了別,匆匆下山而去。走的時候,她說,過幾天還要上山,非把那條花冠蛇抓住不可。
江小天望著雪娟遠去的背影,竟有些悵然若失。直到雪娟的背影已經(jīng)看不見了,他才傻乎乎地笑了笑,朝他的野雞場走去。就在他挪動腳步的當(dāng)口,發(fā)現(xiàn)雪娟剛才站過的地方,多了一樣?xùn)|西。
父仇難消
雪娟落下的是一張有些發(fā)黃的照片。江小天撿起來一看,照片上是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江小天一眼就認出小女孩就是充滿了神秘和怪異的雪娟。那個中年男人,看樣子應(yīng)該是雪娟的父親。因為照片的背后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爸爸,我愛你。
可讓江小天感到奇怪的是,他端詳著照片上雪娟的父親,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伤雭硐肴ィ褪窍氩黄鹪谑裁吹胤揭娺^這個人。他把照片揣進兜里,滿腹疑惑地回到了養(yǎng)雞場。
江小天剛進野雞場,他爹一瘸一拐地迎面走來,見到他就大聲罵了起來:“你給老子死哪兒去了,現(xiàn)在才回來,老子的酒喝光了,也不給老子打回來。我看是白養(yǎng)你一場了?!绷R著罵著,他揚手就是一巴掌朝江小天甩了過去。
江小天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趕緊陪著笑臉從背包里拿出了替江跛子買的酒說:“爹,你別生氣,我哪能忘了你的酒呢?”江跛子接過酒瓶,拔開瓶蓋咕嘟咕嘟地灌了兩口,臉色才漸漸好起來。他嘆了口氣,一瘸一拐地走到江小天跟前,眼里閃過一絲慈愛的目光,說:“兒子,別生爹的氣,爹是恨自己又老又跛,不中用了,才……”“爹,你別說了,我都知道。誰說你老了就不中用了,要不是你,我這野雞場還不知被蛇群鬧成啥樣了呢?”江小天趕緊攙著江跛子,接過他的話頭說。
從小到大,江小天已經(jīng)習(xí)慣了父親的這種反復(fù)無常。每次罵完他打完他后,總是顯得很后悔似的。也只有在這時,他才變得像個父親,江小天才敢在他面前撒撒嬌。小的時候江小天沒想過什么,現(xiàn)在不同了。他常常想:爹為什么會這樣呢?不過,江小天相信,爹是愛他的,要不然那年他生病,爹怎么會背著他一口氣走了幾十里的山路呢?他好了,爹卻累倒了,腿上的毛病也因此加重了。
江小天攙著父親回到屋里。就在他扶父親坐下時,口袋里的照片滑落在地上。江跛子瞄了一眼,彎腰撿了起來。他看著照片,全身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臉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顯得無比的猙獰可怕。江小天嚇壞了,他看到父親眼里閃過無比怨毒的目光,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
好半天,江跛子才平靜下來。他問江小天照片是哪來的。江小天便把今天遇到雪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江跛子聽完后,突然狂笑著說:“好!老天有眼,是該去找他的時候了。”江小天愣愣地看著父親,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跪下。”突然,江跛子沖江小天吼道。江小天可不敢拂了父親的意思,乖乖地跪了下去。江跛子目視著江小天,挽起右褲腳,把那條萎縮得像根木棒式的瘸腿往江小天面前一伸,狠聲說:“你知道你爹這條腿是怎么瘸的嗎?”說到這兒,他咬牙切齒地指著照片上雪娟的父親說:“就是這個沒肝沒肺的東西害的?!甭牭竭@里,江小天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江跛子臉上的表情變得無比的痛苦起來。他死死盯著雪娟的父親,一字一句地說:“二十多年前,我跟他是最好的朋友。有一次我們?nèi)ス乓估商诫U,在一個山洞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古墓,里面埋著無數(shù)的奇珍異寶。誰知道他見財忘義,趁我不備時把我推下了洞里的深溝。幸好我命大,那個深溝是條暗河,我被河水從山洞的另一個出口沖了出來。命雖然保住了,我這條腿卻殘廢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打你罵你,就是恨鐵不成鋼。如果你還是我兒子,現(xiàn)在機會來了,你就應(yīng)該替我討回公道,拿回我應(yīng)得的東西。”
直到今天,江小天才知道,父親原來還有這樣一段痛苦的遭遇。江跛子告訴他,雪娟的父親叫云浩。云浩把他推下深溝后,就獨吞了那筆財富,成了筑城最有名的大老板。他養(yǎng)好腿傷后,也曾去筑城找過云浩報仇,可云浩已經(jīng)今非昔比,走到哪里都有幾個保鏢跟隨著,他根本沒有接近他的機會。無奈之下,他才帶著江小天來到了這個窮山溝。不過,現(xiàn)在好了,老天爺讓江小天認識了云浩的女兒雪娟,等于是給了他一個報仇的機會。
江小天聽父親講完這一切,早已淚流滿面。他兩眼噴著怒火,望著照片上的云浩說:“爹,我聽你的,這個仇我一定會報,我要讓他付出雙倍的代價,要拿回你應(yīng)得的一份?!?/p>
江跛子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他扶起跪在地上的江小天,說出了他的復(fù)仇計劃。
苗族老人
江跛子要江小天現(xiàn)在就動身去筑城,找到雪娟,先打聽清楚她捉毒蛇的目的是什么,然后想辦法讓雪娟喜歡上他,再通過雪娟接近云浩,把他的家產(chǎn)據(jù)為己有。等一切已成定局后,再向云浩攤牌,讓他痛不欲生。
江小天聽著父親這番話,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恐懼來。他發(fā)現(xiàn),父親說這番話時,整個人變得就像是個魔鬼。不過,當(dāng)他看到父親那條瘸腿時,他又覺得,父親這些年來的確可憐,幾乎每天都是在病痛的折磨下度過的。而這一切,都拜云浩所賜。父親恨他,父親要報仇,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身為他的兒子,理應(yīng)替父親討回公道。
第二天,江小天起程時,江跛子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小的瓷瓶交給他說,瓶子里裝著一種叫“情人蠶”的迷藥,只要把它倒進雪娟的飲食中,雪娟就會死心塌地地愛上他,就會把他想知道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告訴他。不過,沒見到雪娟之前,這個瓶子千萬不能打開。江小天接過小瓶子,嘴角動了動。他本想問問父親,這“情人蠶”會不會傷害到雪娟的身體,可他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來。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搞不好又會惹怒父親。
看著江小天遠去的背影,江跛子陰陰地一笑,朝著筑城的方向狠聲說道:“云浩,你風(fēng)光了二十多年,也該是還債的時候了。我要讓你生不如死,讓你為當(dāng)初的狼心狗肺付出慘重的代價?!?/p>
江小天緊緊地捏著兜里的小瓶,登上了開往筑城的火車。他的身邊,坐著一個鶴發(fā)童顏的苗族老人。江小天剛坐下,苗族老人鼻子聳了聳,一雙眼睛不停地打量起他來,眼神說不出的怪異。江小天和苗族老人對望了一眼,覺得他那雙眼睛簡直就像把刀,能剖開人的心。江小天轉(zhuǎn)過頭,不敢再去看苗族老人。
筑城到了,江小天走下了火車。苗族老人也跟在他身后下了車,而且鼻子總是不停地一聳一聳的,好像江小天身上有什么特別的味道似的。江小天加快腳步朝站臺外走去。
剛出站臺,迎面走來了一個人。江小天“咦”了一聲,站住了。他正愁著怎么才能找到雪娟,沒想到雪娟竟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愣愣地望著朝他走來的雪娟,連招呼也忘了打。他以為,雪娟是特地來火車站接他的??裳┚暝趺磿浪獊碇悄?
雪娟這時也看到了江小天。她頗為吃驚地問江小天,怎么會來筑城。見雪娟一臉驚愕的表情,江小天知道,他剛才想錯了。很快,江小天就弄清了雪娟會出現(xiàn)在車站的原因。原來她是來接那個奇怪的苗族老人的。江小天聽見雪娟管苗族老人叫“苗爺爺”。
苗族老人見雪娟和江小天認識,似乎也大吃了一驚。他目視著江小天,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小伙子,害人終害己,你可要想清楚了。”江小天背脊一涼,趕緊別過頭去。
雪娟倒沒注意苗族老人和江小天微妙的變化。她對江小天說:“江大哥,今天我有急事要辦,沒辦法招呼你了。過兩天你去天園大廈找我,我要好好謝謝你的救命之恩?!?/p>
看著雪娟和苗族老人上了一輛轎車,江小天才吐出一口氣。他回想起苗族老人剛才說的那句話,心里不由得發(fā)毛。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他說那話是什么意思呢?江小天一邊走一邊苦思冥想著。
那天晚上,江小天躺在旅館的床上,一夜未睡。他的心情復(fù)雜極了,腦子里一會是雪娟笑得彎彎的嘴角,一會又是父親那條干柴似的右腿,一會又出現(xiàn)苗族老人那雙鷹一樣的眼睛。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真要像父親說的那樣,去加害雪娟,從而達到報仇的目的?
說實話,打在云禱山見到雪娟后,江小天對她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直到今天在火車站再次見到雪娟,他才發(fā)現(xiàn),雪娟似乎早就在他心里生了根。要他去加害雪娟,用“情人蠶”去欺騙她的感情,他實在不忍心??僧?dāng)他想起父親那副痛苦的模樣,他又覺得,他別無選擇,父仇不共戴天。最后,在江小天良心的天平上,替父報仇占了上風(fēng)。他決定,兩天后去找雪娟,實施父親的復(fù)仇計劃。
第二天,江小天轉(zhuǎn)悠到了天園大廈附近,他想先打探打探云浩公司的情況。沒想到一提起云浩,人們都豎起大拇指說,他是個好人,一直在為社會的公益事業(yè)做著貢獻。聽人們這么說,江小天心里僅存的顧慮打消了,他堅定了復(fù)仇的決心。江小天認為,世人都被云浩給騙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他的這一切,父親本該也有的。
就在江小天打算返回旅館時,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頭。他扭頭一看,臉上的表情刷的就變了。
聞所未聞
江小天做夢也想不到,站在他身后的人,竟是那個苗族老人。
苗族老人足足看了江小天有三分鐘,才壓低聲音說:“小伙子,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吧?!泵鎸γ缱謇先说朵h一般的眼神,江小天不敢說半個“不”字。他跟著苗族老人來到了黔靈公園一個僻靜處。
苗族老人開門見山地問江小天,他來筑城有什么目的,為什么要四處打聽云浩的消息。見江小天不回答,苗族老人又說:“我不管你為什么來這里,可有一點,我不會讓你傷害到云浩及他的家人。要不是他,我們苗寨的孩子不會像今天這樣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上課。他是我們的恩人?!?/p>
苗族老人這番話,讓江小天吃驚不已。看樣子,苗族老人好像早就看出了他來筑城的用心??伤窃趺粗赖哪?江小天額頭上開始冒起了細微的汗珠。接下來,苗族老人的話更是讓江小天覺得不可思議。他說,他從江小天身上,嗅到了一種害人的東西的味道——蠱毒。他雖然還不知道那是種什么蠱,可有一點他敢肯定,煉這種蠱的人一定是居心不良,心存惡意。因為像這種蠱,即使在過去的苗寨,也是不準煉制的。最后,苗族老人語重心長地對江小天說:“看得出你心地并不壞,可能是上了煉蠱人的當(dāng)。希望你能回頭是岸。”
苗族老人走了,江小天卻像是做了一場夢。蠱毒這個詞,他在一些恐怖小說里讀到過。江小天一直認為,這只是一個傳說,現(xiàn)實生活中是不會有的??涩F(xiàn)在,苗族老人竟說他身上就帶著蠱毒。難道他說的是“情人蠶”?江小天下意識地往懷里的小瓶摸去,一陣寒意騰地升了起來。
突然,江小天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一幅畫面。他十歲那年的一天晚上,半夜起來尿尿,無意間看見父親吃力地背著什么東西,像幽靈一樣進了房間。他忍不住好奇,躡手躡腳地摸到父親房間的窗戶下,探頭朝里面望去。這一看,他嚇得差點叫出聲來。只見父親不知從哪兒背回來一男一女兩具發(fā)著惡臭的尸體。父親把兩具尸體的衣服剝光后,把他們緊緊地貼在一起,拿起小刀開始割起尸體身上的肉來,嘴里還嘰嘰咕咕地念著什么。江小天看到這里,不敢再看下去了,偷偷溜回了房間。從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走近父親房間半步。他也明白了,為什么從小父親就一再告誡他,不準進他的房間,原來他房間里藏著死人。
照這樣看來,父親當(dāng)時就是在用那兩具尸體煉制“情人蠶”。可江小天想不通的是,父親煉這“情人蠶”的用意,好像專門是留給他用來對付雪娟的。為什么呢?難道父親多年前就已經(jīng)訂下了這個復(fù)仇計劃?想起父親看到雪娟父女照片時乍驚乍恨的表情,江小天心頭的疑問越來越多了。
江小天拿出小瓷瓶,細細端詳起來。好幾次他都差點控制不了自己,想打開瓶蓋看看那“情人蠶”到底是什么東西。可想起父親把瓶子交給他時說的話,他又放棄了這個念頭。不過,到底要不要對雪娟下“情人蠶”,他又開始難以決斷起來。想起那兩具已經(jīng)有些腐爛的尸體,他無法把這種丑惡跟清純美麗的雪娟聯(lián)系在一起。
江小天滿腹心事地走出公園,不知不覺來到黔靈湖邊。他彎下腰,捧起湖水往臉上澆,混亂的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突然,他在湖水的倒影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是雪娟。他抬起頭,朝湖畔那邊望去,看見雪娟背上背著幾個竹筒,正急匆匆地越過湖堤。江小天心里一動,悄悄跟在了雪娟身后。
江小天跟著雪娟,來到了一座漂亮的別墅前。雪娟拿出鑰匙,徑直開門走進了別墅。江小天壓抑住內(nèi)心的激動,攀著樹枝爬上墻頭,也進了別墅。他剛跳進別墅,幾聲凄厲的慘叫從一間屋子里傳了出來。那聲音,就像從地獄里發(fā)出來似的,聽得江小天頭皮一陣發(fā)麻。他弓著身子,借著花樹的掩映,來到了窗戶下面。
屋子里陳設(shè)極其簡單,只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中年男人,不時發(fā)出幾聲痛苦的號叫。江小天細看之下,正是雪娟的父親云浩。雪娟臉上掛著淚痕站在床前,正把身上的竹筒解下來交給那個苗族老人。苗族老人拔開筒塞,把里面的毒蛇倒在了云浩床上。
幾條毒蛇像餓極了似的,纏在云浩身上,一口咬了下去。云浩再一次發(fā)出了慘呼,就一動不動了。江小天看得呆了。他想,難道苗族老人也在替云浩煉制什么蠱毒?可看情形又不像,哪有人愿意用自己的身體去做試驗品的。再看雪娟那一臉悲戚的神色,分明是云浩害了一種什么怪病。是什么病非得用毒蛇咬自己才能治好呢?江小天覺得這事真是聞所未聞。
江小天好奇地再次看向床上的云浩,只見他的臉漸漸有了一絲血色。而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幾條毒蛇,這時竟通體雪白,一動不動,好像已經(jīng)死了。只聽苗族老人嘆了口氣說:“蠱毒發(fā)作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或許只有花冠蛇可以讓他多挺些日子?!?/p>
雪娟抹抹眼淚,哽咽地說:“上次我太大意,讓它跑了。我明天再去云禱山,非捉住它不可?!?/p>
聽到這里,江小天恍然大悟,原來云浩也是中了蠱毒,雪娟捉毒蛇是替他解毒。難道這事和父親有關(guān)?不對啊,父親好像并不知道云浩中了蠱毒。
江小天正想著,突然,苗族老人眉毛跳了跳,衣袖一甩,一條黑線飛出窗戶,穩(wěn)穩(wěn)地套在江小天脖子上。江小天伸手去抓繩子,竟然入手冰涼。他仔細一看那繩子,嚇得“媽啊”一聲大叫,差點暈了過去。
血玉蟾蜍
江小天萬萬沒料到,苗族老人袖子里飛出來的,竟然是條拇指般粗細的怪蛇。他嚇呆了,像根木樁似的立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雪娟見站在窗外的人竟然是江小天,詫異地驚呼一聲說:“江大哥,怎么是你?”江小天張了張嘴,哪里敢說一個字。雪娟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對苗族老人說:“苗爺爺,他是好人,救過我的命,你把蛇收回來吧?!泵缱謇先诉@才唿哨一聲,怪蛇箭一般地飛回到了他的袖子里。江小天心有余悸地走進了房間。
“江大哥,剛才你都見到了,希望你能保守這個秘密。”雪娟一臉懇求地望著江小天。江小天望著床上的云浩,默然點了點頭?!澳阋欢ê芟胫牢业鶠槭裁磿@樣吧?”雪娟繼續(xù)說:“他這樣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了?!?/p>
“二十多年?”江小天大吃一驚,“難道每次犯病都要用毒蛇咬他?”雪娟眼里閃起淚花,凄然地點了點頭,緩緩地講起了父親中毒的經(jīng)過。
二十多年前,云浩和好友江東都喜歡探險。有一次,他們相約去古夜郎國探險,在綿綿的婁山關(guān)一處峽谷里,突然遭到了蛇群的攻擊。云浩和江東一邊驅(qū)趕蛇群,一邊朝一道山崖上退去。無意中,江東碰到了崖壁上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只聽幾聲隆隆的響聲過后,那塊怪石竟然凹了進去,崖壁上頓時出現(xiàn)了一個山洞。奇怪的是,蛇群游近山洞口,就停止了前進,一會兒就四散游了開去。
蛇群退去以后,云浩和江東覺得這個山洞設(shè)計這樣巧妙,一定不簡單,說不定里面會藏著什么天大的秘密。兩人一商量,決定進洞探個究竟。他們打起手電,朝山洞深處走去。
走了幾十米遠,山洞里漸漸有了亮光。云浩和江東這才發(fā)現(xiàn),四周的洞壁上嵌著許多夜明珠。兩人驚喜不已,同時想到,說不定這個山洞是古夜郎國哪個皇帝的墓室。要真是這樣,那他們這次的探險就能載入史冊了。兩人興奮不已地繼續(xù)前進。后來,他們來到了一個布置得像座皇宮的石室。在石室的中央,停著一口水晶棺。
兩人驚喜地打量著這個石室,發(fā)現(xiàn)水晶棺四周很有規(guī)律地倒著一具具森森的白骨??磥恚@些白骨是當(dāng)時陪葬的士兵。在石室盡頭,天然生成一道暗河,還可以聽到潺潺的流水聲。當(dāng)兩人走到水晶棺前面時,頓時驚呆了。只見水晶棺里躺著一個衣著華麗的絕世美人。這么多年了,她的尸體不但沒有腐爛,而且那皮膚,白里透紅,似乎彈指可破。美人胸口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血紅色的玉蟾蜍,雕得栩栩如生。
江東是個古玩迷,一見到血玉蟾蜍,就來了興致。他揭開棺蓋,愛不釋手地拿起血玉蟾蜍,細細地把玩起來??烧l知就在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只見水晶棺里的絕色美人頃刻間化成了一堆枯骨。兩人看著這怪異的變化,不禁呆住了。
突然,云浩瞥見洞頂一條通體雪白、兩三米長的怪蛇朝江東立身處悄無聲息地躥了下來,速度快得驚人。云浩來不及發(fā)出警告,他猛地朝江東推去。哪知江東早被眼前的變化驚呆了,被云浩一推,身子一個趔趄,竟然滑到了暗河邊,掉進了暗河。
云浩撲了過去,卻抓了個空。這時,那條怪蛇已游到了他身邊,昂起頭就朝他腿肚子上咬了一口,而且竟然從他的腿肚子鉆進了他的身體里。一陣鉆心的痛頓時襲遍全身,云浩暈了過去。
等云浩醒來時,發(fā)現(xiàn)洞頂有巖石直往下掉,而且山洞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云浩知道,看來他們剛才不小心觸動了機關(guān),山洞快要塌了。他顧不得痛,拼命地逃出了山洞。他剛逃出山洞,只聽身后響起了轟的一聲巨響,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覺。
等他再次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他躺在一張竹床上,一個苗族老漢緊皺著眉頭站在床前,正在替他把脈。這個苗族老漢就是現(xiàn)在的苗族老人。當(dāng)云浩把在山洞里的奇遇告訴他后,他面色凝重地說,云浩是中了一種在苗寨已經(jīng)失傳了的“尸蟲蠱”。要解這種蠱毒,只有傳說中的血玉蟾蜍方可??扇缃?,血玉蟾蜍已經(jīng)隨江東葬身在山洞里了?,F(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尸蟲蠱”發(fā)作之時,采用“毒療法”,可以一時壓制住蠱毒。
為了活下去,云浩接受了毒療法。苗族老漢就把這種方法教給了他,還教會了他怎樣捉毒蛇。
雪娟說到這里,早已泣不成聲。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又說道:“我長大后,硬逼著爹爹把捉蛇的方法教給了我。后來他的蠱毒發(fā)作時間縮短了,我只好去找來苗爺爺。”
聽到這里,苗族老人也有些黯然神傷地接過雪娟的話說:“除非有血玉蟾蜍,不然他最多撐得了一年。唉,一個大好人要受這樣的折磨,老天爺也該睜睜眼了?!?/p>
聽完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江小天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恨了二十多年的仇人,竟然應(yīng)該算是他的恩人。他心里一熱,脫口說道:“江東沒有死,他就住在云禱山腳下。還有,血玉蟾蜍也應(yīng)該在他手上,因為再毒的蛇見了他也會避開?!?/p>
“你怎么知道?”雪娟和苗族老人幾乎同時問道。
江小天拿出“情人蠶”,說出了他的秘密。
恩消仇泯
雪娟和苗族老人聽完江小天說出一切后,驚得張大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好一陣,雪娟才激動地抓住江小天的肩頭,喜極而泣地說:“江大哥,你說的是真的?我們趕緊去找江叔叔,我爹身上的毒就可以解了?!?/p>
“娟兒,你太天真了。”不知什么時候,云浩已經(jīng)醒了過來,看樣子他已經(jīng)知道了江小天的身份。他緩緩地站起來,激動地摸著江小天的頭說:“老天睜眼,江東還活著,還有這么個英俊懂事的兒子,我這二十多年來受的苦總算沒有白受?!苯√焱樕n白的云浩,心里一熱,“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云浩趕緊扶起了他。
云浩沉吟了半晌,說:“江東這些年來一直認為是我害了他,心里積怨太深。你們就這樣去找他,他一定會認為是我們編了個故事在騙他。我們不如將計就計,先讓他把心頭的恨發(fā)泄一通,然后再找合適的機會告訴他真相?!睂τ诟赣H的脾氣,江小天再清楚不過了,他立即贊成云浩的辦法。
幾個人很快就商量出了一個化解這段恩仇的辦法。
十多天過后,江小天帶著雪娟回到了云禱山。江跛子聽說兩人已經(jīng)成了親,而且云浩還害了種奇怪的病后,發(fā)瘋似的笑了起來。他笑著笑著,突然狠狠地給了江小天幾巴掌。只見他眼里布滿血絲,一邊抽著江小天一邊罵道:“誰叫你跟她成親的?你怎么能跟她成親呢?”
江小天摸著生疼的臉頰,莫名其妙地說:“爹叫我給她下‘情人蠶’,是你要我這么做的啊?!苯俗鱼读算?,突然又抽起自己的嘴巴來。望著父親一連串怪異的舉動,江小天可成了丈二和尚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眼里似乎并沒有報仇后的快感,反而有些擔(dān)心,有些后悔。不過,這種情形很快就變了,江跛子又露出了無比怨毒的眼神。他要江小天立馬帶他去筑城見云浩。
江跛子見到云浩時,他的蠱毒正在發(fā)作??吹皆坪茻o比痛苦的樣子,江跛子眼神里射出了兩道詭異的光。他從身上拿出一個黑布包,層層解開來,一尊栩栩如生的血玉蟾蜍現(xiàn)了出來。他把血玉蟾蜍放在了云浩身邊。血玉蟾蜍突然活了過來,只聽它“呱”的叫了一聲,撲到了云浩身上。很快,一條通體雪白的怪蛇就從云浩的腿肚子處鉆了出來,被血玉蟾蜍吞進了肚子里??删驮谶@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只聽“?!钡囊宦曒p響,血玉蟾蜍竟碎成了一堆粉末。這個變化,把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同時響起了幾聲惋惜的驚呼。
云浩醒了過來??粗矍暗慕俗樱硬灰?。可江跛子卻一臉冰冷地望著他說:“你先別得意,我給你看樣?xùn)|西再說。”說著,江跛子從貼身的衣兜里摸出了一個長命鎖。云浩只看了一眼,全身就不住地顫抖起來。只聽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是你——是你——”
“現(xiàn)在知道我為什么要救你了吧。我要讓你生不如死。”江跛子狂笑說:“我抱走你兒子時,就已經(jīng)計劃好了今天這個結(jié)局?!?/p>
江小天和雪娟對望一眼,雪娟取下了戴在身上的長命鎖,竟然和江跛子手上的一模一樣。江小天意識到了什么,也明白了為什么從小到大,父親老是打他罵他。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兒子,他的親生父親是云浩!
江跛子瘋狂地笑著,說出了他那番惡毒的計劃。那年他養(yǎng)好腿傷后,到筑城找過云浩。當(dāng)他看到云浩的一雙兒女時,就改變了主意,偷抱走了云浩的兒子。后來,他在血玉蟾蜍上發(fā)現(xiàn)了煉制“情人蠶”的秘訣,更是喜不自勝。他要等云浩的兒子長大后讓他親自將“情人蠶”下到他妹妹身體里。江跛子認為,這樣做比殺死云浩一千次帶給他的痛苦更大。不過,當(dāng)他聽說江小天真的和雪娟成了親時,那一瞬間,心底的良知讓他曾有過片刻的悔意。畢竟,江小天跟他生活了二十多年。不過,一想起這些年所受的苦,他就又變得瘋狂了。
江小天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他總算明白了這么多年來,父親為什么每次打罵完他后又后悔不迭的樣子。父親心里是愛他的,只是仇恨的種子在他心里埋得太深太深,才讓他蒙蔽了良知。江小天“撲通”一聲給江跛子跪了下去,痛苦地嚎叫著說:“爹,為什么你要這樣?你知道他是怎么中的蠱毒嗎?”江小天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講了出來。
江跛子聽完江小天的話,一把抓住云浩說:“他說的是真的?”云浩點了點頭。江跛子像遭了雷擊一樣,全身一顫,突然間像是老了十來歲。只聽他喃喃地說:“怪不得我后來再去那個山谷,卻怎么也找不到那個山洞。原來——”說到這里,江跛子絕望地看了一眼江小天,猛地朝墻壁上撞去。幸好云浩及時攔住了他。
云浩突然拉過江小天和雪娟說:“今天我就讓你們正式成親!”云浩的話一出口,連苗族老人都以為他昏了頭了?!捌鋵崳┚瓴⒉皇俏业挠H生女兒?!痹坪瓶戳丝创蠹艺f:“她是我老婆從路邊撿回來的?!薄罢娴?”雪娟和江小天幾乎同時抓緊對方的手說。
云浩回頭看著一臉悔恨的江跛子說:“二十多年了,我得謝謝你養(yǎng)大了小天。恩也好,仇也好,都過去了。我們還是兄弟?!苯俗宇澏兜厣斐鲭p手,和云浩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江小天和雪娟幸福地拉著手,也緊緊地靠在了一起。苗族老人會心地笑了笑,悄悄毀掉了那瓶害人的“情人蠶”。
這時,一縷陽光透過云霧,照進了房間里。他們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本刊責(zé)任編輯 劉珊珊〕
〔原載《上海故事》總第29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