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子
星光下的村莊
黑夜在眼皮上奔跑。村莊在睡夢中奔跑。
一片星光的思維在這個時候,醞釀著收獲的訊息。
沒有人聽見它們奔跑的聲音,那些精靈們的舞蹈顯得神秘而安詳。在黃土塬上,在一片蒿草中間,蘊藏著時刻都要被戳破的秘密。
村莊的秘密,一碗水的秘密?;蛘卟莸乩锿米映圆莸拿孛?。
星光下的村莊,在這個時候,你的安靜總是帶著絲絲孤寂。
我已不如三年前,再也無法傾聽到星光下蛤蟆的叫聲、蟋蟀的振翅聲。而滿眼的星光再也沒有多年以前那么寂靜。
這是命中注定的章節(jié),字體瘦小。
低聲與沉默中,飛低的星光是一群禁閉的鴿子,它們在村莊的屋檐上來回踱步,囈語甚至懷疑。而我多年來遠離村莊,在陌生的城市一如既往地用腦力掩住眼睛做人,什么事物都模糊地替代了村莊夜晚里的星光。
一個人背負著孤獨和淚水,享受著燈紅酒綠,享受著城市的烏煙瘴氣??墒?,每當夜晚如期降臨,我的思緒便被打開,充斥著噪音,遙遠而難以割舍的思念,總是在這個時候多想自己是村莊里一絲狹小的星光。
踩著無目的的思念,在星光中,我的眼前是多年來一直徘徊的村莊的夜晚。
我走在照耀著村莊,也照耀著城市的星光中,我的內(nèi)心有眾多疑問。但是又仿佛沒有一絲波瀾。
一直以為星光可以像你一樣沉默,千年如此,照耀著這座樸實、勤勞的村莊。
清晨
清晨是一絲陽光照耀下黃土坡邊綻放的花朵,它的純潔在此刻顯現(xiàn)慈祥的面容。
我的母親在清晨把青菜摘了回來,腳步聲中我聽見柳樹在夜晚被狂風擊打過的傷痛,而那些麻雀卻早已在大地上撿拾了一嘴的露水。
偌大的黃土地,濃縮在這個小村莊里。土地深處流動的血脈在第一滴露水中遭遇了一場甜蜜的愛情。牛在早上出去,踏著我的睡眠,一片草地上螞蟻們勤勞地背著陽光來回踱步。
若我的睡眠在夢境中一直長久地下去,沒有目睹牛羊吃草的情景,直到那些陽光和風把我的被子掀起。
我也沒有在清晨安排好大好時光,清晨是一片花海中央出水的女郎。
她的歌吟從漸漸展開的黃土地上,蔓延而來。村頭的楊樹成為新的聆聽者,慢慢地,慢慢地村莊里喧囂起來。
柳樹尖角:半袋子洋芋
洋芋或者是半袋子溫飽,一鍋滾沸的井水。這是甘、陜交界的土地上隨處撿起的故事。
它們的傳說還在干旱與饑荒的年月流傳。
只有一條溝底的溪流。默默無語。它比歲月更老,比人們的眼神更深邃,比一條大江更讓人臣服。
這是甘、陜交界的黃土地上,一些從地里挖出來的歌曲,在陽光下被急速地傳唱,陽光稀疏,一座座貧瘠的村莊在歌聲中蘇醒,一個個七尺的漢子在歌聲中挺起了脊梁。
粗大碗對著太陽,壯身板扛著鐵犁。
這些樸實的意象讓我折服,讓我振奮。他們在粗獷的歌聲中,身形魁梧,在一片片綠色的梯田上,汗水與洋芋漸漸成熟。
我感到幸福,在柳樹尖角的田地里,陽光是美麗的真實和幸福。
柳樹尖角村莊的早上,半袋子洋芋的幸福是上天對這片干旱與貧瘠土地上人們苦難憐憫的大愛。
牛在溝里
“牛在溝里……”我告訴父親。
牛是這片土地上勤勞的雙手,它使父親手中握著的鞭子一聲聲打著空氣,卻始終沒有打在它的身上。
不知道為什么,這片土地上的人對牛有一種難以言表的信任和愛。尤其是清早,當一陣陣牛鈴鐺的聲響傳來,總能聽見村子里的人相互談著這牛又壯了,看來最近的草料好呀。
黃牛喜歡在溝里吃草。它低頭的瞬間,時光就過了。它從小時候一直陪著父親,后來它的孩子又是我在溝里的玩伴。
很多和我同齡的孩子小時候都是這樣過來的,早上起來將牛趕到溝里,一起在泉水邊抓蛤蟆,手里拿著一個小镢頭挖上一把柴胡。
童年的時光就這樣過了。
我長大了,牛卻老了。它再也沒有到溝里去過,拖拉機已經(jīng)在緩慢中駛到了它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田地,剝奪了它一生的成績。
現(xiàn)在,不知道牛還會不會在溝里出現(xiàn),我想它們應(yīng)該是可以更自由地在小溪邊吃草、曬太陽了??墒?,那一聲聲“犁溝,犁溝”卻消失在了歷史的盡頭,成為一個時代的回憶。
雪落在屋頂上
白色的精靈,口齒清晰。它白色的語言是屋頂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負重。
一個夜晚過去了,雪落在屋頂上。
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一絲的訊息。來得這么快,這么輕柔。
我在早上發(fā)現(xiàn)了它們。淡淡的寒氣是這個季節(jié)最好的訴說。
遠處的黃土塬沉寂在它白色的身底,看不清面目。而抬頭紅色的瓦檐卻消失了,讓白色的被子蓋在了身上。
我對雪有太多的感情,甚至很多記憶也還在許久以前柳樹尖角的雪里。
雪的到來。意味著寒冷與新年。
其實有些理由是無法被雪的輕盈所沖破的,因為,深邃的故事總是在夜晚的煤油燈下,才能談起。
雪的降臨是對冬天的慰藉。我想我可以在這樣安寧的環(huán)境里享受一點點內(nèi)心的孤寂。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我就這樣坐著,坐成了一個年成的結(jié)束語。而一段優(yōu)美的時光已經(jīng)在不遠處翹首期盼。
雪落在屋頂上,落在村莊難以察覺的孤獨上。無法改變的徹骨寒意讓春天在人們的心里愈加神圣:雪落在屋頂上,母親的眼睛憂郁而悲傷。她的女兒此刻在上海依然沒有收到她親手縫制的冬衣。
雪落在屋頂上,聽見一爐子煤火在寒夜深處靜靜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