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懷中 楊立國
摘要:解釋學在伽達默爾等的推動下向實踐解釋學轉向,對人文科學各個領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解釋學的實踐轉向有其歷史和邏輯必然性,與時代科技發(fā)展、文化發(fā)展的影響緊密相關,具有鮮明的時代和文化特征。實踐解釋學統攝了理解的主客體,從而消解了解釋中主客體的對立,實現了解釋學的變革,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與現實意義。
關鍵詞:解釋學; 實踐轉向; 現代西方哲學
中圖分類號:B5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9)07-0046-03
引言
解釋學是一門已有數千年歷史的古老的學科,最初是指對各種文獻的注疏解釋,施萊爾馬赫把它改造后引入哲學。狄爾泰系統研究和闡發(fā)了解釋學思想,使解釋學真正成為哲學的基本方法和理論,為哲學解釋學奠定了基礎。海德格爾將解釋學進一步存在論化,它無關正確解釋,而只關系此在自身可能性的展開。領會不是認識論的操作,而是我們生存的基本方式。領會體現了我們能存在,領會是我們籌劃意義,籌劃我們存在方式的過程。海德格爾的解釋學構成了伽達默爾哲學解釋學的起點。伽達默爾認為,解釋學基本上不是一個人文科學方法論的問題,不是主體認識客體的主觀意識活動,而是人類基本的存在活動,所以,理解文本和解釋文本不僅是科學深為關切的事情,而且也顯然屬于人類的整個世界經驗。從根本上說,將解釋學當作實踐哲學,是伽達默爾哲學思想的實質之所在,由此說明解釋學不再是關于某一事物的理解方法的理論,而是成為對一切科學而言的基礎性的東西。伽達默爾將現代解釋學的提出看作是西方實踐哲學發(fā)展的一種產物。伽達默爾將解釋學作為實踐哲學,其根本的哲學思考在于,在科學化時代,重新在哲學解釋學基礎上賦予近代已被片面化的理性這一概念以全面的涵義,指出理性不僅指科技理性、工具理性,而且更重要的是指與人的存在活動直接相關的實踐理性、道德理性、社會理性即存在理性。因此,現代解釋學的首要任務是確定這種理性方式的合法性并指導科學實踐。
一、 從解釋學到實踐解釋學的轉向
源于傳統釋義學和現象學的解釋學以研究對事物意義的理解和解釋為主要目標,是近二三十年來日漸受到西方哲學界關注的一種新的哲學思潮。解釋學以研究對意義的理解和解釋為主要目標,涉及了當代西方哲學許多重大問題。更有哲學家認為解釋學既是一門哲學,在某種意義上又可說是一門新的邊緣學科和一門跨學科的研究方法,它為人文科學各學科的研究開辟了新的途徑和天地,受到了人們的普遍關注,因此,有人認為它也許是西方哲學的出路所在,對人文科學各個領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解釋學淵源于古希臘時期的釋義學,釋義學當初的基本意思是解釋,當時主要是指解釋和批評荷馬及其他詩人,后來又發(fā)展出兩種最初形態(tài):文獻學和神學釋義學,后者也解釋藝術作品和法律體系。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推動了上述兩種釋義學的發(fā)展,并使它們統一為作為正確理解技術的釋義學,也即一種狹義上的文本解釋的方法論。真正把釋義學引入哲學領域的是德國哲學家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在施萊爾馬赫看來,釋義學理論包括語法解釋和心理解釋兩部分,前者處理的是作者語言特點,后者則主要是研究心理活動是如何從作者生活的整體中產生的。可以說是施萊爾馬赫第一次從哲學角度把釋義學理論系統化,使之不僅具有方法論的意義,而且也成了一種認識論,為解釋學的出現和發(fā)展奠定了前提基礎。
狄爾泰把釋義學改造成精神科學的基本方法和基礎,讓它面對人類的歷史存在,讓它不僅成為精神科學的方法論,而且也成為一般歷史存在的理論,這樣極大地拓寬了釋義學研究的領域,提供了釋義學作為一種哲學的可能性,因此狄爾泰被稱為“解釋學之父”。狄爾泰認為:“人文科學研究要用‘理解來代替自然科學的因果解說方法,通過移情的重新體驗去弄清行動者的行為?!盵1]他認為,要解釋的不僅是人所創(chuàng)造的表達經驗的各種東西,而且具體的歷史世界和作為整體的實在也是一個有待解釋的文本,從而使解釋學成了一種人文科學普遍的方法論。
然而,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都只是把解釋學當做哲學與人文科學的純粹方法論來看待,這種立場為后來的哲學解釋學所堅決反對。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隨著海德格爾、伽達默爾、利科等現代西方哲學大師對解釋學的重新挖掘和創(chuàng)造性的改造,解釋學逐漸向新的方向轉變和發(fā)展,成為現代西方哲學中的一支重要流派。
海德格爾把現象學引進解釋學領域,使解釋學經歷了一次根本性的轉折。海德格爾認為存在的意義必須以自身的方式展示出來,因此研究存在表象必須有與之相適應的方法,即解釋學的現象學。解釋學的現象學的出發(fā)點是存在得以通過其得到揭示的那個存在者。在海德格爾看來理解是一種存在模式,他的解釋學就是要哲學地闡明理解的本體論結論。這種闡明同時也是對存在的意義的現象學描述,讓存在(現象)被看見的具體做法是解釋。可以看出,解釋學在海德格爾那里不是一種狹義的方法論,而是顯示存在著之存在的本體論的方法論,也就是他那種廣義上的原初的本體論。海德格爾說:“理解是此在的構成因素之一,它是此在同存在最根本的關系,它是人的一切其他活動的本體論條件?!盵2]只有理解存在,才有此在,才有此在的認識活動,而解釋是理解的發(fā)展,解釋就是要把理解籌劃的可能性清楚地揭示出來。那么怎樣才能有解釋此在的可能性呢?海德格爾認為,把此在變成現實的可能性并為我所用才能揭示此在的意義,而這種意義必須與人的實踐相聯系。作為揭示“存在”結構的解釋必須是與現實因素如生活文化、社會背景等相聯系的解釋而不是虛無的理解和解釋。這些現實的因素是解釋的特定角度和觀點,是解釋的入手處,被海德格爾稱為前見。海德格爾在這里把解釋與現實實踐因素聯系起來,并把解釋學循環(huán)作為揭示此在意義的普遍化方法,標志著解釋學走到了一個新的更高的層次。
伽達默爾從海德格爾的解釋學思想出發(fā),把解釋學的世界觀與方法論作為哲學本身來對待,把解釋學現象看作是人類的世界經驗,通過強調理解的普遍性,確立了解釋學作為一種以理解為核心的哲學的獨立地位。他的解釋學關心人生在世、人與世界最基本的狀態(tài)和關系。他認為“理解的現象遍及人和世界的一切關系,理解的過程發(fā)生在人類生活的一切方面,理解活動是人存在的最基本的模式,而不是主體認識客體的主觀意識活動?!盵3]伽達默爾從實踐哲學的角度來理解解釋學,認為實踐哲學是解釋學的歸宿。他將理解、解釋和應用連在一起。伽達默爾認為,哲學解釋學不只是追求正確的解釋,而同樣注重理解的實踐意義。他進一步認為,作為實踐哲學,哲學解釋學決不只是要維護或確立人文科學的知識真理的合法地位,而是要通過闡明人文科學的實踐相關性來和實踐問題直接發(fā)生關系,直接關注當代問題。伽達默爾強調:“解釋學不僅是一門有關技術的學問,它更是實踐哲學的近鄰?!盵4]伽達默爾正是通過對當今世界面臨的技術對人類生活的全面統治、實踐與實踐的智慧正在消失等問題,展開了他的實踐解釋學論述。
伽達默爾通過把解釋學向實踐哲學引申,不僅大大豐富了解釋學的理論內涵,而且推動了解釋學向實踐解釋學的轉向,進而使實踐解釋學對人文科學各個領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二、 實踐解釋學的歷史必然性及其特征
解釋學從單純的理解與解釋向實踐解釋學轉向和發(fā)展,有其歷史和邏輯必然性,與時代科技發(fā)展、文化發(fā)展的影響緊密相關。
早期的解釋學通常具有一種純粹實用的、偶然的旨趣,并不能為人類的價值和意義的追求與實現做出有效的解釋、理解。解釋雖然永遠都在進行之中,但過去的解釋學是與各種特殊的學科領域相并列的,它僅僅被當作一種技巧,并僅僅限制用來處理某些文本中的難解之處,那時,解釋學可以被理解為一門關于技術技能的學問。然而,以前的解釋學完全不是一種有關技術技能的學說,它不會告訴人們應該怎樣進行真正的理解并獲得人們所期望的理解。
現代科學技術的飛速發(fā)展,在給人類帶來福祉的同時,也造成了環(huán)境資源的破壞,社會不平等、異化現象、官僚化、心理疾患等社會矛盾和危害加劇,社會發(fā)展的理性主義文化基礎已經失去,人的理性和對自然的征服力已不再能包打天下了?,F代科學技術帶來的新奇和非凡的轉折使得解釋學變成了無特性的和幾乎無法解釋的“科學”,解釋不再是知識的精髓和值得人們認識的東西,而是成了一種方式,一種不能進入和滲透到未被開發(fā)和未被掌握的領域的方式?!白匀缓妥匀画h(huán)境的技術化帶著它全部的深遠影響,打出了合理化、反神秘化、反神話和破除輕率的擬人對應的旗號……或者可以說,是我們文明危機的標志”。[5]早期解釋學針對這些問題亦不能揭示其實質并給出合理的解決辦法,不能通過其解釋反映作為“解釋”與“理解”的內在要求和價值訴求。那么,這是否就意味著解釋學只能停留在這樣的地步呢?伽達默爾給出了否定性的回答。伽達默爾認為,我們這個世界面臨的最主要的問題是:隨著技術對人類生活的全面統治,實踐與實踐的智慧正在逐漸消失。這將導致人們不再有自己的觀點可以交流,不再需要自己運用實踐理性來做出個人的決定,因為你不會不服從技術的邏輯,這樣民主社會就名存實亡了。他認為人類在此危急關頭最需要的莫過于團結一致。團結一致要有個落腳點,這就是人與人之間自由、充分地交換意見和對話。在他看來,解釋學需要從傳統理論中解放出來,通過實踐轉向來理解、解釋和回答“理解”的內在要求和價值訴求。
實踐解釋學并不是用某種宇宙論、本體論或形而上學關于實踐問題的論點,來理解和解釋當前人類面臨和需要解決的問題。它具有以下鮮明特征。
首先,實踐解釋學有助于將人類行為的最高目的呈現于理性思考面前,因此,它可以提供一種理性的思考,以避免在合乎倫理的要求中可能出現的某些偏差,它并沒有被局限于某一領域,也根本不是施于某一對象的某種能力的應用。實踐解釋學使人在理解、解釋外部對象的同時也改變了自己的思維、生活、活動方式,從而體現了人作為主體的價值不斷實現,而歷史的意義也正是通過這樣的解釋方式來表達。實踐解釋學的雙重改造和雙重證明,使人和自然、主體和客體在對立中實現統一,從根本上解決了傳統解釋學中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之間長期對峙的狀態(tài),這就使“關于某種異己的存在物、關于凌駕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問題,實際上已經成為不可能了。”[6]實踐解釋學揭示出合理解決一切理論矛盾的現實途徑,使解釋的主體和解釋的對象在解釋中統一起來結合成一體,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
其次,實踐解釋學不僅使理性中那些永恒變化的境況以及那些因其規(guī)則性和普遍性被上升到知識高度的行為模式,而且這種有關典型結構的可傳授的理性知識具有所謂的真正知識的特征,即它可以被反復運用于具體的境況之中。實踐解釋學當然也是一種“科學”,一種可以傳授的、具有普遍意義的知識?!叭欢?它又是一種只有當某些條件具備時才可以成其為科學的科學,它要求學習者和傳授者都與實踐有著同樣穩(wěn)定的關系。” [7]這樣,實踐解釋學可以被描述為理性打開和支配我們生活的一面鏡子,它將作為過去存在的東西、現在存在的東西和明天會存在的東西的連續(xù)中介而發(fā)揮作用。
再次,實踐解釋學能將全部科學變成一個整體,從每一種科學方法的方面說,為知識尋求各種機會,并在其全部可能性中將它們展開。實踐解釋學將任何科學使之可知的事物帶入我們生存于其中的互相呼應的背景。在這種范圍內,實踐解釋學將各種科學的貢獻納入那種使我們與傳統連為一體的互相呼應的背景,這種傳統是以在我們生活中發(fā)生影響的一種總體形態(tài)為我們所接受的,它不僅僅是一個方法的寶庫,而是哲學。因此,實踐解釋學不僅要解釋被科學運用的各種程序,而且要對那些先于任何科學運用的問題作出說明,從而把科學知識和從偉大的歷史傳統向我們涌來的關于人的全部知識變換成我們實踐的意識。
三、 實踐解釋學的價值意蘊
解釋的本質是關乎人類生存并以人的歷史存在為真正的對象。人的生活是一個歷史的存在,也是一個人文關系的總體,又是一個自身展開的歷史過程。生活向未來世界的實踐展開是生活的本真存在,生活在實踐中實現自身。因此,生活是一種規(guī)劃性、目的性活動。生活本身的實踐屬性表明實踐解釋學在生活世界中的重要性與基礎性。實踐解釋學把解釋學引入了一個新的方向和維度,超越了傳統解釋學的本體論論域和精神與物質二元對立的框架,直接切入現實生活,以人的存在方式——實踐為核心范疇,并以實踐統攝理解的主客體,從而消解了解釋中主客體的對立,實現了解釋學的變革,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與現實意義。
第一,現實社會實踐生活的復雜多變性增加了人的解釋的難度,實踐解釋學則使這種復雜性納入解釋的程序性工作之中,使之更容易把握。實踐解釋學把握當代科技發(fā)展、文化發(fā)展的復雜形勢與環(huán)境,為人類生活方式的變革和人的全面發(fā)展具有深刻的現實指導性。從實踐的視角來看待解釋學的發(fā)展,解釋的新穎性、前進性成為不斷生成的過程,為我們進行解釋學研究奠定了學理基礎。它要求我們在實踐中尋找新的均衡點,在解釋的過程中進行新的反思,對任何解釋都要進行新的面向未來的再解釋,這對于解釋學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第二,實踐解釋學為現實行動的目的性辨別方向,使確定性成為可能,使解釋向著實踐預定的方向穩(wěn)步推進,并根據境域的變化不斷作出相應的調試,最終實現解釋的理想維度。對于我們深化對解釋學的理解,拓展新的解釋學研究視域具有很現實的參考價值。實踐解釋學作為與文本解釋、理論解釋不同的新的解釋形式,它的深入研究與闡發(fā),對于我們的解釋學的合理化發(fā)展,具有深遠的意義。
第三,在哲學系統層面上,它表明解釋體系不是凝固的封閉系統,而是開放的面向未來不斷生成的系統,是梯度發(fā)展的,為我們堅持和發(fā)展解釋學樹立了信心,為解釋學的具體化、生活化提供了前提性工具與手段。由于實踐解釋學的具體操作性特征,使解釋學研究深入到具體的解釋中去,使應用哲學成為可能,為哲學的多樣化發(fā)展提供了理論支持。實踐解釋學從實踐的方向性中總結自己的規(guī)律,使理解、解釋成為預測與實踐策劃的結果,也成為預測與實踐策劃的開端,為現實的生活性意義提供了真實關照,為人的自由的真正實現提供了可能指導。
總之,解釋學可以說是派生于現象學運動,又在與其他哲學派別對話的過程中形成的相對獨立的流派。從解釋學的實踐客觀效果來看,人們是把解釋學作為不同于自然科學的方法論來運用的。解釋學表達出一種對歷史與傳統的新的態(tài)度,不再對傳統采取簡單的否定態(tài)度,而是在對傳統的繼承中論證自己理解的歷史性與規(guī)律性的客觀存在。正如伽達默爾所說:“實踐解釋學將全部科學變成一個整體,從每一種科學方法的方面說,為知識尋求各種機會,并在其全部可能性中將它們展開?!盵8]實踐解釋學將任何科學使之可知的事物帶入我們生存于其中的互相呼應的范疇。因此,實踐解釋學是以在我們生活中發(fā)生影響的一種總體形態(tài)為我們所接受的,它不僅僅是一個方法的寶庫,而是哲學,而且實踐解釋學可以被反復運用于具體的境況之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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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