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格魯別夫
摘要:文化定式是指在跨文化交際過程中,人們將具有相同特征的一群人或者任何民族、種族塑造成一定的形象。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和歷史條件下,人們對事物的認識會發(fā)生變化,有時認識與真實情況完全相悖。蘇聯不同時期社會對外部世界的認識不一,根本原因在于官方宣傳的引導,次要原因是社會傳統和文化傳承。既有的社會文化定式將長期影響人們對事物的認識。
關鍵詞:蘇聯;文化定式;宣傳;民族定式;外交政策定式
中圖分類號:K51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9)03-0003-07
對其他民族、國家和文化的認識是一個民族自我意識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正是依據這些認識,人們才能夠判斷這個民族如何審視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如何確立本民族文化與其他民族文化的關系、本民族價值觀與其他民族價值觀的關系。通常而言,認識不僅包括某些觀點和看法,而且反映了認識主體與認知對象的情感關系。對事物的認識因其可信度、細致程度不同而有所差別,有時則完全憑著對事物的感情色彩。認識是歷史形成的,并且受一系列因素的制約——誰充當其載體(與大眾意識中的思維定式相比較,某些著述言及的關于某一民族的認識顯然更加詳盡、可信),同時,還取決于地域距離的遠近,與該民族歷史交往時間的長短及這些交往的性質等。
一、文化定式的形成
以往關于外部世界、其他民族、文化和國家認識問題的研究中,大多探討的是民族定式,指的是族群面貌。但是,這一概念具有片面性,因為它只是涉及對一個民族某些性格特點、風俗習慣、日常生活特征的認識。此外,還應該包括對作為外部世界重要組成部分的國家的認識、對世界文化的認識等。
同樣,另一個概念“外交政策定式”也是不全面的,因為根據這個概念,對民族日常生活、文化和性格的認識似乎被排除在外。而且,外交政策定式只是認識外部世界的下一個階段。
Д.Н.扎米亞金提出的地貌觀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承認,他認為:“地貌是比較穩(wěn)定、歷經地理沉積的動態(tài)地理空間概念,對認識一定區(qū)域的政治、歷史與文化變化有幫助”。但是,如果說Д.Н.扎米亞金把“地貌”首先理解為一個空間地理概念,那他的追隨者們就走得太遠了。A.A.瓦西連科指出:“地貌是研究活動的基礎”。按照這個說法,“德國的形象就意味著是感覺和空間認識的統一,這個統一性以對國家地理狀況的了解(自然狀況、景觀、主要河流等)和對國家政治制度、歷史、文化、日常生活、風俗習慣的認識為前提。而且,關于一個國家各方面的信息有助于其穩(wěn)定、完整形象的形成”。我們很難認可對“地貌”觀點作如此寬泛的解釋,對一個國家政治、歷史、文化和風俗習慣等的認識遠遠超出地理范疇,而且單純的地理認知在國家形象中明顯處于次要地位。
在一定時期,地理定式、民族定式和外交政策定式互相補充,而且部分地被文化定式所取代。文化定式是一個概括性的術語,用來表示所有已經成型的對外部世界的認識(包括地理定式、民族定式、外交政策定式等);此外,文化定式還包括對一個民族歷史、文化和現代生活的認識。
文化定式是一個群體成員對另一個群體成員持有的固定印象。在文化定式的基礎之上產生了“形象”概念。同定式相比,這一概念更加全面、靈活,感情色彩更少;通常包括個人獲得的經驗,以個體形式產生,而不像定式,只是傳承現成的東西。
談到文化定式的形成,必須強調這個過程所具備的特性。眾所周知,存在本身、對外部世界認識的復雜性和一致性取決于兩個因素:獲取信息的能力和愿望。顯然,二者并不總是兼而有之。例如,一個按其地位來說能夠獲得關于外部世界信息的人可能根本就不利用自己的機會;另一方面,一個具備分析思維能力的人,只要愿意,他就可以從現代社會里那些形形色色,有時甚至是偶然得到的、表面的消息中獲取足夠的信息。
二、蘇聯社會對外部世界認識的變化
20世紀初,具有鮮明政治色彩的外交政策定式逐漸取代了蘇聯社會傳統的民族定式。換言之,作為地緣政治現實的德國、英國、波蘭的國家形象代替了德國人、英國人、波蘭人的形象。
20世紀初社會動蕩引發(fā)的大眾意識普遍政治化對此推波助瀾。首先俄國在日俄戰(zhàn)爭中遭到慘敗,促使那些甚至與政治格格不入的人開始以新的視角來看待俄國在世界的地位;然后是1905年革命和隨之在國家政治體制和農村生活中發(fā)生的變化。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對大眾意識產生了巨大影響。1915年1月19日的《莫斯科戈比報》寫道:“現在,一向愚昧無知的村民比任何人都對戰(zhàn)爭感興趣,在村子里偶然發(fā)現的報紙被翻來覆去地讀上數遍,報紙都翻爛了。人們邊讀邊思考,琢磨著字里行間隱含的深層次意思”。省報的發(fā)行人后來回憶道,戰(zhàn)爭期間省報的發(fā)行量從7000份增加到10000份,而且工人們開始訂閱報紙(盡管數量還不是很多)。
戰(zhàn)爭期間,人們對西方的觀察格外認真,而且這種關注還帶有濃厚的感情色彩。觀察家們一如既往地注視著前所未有的反德浪潮,有目的地勾畫出以德國人及其盟友為代表的敵人形象。然而到戰(zhàn)爭結束前夕,在大眾意識里卻出現了自發(fā)的、已經流行頗廣的反同盟傾向,甚至還出現了親德苗頭。
1925年2月,M.M.普里什文回憶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民眾情緒的變化時在日記中寫道:“普通百姓對戰(zhàn)爭和革命的認識過程也是對敵人認識的演變過程:(1)德國人——敵人(國家);(2)混進內部的德國敵人——間諜;(3)暗藏在內部的德國人——地主(威廉坐飛機到一個地主那里,取走了計劃)”;(4)出賣莫斯科和彼得堡的是暗藏在內部的德國敵人(前線來信);(5)潛伏的德國敵人——資產階級(革命開始);(6)在尋找內部的德國人(敵人)時波及到中農。
革命的勝利導致大眾意識的進一步神話傾向,尤其是20世紀30~50年代蘇聯政治集權時期。同其他的此類制度一樣,這一制度具有兩個特點。第一,它不僅要監(jiān)督人們的活動,而且要控制個人的情感和思想;第二,類似的制度有能力獲得大眾的支持,通過社會總動員或社會部分動員,以實現全民族意義上的共同目標。這些特點表明集權制度與大眾意識聯系緊密,集權制度的形成和變化決定著大眾意識的變化。另一方面,集權制度不能不在大眾意識里留下自己的烙印,尤其是它有助于保留自己賴以依存的社會意識神話性。
為使集權制度合法化并成為全民族的目標,斯大林為首的蘇聯領導提出了從根本上復興國家的規(guī)劃,包括工業(yè)化、農業(yè)集體化、文化革命。這實質上是推動俄國實現工業(yè)化社會的現代化綱領?,F代化進程本身會削弱神話意識,至少在其他一些社會如此。但是蘇聯現代化的這些后果則明顯滯后。
與其他的集權制度不同,蘇聯的集權制度并不希望大眾遠離政治,相反,它有目的地推動大眾意識的普遍政治化,革命后初期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專門宣傳機構。關于外部世界的描述是官方神話不可分割的部分,按照官方宣傳機構的說法,世界首先是代表共產主義和工人運動的進步力量同反動勢力進行激烈斗爭的舞臺,而且進步力量注定會取得斗爭的勝利。
借助于獲取的新的生活經驗以及日益膨脹的官方宣傳機構的宣傳,在蘇聯的邊遠地區(qū),偏僻農村和
少數民族居住的邊疆地區(qū),人們都開始認識到外部世界是一種客觀存在的現實,它絕不是抽象的,而是與蘇聯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包括從事農業(yè)生產,提高工人家庭生活水平等)。普通民眾逐漸認識到世界是個統一整體,蘇維埃俄國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盡管有時候這種認識還不十分清晰,而且?guī)缀跏潜灸苄缘摹?/p>
20世紀20~50年代,外交政策定式在蘇聯社會的大眾意識中占主導地位。1927年2月積極分子А.И.瓦什庫爾采夫寫給《農民報》的信就是明證。信中他建議在農村黨的會議上應該把當地問題,而不是國際形勢放在首位?!安灰ビ懻撃切┤藗冋f不出來什么的麥克唐納和吳佩孚”。先說正事,然后再去談論張伯倫之類的話題。而擺在那里的農村通訊員書信集上印著醒目的標題:“人們很高興占領了上?!?。
相對而言,外交政策定式更具靈活性,因為它取決于具體的國際環(huán)境,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官方宣傳形成。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所有國際形勢的變化和隱晦的官方宣傳都能對大眾意識產生影響。有時,類似的影響來源于各種信息,而且往往會導致令人意想不到的后果。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大眾普遍認同世界被戰(zhàn)爭的陰云所籠罩,蘇聯政權面臨著嚴重威脅,應全力抗敵拒敵,但也有一些人希望外部世界,首先是西方國家,能向蘇聯提供裝備和糧食援助,在對付共同敵人的戰(zhàn)爭中充當盟友,或者希望西方向蘇聯政府施壓以迫使后者來修正它的部分政策(例如,解散集體農莊,或者哪怕是部分取消對宗教活動的限制)。
早期的布爾什維克與19世紀俄國涌現出來的西方派思想如出一轍,但在傳統意識占主導地位條件下形成的歷史邏輯導致了馬克思學說被徹底教條化和神化,促進了排外情緒的增長。這種排外性在幾十年里成為蘇聯政治文化的本質特征。
與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沖突深刻地影響著大眾的意識取向。西方被描述成反動勢力當道,社會危機四伏,勞動人民飽受剝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的唯一出路在于掙脫資本主義的桎梏。
邊界概念(指通常意義上的邊界)成為當時大眾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絕非偶然。這一概念的現實意義被合理地加以強調,它既是反擊資本主義勢力包圍的宣傳定式,又是維持人們日常生活的必要需求。“閉關鎖國”——既針對“走進來”,也針對“走出去”。不僅在大眾意識里,而且在政治精英階層的意識里,邊界作為兩個截然不同世界分界的神圣性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著名的黨務活動家A.C.謝爾巴科夫記敘1935年歐洲之行的草稿中在描述穿越邊境時留下這樣的字句:“差別之大,差別無所不在”。
按照西方模式追求技術進步的思想仍然吸引著人們。20世紀20~30年代初期,報刊上經常登載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工業(yè)或者農業(yè)的先進事例。但類似的宣傳有時會對大眾意識產生意外的效果。例如,在《消息報》刊登了關于丹麥農業(yè)狀況的一組文章后,一些西伯利亞的富農決定立即移居那里?!墩胬韴蟆钒l(fā)表B.B.奧辛斯基的《論美國的汽車與俄羅斯的四輪大車》文章后,從西伯利亞傳出消息說,集體讀報時,聽眾里有人發(fā)出一聲長嘆,似乎是說,還真有這樣幸福和富有的國家。隨后人們議論紛紛,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這個最幸福的國家到底在哪里,什么樣的人住在那里,西伯利亞人能移居那里去嗎?至于文章所講的俄羅斯農業(yè)需要大量引進汽車、拖拉機等設備的主題在聽者看來已經不那么重要,更無需討論了。
三、由歪曲到羨慕西方再到妖魔化西方
總體上講,20世紀20年代大眾意識的顯著特征就是對外部世界認識的極端化,這種極端化與國內政治立場的極端化如出一轍:一部分人附和官方的宣傳,認為昔日的盟友和西方國家的總體形象是乏善可陳的;而另外一部分人則把西方當成蘇聯的一面鏡子,但已經帶有了肯定的意味。
1929~1933年世界經濟危機時期,蘇聯報刊廣泛報道西方廣大民眾生活急劇惡化,失業(yè)率攀升,社會緊張狀況加劇以及農業(yè)凋敝的情況。盡管西方國家的局勢逐漸穩(wěn)定下來,但關于西方勞動者狀況持續(xù)惡化和階級斗爭日趨激烈的宣傳基調依舊,并被教條化,利用每一次合適的機會繼續(xù)渲染這些觀點。斯大林在蘇共“十六大”報告中指出:“如果用兩句話來評價過去的這段時期,那么可以稱之為轉折期。這個轉折期不僅對我們蘇聯國家而言,而且對全世界的資本主義國家來說都是如此,但是這兩個轉折存在著根本的區(qū)別。當時的轉折對蘇聯意味著轉向新的、更快的經濟增長,而對于資本主義國家則意味著陷入經濟衰退”。四年后,他在蘇共十七大的報告中更加明確地指出:“在經濟動蕩和政治軍事災難交織的驚濤駭浪之中,蘇聯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昂首矗立,繼續(xù)進行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和捍衛(wèi)和平的斗爭。如果說資本主義國家經濟危機愈加嚴重,那么在蘇聯無論是工業(yè)領域,還是農業(yè)領域都繼續(xù)保持著上升趨勢”。
在宣傳中形成了與事實不盡相符的認識,即蘇聯是世界重要的“引力中心”之一。誠如斯大林1925年在蘇共十四大報告中所言,英國和美國是資產階級政府的引力中心,蘇聯則是西方工人階級和東方革命者的引力中心。同時樹立起蘇聯是與西方相對立的唯一正面選擇的形象。
蘇聯在國際政治生活中的作用被夸大。實際上,20世紀30年代,西方國家甚至在處理歐洲事物時很少注意到蘇聯的存在,未將其視為主要的競爭對手。隨著法西斯威脅的加劇,情況有所改變,但就是那個時候西方仍然有意低估作為盟友的蘇聯的潛力。毫無疑問,資本主義國家政策中反蘇趨勢從未成為主流就是因為蘇聯在國際社會中的作用有限。蘇聯的宣傳機構總是強調蘇聯對整個國際關系體系的決定性影響。1931年7月29日的《消息報》中寫道,蘇聯憑借其遼闊的疆域、完善的社會結構和發(fā)展水平成為世界舞臺上強大的力量。國防人民委員部印制的、用于部隊全體指揮員學習馬克思主義的小冊子中強調“蘇聯成為實力雄厚的社會主義強國,對國際社會發(fā)展的整個進程產生著巨大的影響”。
由于蘇聯對自身的全球作用估計過高,對蘇聯文化的優(yōu)越性也估計過高。盡管蘇聯承認在物質文化方面落后于西方,但官方宣傳機構把整個文化領域,其中包括政治文化領域所取得的成就作為主要的資本。逐漸地,特別是在青年人當中形成這樣一種認識,跟西方已經沒什么可學的了。
到30年代末,大眾意識定式主要在官方的宣傳下形成。但這并不意味著人們機械地重復被灌輸的東西,事實上,二者間的關系十分復雜。宣傳只是形成定式的基本條件,這些定式有時極其簡單,有時會遭到歪曲,還有時直接來源于“反面事物”。例如,宣傳人員講課時說:“西方失業(yè)者的狀況十分艱難,連買份湯都要排長隊。而我們卻完全能夠滿足工人階級所需,但目前還做不到更好的保障,這是因為我們要為社會主義建設作奉獻”。有人插話回應道:“您這是在比較資本主義國家艱難的生活,但事實并非如此。從美國來的失業(yè)者看上去都比我們的工人要好得多”。值得注意的是,說這些話的人沒見過,也不可能見到美國的失業(yè)者。
無論在宣傳上,還是在人們的意識里,西方社會一直難以同蘇聯和睦相處,總會有個西方國家成為蘇聯的主要威脅。
戰(zhàn)時大部分時間里英國保留了這一“光榮的稱謂”。1928年5月,蘇聯外交事務人民委員Г.В.契
切林同阿富汗國王阿蒙烏拉汗會談時評價了蘇聯社會對英國的認識:“我國的廣大民眾對英國沒有好感,因為從我們立國之初,英國就處處與我們作對,給我們制造麻煩,在外國武裝干涉蘇維埃俄國時英國更是一馬當先,現在又企圖把我們逼上絕路。英國沒有任何理由懼怕我們的進攻,我們切實感受到來自英國的威脅。英國是否在策劃針對蘇聯的戰(zhàn)爭,我們將拭目以待。英國總是想慫恿別人替自己打仗,比如它會慫恿波蘭來反對我們”。
20世紀30年代初,法國充當了主要敵人的角色,盡管時間不長。1931年出版的關于國際形勢的小冊子里法國問題專列一章,標題十分醒目:“法國是我們的大敵”。
1933年開始,主要敵人的角色逐漸轉移到希特勒德國。但是在莫洛托夫——里賓特洛甫協定簽訂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開始后,至少在政治和宣傳的層面上,英國重新成為蘇聯的最大威脅(不過,大眾意識很難接受這一變化)。1939年9月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在給英國共產黨領導人的指示中直接寫道:“不是同蘇聯簽訂協定的法西斯德國,而是反動的、反蘇維埃的龐大殖民帝國英國充當了資本主義的支柱”。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人們對外部世界的認識。
首先,二戰(zhàn)期間德國是蘇聯的大敵。盡管戰(zhàn)后在官方的宣傳中美國與蘇聯不共戴天,但戰(zhàn)爭的經驗教訓仍然十分深刻地影響著蘇聯社會的大眾意識。
其次,正如Г.А.博爾久科夫指出的那樣:“舉個例子,如果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戰(zhàn)爭已經被認為是解決爭端的一個因素,那么在觸及人們生活各個領域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戰(zhàn)爭逐漸被邊緣化,戰(zhàn)爭思想讓步于和平理念,和平理念幾乎成為一種標準”。和平理念在其后的幾十年里對于蘇聯人民,首先是俄羅斯民族來講,成了某種民族思想的東西。
反希特勒同盟框架內的合作,特別是知識分子代表們之間的合作被視為蘇聯與世界主要國家建立新型相互關系的開始。這種盟友關系的確立不僅表現在宣傳上發(fā)生的變化,也與蘇聯公民與盟友的大量直接接觸有關,更和1944~1945年歐洲見聞的個人印象分不開。這些印象同蘇聯的實際情況截然相反,而且與官方所宣傳的西方抑郁寡歡的生活景象存在著天壤之別。所向披靡的異國遠征使大眾意識發(fā)生巨大的變化,這在俄羅斯的歷史上并非首次。
戰(zhàn)后初期,蘇聯領導人積極致力于把由于許多蘇聯人對西方生活的了解所產生的后果降到最低限度(由此產生了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的意識形態(tài)團體,包括“同世界主義斗爭”組織)。但這些措施只能產生有限的、短期的效果。
20世紀50年代末到1985年,蘇聯逐漸加強國際交流活動,逐漸放寬本國公民與外國人的接觸范圍,建立起了互信的氛圍,非政府社會組織數量增多。換言之,出現了構成公民社會的要素。這些情況以及出現了眾多關于西方世界的信息日漸侵蝕已經成型的外交政策定式。如前所述,正是在這個時期外交政策定式很大程度上(盡管不是完全地)被文化定式所代替。例如,現在意大利不僅會使人們聯想到墨索里尼和法西斯主義,而且還有哥倫布和但??;英國讓人想起的不是張伯倫和丘吉爾,而是莎士比亞、足球和甲殼蟲樂隊,等等。當然,蘇聯大眾教育水平的提高也起到了一定作用,而且發(fā)生變化的原因不止這些。
蘇聯社會對外開放過程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有條不紊和按部就班地進行。電影、書籍、各類展覽會的數量逐漸增多;越來越多的蘇聯人出國旅行、出差;關于西方生活的真實信息越來越深入人心;而30年代關于西方的認識完全被相反的神話所代替:原來說西方是反和平的,那里一無是處,人們毫無同情心,非??植?;而現在的西方對許多人而言簡直就是神話般的世界,那里非同一般,比蘇聯不知好多少。
同時,由于衛(wèi)國戰(zhàn)爭的記憶所引起的對戰(zhàn)爭的擔憂在大眾意識里繼續(xù)占據主要位置。這時期很難看到臨戰(zhàn)揣摩的痕跡或者針對假想敵的嚴重分歧。美國、北約以致整個西方都曾作為蘇聯的假想敵人,在人們的意識里,假設的戰(zhàn)爭被賦予同災難一樣的意義。同戰(zhàn)前的認識相比較,英國不再是主要威脅,美國則一直是蘇聯的大敵,由于積極的宣傳和大眾對戰(zhàn)爭的記憶,德國和北約國家是蘇聯的主要對手。
1985年起,在西方和蘇聯都開始了復雜的、矛盾的,但卻非常迅速的、不可逆轉的淡化冷戰(zhàn)思維的過程。俄羅斯人期待著西方的貸款、投資,天真地以為朋友的援助會不期而至,幸福生活指日可待。但是,通過與真實西方的近距離接觸,尤其是按照西方的藥方改造國家經濟,采用“休克療法”,致使經濟陷入全面危機。“轉軌”和“市場化改革”的結果造成了歷史輪回,妖魔化西方的傳統思維定式重新復活,有時甚至帶有蘇聯社會后期尚不多見的仇恨和敵視西方的情結。
四、余論
未來,由于缺少包羅萬象的官方宣傳,信息網絡化的發(fā)展,尤其是人們實際接觸的機會增多和世代更替,陳舊思維定式淡化的過程會加快。至少對大部分俄羅斯社會成員而言,西方很大程度上正在失去自己的“神話光環(huán)”。
同時,上面所述絕不能替代與認知“其他事物”的特殊性和大眾意識、個體意識定式相關的某些規(guī)律。個體意識在多大程度上能擺脫既有定式的影響,仍是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但很難徹底克服思維定式的慣性。另一方面,在一些個別的、涉及范圍小的(專業(yè)性的)活動領域里定式的影響可能降到最低。至于大眾意識,只能說在某一個階段里某些傾向會占主導地位。
但是,至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社會文化定式的形成、演變、再現和形象的產生過程是持續(xù)不斷的,對“其他事物”的認識,仍將是十分復雜和矛盾的,并且會表現出不同的特點。
責任編輯:宋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