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明
2006年10月間,我去了宜昌車溪。車溪距宜昌市中心大約2小時車程,長年的“養(yǎng)在深宮人未識”,讓車溪保有了一種原始的樸素,自然率真。
車溪是山水結(jié)合的景致。進(jìn)入車溪景區(qū),滿眼的郁郁蔥蔥。我去的時候,許是季節(jié)的緣故,整個車溪被一層如煙的薄霧所籠罩。載著游客的車便在這蒼翠的綠和淺淡的霧中盤旋穿行,于是,綠也流轉(zhuǎn),霧也飄搖。
地雖曰溪,但水意卻甚為寥落,印象深的只有溪谷中散布的被水洇成暗淡黝黑的石塊。
車溪之名據(jù)說源自此地眾多的水車,因此遙想當(dāng)年,這里應(yīng)是水流奔涌,蔚為壯觀的??梢姕婧IL?,時光真的是能夠改變一切的。
除了水車,車溪還有一些保存完好的古民居建筑。進(jìn)去看看,可以想象得出當(dāng)年生活在這里的是一個大家族,人丁興旺,沸沸揚(yáng)揚(yáng)。而且主人應(yīng)該是讀過書的,從天井門上的匾額中可以想見。一句“耕讀為本”足以讓我陶醉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曠達(dá)與從容。駐足匾下,我心向往之。
同游者熱衷于喧鬧的歌舞和“哭嫁”表演,我卻獨(dú)辟蹊徑,向枝葉繁茂的綠意深處走去。
笑漸不聞聲漸悄,曲徑盡頭,一座紅磚褐瓦的建筑靜靜地立在路邊,“皮影戲館”的門匾吸引我沿階而上。敞開的大門內(nèi),一個兩米長短、蒙著白布的小小戲臺映入眼簾,戲臺上部是雕刻粗糙的檐角和花飾。哦,這大概就是皮影戲演出的舞臺吧。屋內(nèi)靜悄悄的,全無絲竹人聲的喧囂鼎沸。
舞臺兩側(cè)是兩間廂房,門上寫著“出將”和“入相”。踱進(jìn)去,卻原來別有一番景象。四邊墻上密密掛滿了兩尺來長的皮制人像,這些皮像,色澤黝黑,觸手堅(jiān)硬。剪刻的多是戲曲中的文臣武將,軀干四肢間以棉線連接。袍袖衣袂鏤空雕刻的生動流暢,武將的鎧甲被細(xì)密的雕空成幾百上千的鱗片狀小孔,可以想見制作時的精細(xì)和虔誠。
正端詳間,一老者翩然而至。言談中,我了解到,這大多數(shù)的皮影距今已有兩三百年的歷史。歷盡風(fēng)雨滄桑,制作皮影的工匠早已湮沒于時間的長河,然而他們的作品卻依然鮮活在我們的面前。對此,我徒然感慨物換星移,世事蒼涼,在光陰面前,我們是何等的渺小兼無奈!人一生想做多少事,然而終其歲月,又能做成多少事!百年之身了結(jié)時,這個世界上又能留下多少屬于你的舉動,言語,和呼吸!
悵惘嘆息之際,老者笑曰,愿為如我這般有緣人演繹一曲。欣然致謝之余,我暗自揣度,是深深的寂寞讓老者將我引為知己吧,人與人的幸福各有不同,但寂寞的況味卻是讓心容易靠攏。
轉(zhuǎn)眼間,老者呼一中年男入內(nèi),據(jù)言,此為其弟子。師徒攜皮影,鑼鼓轉(zhuǎn)入外間小舞臺內(nèi)。稍頃,燈光乍現(xiàn),鼓樂聲起,蒙著白布的舞臺上,皮影翻動,老者蒼涼的唱腔填滿了小小的空間。
我掀開舞臺的門簾,只見明亮燈光下,老者雙手間皮影翻轉(zhuǎn),黝黑僵硬的皮影這一瞬間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一塊白布前擁有了精氣神。舞臺外,楊宗保大戰(zhàn)穆桂英,馬蹄翻飛,刀光劍影;舞臺內(nèi),一燈一鑼一鼓。看著老者專注的神情,我忽然明白了他的寂寞由何而來。
曲終人散,老者的眼神又重復(fù)黯淡。道別的話我已無從記取,留在心里的惟有他指間靈動的皮影,和眼中專注的奕奕神采。
別了,車溪;別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場皮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