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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定隆興寺,先前我曾前去拜謁。當時穿梭在大悲閣之上,行走在閣道之間,震驚于宋代木構(gòu)建筑的華美,玩耍著唐代的風情,卻獨獨遺漏了它——龍藏寺碑。這次,獨獨為它而去,在偌大的寺院當中,這一次只有它才是我的唯一。
龍藏寺碑靜靜地站在大悲閣與慈氏閣的旁邊,看著這所寺院經(jīng)歷一代又一代的繁華,盛世的凱歌在它的頭頂縈繞,宋代的石碑與它相伴到而今。千年之前,它普普通通,千年之后,它依然不夠張揚,樸素而簡潔。
隋代流傳至今的東西屈指可數(shù),倘若不是近幾年發(fā)掘了幾所隋墓,又有驚人的發(fā)現(xiàn),恐怕,這一通碑就足以囊括了整個朝代的遺留。
有人說龍藏寺碑“整密瘦健,為隋碑第一”,有人說它是“爽整精能,為隋碑之極則?!彼宄▏挥?7年,在書法藝術(shù)方面的成就,當然不及兩漢、唐宋那樣百花爭妍,蔚然大觀,但是,它在書法發(fā)展史上所占的地位和功績,還是值得一書的。這正是今天珍視和研究龍藏寺碑的原因所在??涤袨樵f:“隋碑漸失古意,體多闿爽,絕少虛和高穆之風,一線之延,唯有龍藏?!?/p>
龍藏寺碑用筆沉摯有力,剛?cè)嵯酀?結(jié)體嚴謹安雅,方整有致,已是成熟的楷書形象。楊守敬說:“細玩此碑,正平?jīng)_和處似永興(虞世南),婉麗遒媚處似河南(褚遂良),亦無信本(歐陽詢)險峭之態(tài)。”可見初唐諸家大多從此萌芽。其中受其影響最大的應是褚遂良。褚的《雁塔圣教序》《孟法師碑》等與它似乎有著明顯的淵源關(guān)系。因此,人們說龍藏寺碑是集北碑之眾長,開初唐一代書風的“承前啟后”的重要階梯。
不僅康有為對其推崇備至,贊嘆“龍藏寺碑安簡渾穆,亦有洞達之意”“龍藏寺碑如金花遍地,結(jié)碎玲瓏?!眹鴮W大師王國維更稱其為“此六朝集成之碑,非獨為隋碑第一也”。
龍藏寺碑刻于隋文帝開皇六年十二月五日(公元586年1月19日)。開府長史兼行參軍張公禮撰文,未著書寫者姓名。但也有撰、書均為張公禮之說。碑通高3.15米,寬0.9米,厚0.29米。碑文楷書30行,行50字,凡1500余字。碑為龜趺,碑額呈半圓形,浮雕六龍相交,造型別致,刻工精細,具有隋唐蟠龍的古樸風格。碑額楷書“恒州刺史鄂國公為國勸造龍藏寺碑”15字。碑陰及左側(cè)有題名及恒州諸縣名,分5截30行,行字數(shù)不等,亦為楷書。據(jù)光緒元年《正定縣志》載:“龍藏寺碑并陰,張公禮撰并書,開皇六年十二月立,今在隆興寺?!?/p>
龍藏寺碑是隋代恒州刺史、鄂國公王孝仙為了勸導并鼓勵州內(nèi)士庶捐資修造龍藏寺而立的碑刻。它既無北魏的寒儉之風,又不似唐碑的全失隸意,不僅字體結(jié)構(gòu)樸拙,用筆忱摯,給人以古拙幽深之感,而且有很高的書法價值。它是從魏晉南北朝至唐,在書學之遞嬗上具有頗大影響的不可多得的藝術(shù)珍品。
在書法方面,我的知識很淺薄,方家評論讓我了解了很多。字的簡潔與力度當然能夠從刻畫中看出,卻很難明白書法歷史遞進上的重要意義。但在其中,最讓我感動的是一個大國的風范,盛世的風貌——興建廟宇的初衷并非是好大喜功、也并非是為了自己娛樂,而是對于上天的一種感動、一種崇敬,對于居住在此的百姓的關(guān)懷。
碑文首先向人們宣稱,人的禍福以及生死之間并沒有舟船可渡,好像龜不能生翅,兔不能長角一樣。而且人們“業(yè)行有優(yōu)劣,福報有輕重”,凡夫與圣人,天堂與地獄都沒有絕對的界限,只有篤信佛祖,也唯有維摩詰諸佛能超度人達到福地圣界。隋朝是執(zhí)金輪威服四方的天命之國,為了“津濟率土,救護博天”,拯救愚迷,降福人間,所以人們應當廣建寺廟,起造經(jīng)幢,使佛的旨意遍于四方。龍藏寺地處祥地,位居風水,環(huán)境優(yōu)美,是宣揚佛意的最佳境地。而鄂國公王孝仙得功業(yè)而散錢財,樂善好施,規(guī)勸本地士庶萬余人集資共建龍藏寺。在行文的最后,敘述了龍藏寺的輝煌建筑和宏偉氣勢。
據(jù)記載,王孝仙即《周書》及《北史》中所記載的王杰之子?!吨軙酚涊d,王杰,金城直城人,宣帝即位追封鄂國公,謚曰威;子孝仙,大象(579年~580年)末,位至開府儀同大將軍。碑文稱其為“太師、大威公之世子,左威衛(wèi)將軍、上開府儀同三司、使持節(jié)恒州諸軍事、恒州刺史、鄂國公、金城王孝仙”,又云,孝仙“世業(yè)重于金、張,器識逾于許、郭”。
而撰書者,自稱為“右齊開府長兼行參軍九門張公禮”。北周武帝建德六年(577年)俘齊幼主高常,于是,齊國滅亡。公元581年,楊堅稱帝,隋國建立,年號為開皇元年。而從開皇元年至碑文所書的開皇六年(586),齊國已經(jīng)滅亡了9年,而張公禮仍稱齊官,可見這位大員頗有一些氣節(jié)。
隋唐兩代曾設有監(jiān)寺丞,簡稱監(jiān)寺或監(jiān)丞。書籍典章之上記載,監(jiān)丞之設,始于隋代。龍藏寺碑陰中就記有“前州倉曹佐監(jiān)寺使張秤、前汾州統(tǒng)府錄事監(jiān)寺使魏讓、前定州總管府學生監(jiān)寺使段深、前定州總管府學生監(jiān)寺使俗婁?!敝撂拼?監(jiān)寺一職慢慢演變成由僧人擔當,實則就失去了最初的意義,當然,這是后話。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走近了它,也走近了那個時代。開皇六年,似乎看到王孝仙招呼著萬余人募捐,將一所龐大的寺院蓋了起來,同年十二月,龍藏寺碑誕生在了那個冬天。仁壽二年,高僧靈達領(lǐng)了文帝的旨意,回到恒州老家,在龍藏寺建塔安奉舍利,并于四月初八佛誕日與全國50個州縣同時下石函。倘若當年有報紙電視,恐怕這就是那一天的頭條新聞了吧?
龍藏寺隨著一代又一代的起起落落,終于湮滅在了歷史的長河當中。直到宋代,又來了一位皇帝,他篤信一所寺院的興旺可以成就他的帝業(yè),于是,改名為龍興寺的古剎恢復了它當年的繁盛,抑或一度超越了它的從前。之后,龍藏寺碑多了一位兄弟,北宋端拱年間刻立修建大悲閣佛像之石碑,這兩通不同朝代的石碑并排站立在大悲閣的東側(cè),交織著歲月的一點點光鮮與落寞,任千年的時光在一點點滑落。
穿過千年的風雨,看到大宋的旖旎,又經(jīng)受明清的沒落,龍藏寺碑站在那里始終無語,或者它的話已經(jīng)太多,不用再去訴說絲毫?在后人的眼光里,它仿佛散發(fā)著自己那個朝代的燦爛、文明的光芒,而我也忍不住感嘆時光流逝,企盼斯物長存。(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