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愁予詩中的詩人于右任死了,鄭愁予卻在武昌街化做童話里的老人:
武昌街斜斜斜上夕陽的山岡
一街胭脂的流水可得小心,莫把
火艷的木棉灌溉成
清粉的茱萸了
就在這樣古典的氣氛里,林文月十六歲的兒子問媽媽說:“這個暑假,我讀《唐詩三百首》好不好?”媽媽打著哈欠說:“當然好啊,但是千萬別存心讀完。”“哦?”“因為那樣子會把興致變成了負擔?!蹦莻€深夜,兒子還問媽媽說:“你覺得進入理工的世界再兼修人文,跟從事人文研究再兼修理工,哪一種可能性較大?”媽媽說:“研究理工而兼及人文的可能性比較大?!薄澳欠N心情應該是感傷的”,讀來“卻反而覺得非常非常溫暖”,像林文月到溫州街巷子里薄暮的書房中看臺靜農先生那樣溫馨:“那時,臺先生也剛失去了一位多年知交。我沒有多說話,靜靜聽他回憶他和亡友在大陸及臺北的一些瑣細往事。仿佛還記得他把桌面的花生撥開,畫出北平故居的圖形給我看。冬陽吝嗇,天很快就暗下來。臺先生把桌燈點亮,又同我談了一些話。后來,我說要回家,他也沒有留我,卻走下玄關送我到門口,并看我發(fā)動引擎開車子走。我慢速開出溫州街巷口,右轉彎到和平東路與新生南路的交叉處,正趕上紅燈,便停車等候信號燈指示,一時無所事事,淚水竟控制不住地突然沿著雙頰流下來?!?/p>
不會懷舊的社會注定沉悶、墮落。沒有文化鄉(xiāng)愁的心注定是一口枯井。經濟起飛、科技發(fā)達縱然不是皇帝的新衣,到底只能御寒?!疤旌湫浔。漳阂行拗瘛钡木辰邕€是應該試試去領會的。聰明人太多,世間自然沒有“信”之可言了。方瑜說:“有小偷光顧臺大教授宿舍,教授們燈下開會商量對策,議論半天,最后達成協議。不久,宿舍大門口掛起書法秀麗的一塊告示,‘閑人莫進!”多么無奈的諷刺,又是多么有力的抗議。經濟、科技的大堂固然是中國人必須努力建造的圣殿,可是,在這座大堂的后面,還應該經營出一處后花園:讓臺靜農先生抽煙、喝酒、寫字、著述、聊天的后花園。
(韓 杰摘自《董橋散文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