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易
夏天的故事寫出來像一場惡作劇。好在,大家都知道我是個老實巴交的家伙。這一點至關(guān)重要。
我真不明白為什么天越熱車上人越多。人們真愛湊熱鬧。別人大概也是這么合計我的。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給實實在在地擠扁了。
你不知道我的處境有多么尷尬。擠壓程度你是可以想象的,但相比之下這又不算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忽然發(fā)現(xiàn)前后左右都是女同胞。這種局部的性別比例失調(diào)是完全可信的。我身旁和身后的女同胞完全聽天由命,只是面對面和我貼在一起的那個年輕女性表情極為痛苦。
我不想說她漂亮不漂亮。一來,在這種沒有任何距離的情況下,很難看清她的面目;二來,這時候再渲染她的姿容就更是個惡作劇了。汽車就在這種全方位的擠壓中緩緩行駛著。
她還在徒勞地掙扎,努力想創(chuàng)造出一點“距離”來。我一點兒也沒想注意她,但這是不可能的。假如我真有那么點惡作劇的閑心,我完全可以準確無誤地“體會”出她的心臟每分鐘跳多少下。
她活動了半天,才勉強把一條胳膊抽上來,把它隔在她和我的胸前。這是一條漂亮極了的胳膊,而且她只穿了件短袖真絲衫。擠車的女人夏天最好穿皮襖。她汗津津的胳膊潤濕了我的白襯衣,開始在我的胸膛上打滑了。那樣子看上去活像她在撫摸我,且不用說覺醒了我多少奇妙的意識,連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她只好放下胳膊。
車停了一站。全車的人誕生了無數(shù)個美妙的幻想。但結(jié)果很糟糕——沒人下車,卻又擠上來了一大堆。大家只好靠得更緊些,我和她也沒有權(quán)利例外。但她惱了,其實她惱了也沒辦法,因為明擺著我也沒辦法,于是她只能在這兒顧自生氣。她的火氣可不小,我簡直被她燙壞了。于是。我想給她降降溫。
“你就當這是輛貨車。裝了滿滿一車的木頭?!蔽移降匦÷曊f。
她笑了一下,笑得無可奈何。我想她肯定不認為這個玩笑好笑,只是給我點面子而已。
又過了幾站,她問:“你到哪兒下?”
“終點?!蔽艺f,心里覺得挺對不住她,因為我想她這么問一定是盼我早點滾蛋。她又笑了一下,像苦笑,于是我知道她也是到終點。平心靜氣吧,離終點還遠著吶。
汽車時走時停,不知又走了多少站。我們平靜地挨在一起。默默無語地站著。車廂里似乎不像剛才那么悶熱了。一切都在淡化。
汽車還在緩慢地行進著。停了。又走了。
“下站是終點。查票了——”一個售票員喊。
我和她突然發(fā)現(xiàn),車上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剩幾個人了。許多座位都空著,只有我們倆還貼一起。我和她趕緊分開了。
到站后,她從前門下車,我從后門下車。我看見她的臉紅撲撲的。而映在車窗上的我的臉也似乎有些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