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杏綿 口述 白 琳 筆述
我生于1928年,家庭是中農(nóng),三個孩子中我是最小的。家里能夠自給自足,但是經(jīng)常發(fā)水災,一有水災,房倒屋塌,男人們到外地賣苦力,女人只好在家里挨餓,或撿拾地主富農(nóng)家扔出來的爛菜等充饑。
我九歲上學,我們家鄉(xiāng)河北省安平縣,位于天津、北京和保定的中間,思想解放得早,女孩子上學的也多。我們村叫羽林村,我就在村里上小學。我第一年上學的時候,還給孔子磕頭,等到第二年,已是抗日根據(jù)地,就開始學抗日課本了。
“七七事變”的時候,國民黨的部隊不抵抗,從北往南逃,河里扔的都是槍支和子彈,群眾都很害怕。那時候有傳聞?wù)f,共產(chǎn)共妻,小孩兒都沒有父母了。日本人來了就更了不得,大家都不能活。村里人都在商量怎么樣逃難。我也很害怕,每天吃了飯就往街上跑,聽大人們商量逃難的事。農(nóng)民是沒有辦法的,能跑到哪里去呢!有的地主想辦法,套上騾馬,往南邊走,可沒過多久又回來了。
日本人真的來了,不過他們只占據(jù)著縣城,所以廣大的鄉(xiāng)村還是比較安全的。真正讓我們受害的是土匪。這時候就是無政府主義,沒人管,土匪也就起來了。我們那兒的土匪小名叫張八,經(jīng)常來搶老百姓的東西,還搶女人。
不久呂正操的部隊就開過來了。那天,我們從另外一個村,看見一列整齊的部隊,扛著槍,排成三行,唱著“大刀向日本鬼子頭上砍去”等歌曲就開過來了。到了我們村,還看不見隊伍的尾巴。他們一路上很有紀律,而且氣勢昂揚。八路軍的部隊來了,土匪一下子就被消滅了,老百姓都很擁護,以前那些傳言不攻自破。這樣呂正操的部隊就在我們這邊駐扎下來,搭上大戲臺子,宣傳抗日。呂正操本人也常常來我們村,一往樹上架電線,我們就知道他來了,他一來,村民們就很高興。我們學校前有一片場地,他們來了就當做操場,操練完了就打籃球。呂正操很喜歡打籃球,對我們也很友善,那些男同學很愿意和他們一起玩,處得像朋友一般。這期間,我們那邊是模范抗日根據(jù)地,生活得很安定。
大概是1938年初,我讀完預備班,學抗日課本了。以前學孔子儒家經(jīng)典的那一套就不用了,學校成立了兒童團,除了學習還進行抗日救亡活動,站崗、放哨、募捐、送信、做宣傳。學校文化生活非?;钴S,老師們自編歌曲、順口溜、短劇,“抗戰(zhàn)到底,不怕風吹不怕雨,不怕流血不怕死。房屋燒掉再重建,哥哥戰(zhàn)死弟弟再續(xù)!”不但如此,每天早、午、晚放學時高呼抗日口號,星期日更換黑板報和書寫標語,教唱抗日救亡歌曲:“工農(nóng)兵學商,一齊來救亡,拿起我們的武器刀槍,到前線去吧。走向民族解放的戰(zhàn)場……”就這樣上了三年。高小招生,我報了名,可是只考上備選,后來我們一個班的女同學不知什么原因不去上,我恰好補了空缺,直接讀五年級。
各村建起了抗日政權(quán),人人都參加抗日組織。我們那里居然成了模范抗日根據(jù)地,真的做到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軍民就像一家人。
這樣的幸福生活過了幾年。到1942年,我高小還沒畢業(yè),日本侵略軍開始殘酷的“五一”大掃蕩,見人就殺,見牲畜就搶。這以后,冀中平原上三村一個炮樓,五村一個據(jù)點,日軍實行嚴格的控制。有的村,抗日干部和老百姓被殺得血流成河,我哥哥是村干部,也是在那個時候犧牲的。但是,無論敵人怎么厲害,中國人是不可屈服的。很快,秘密黨員和村干部就帶著村民們挖地道,堅壁清野,來對付敵人的燒殺搶掠。我們縣的游擊隊長很能干,敵人懸賞幾千大洋要他的頭。后來,被敵人包圍在一個村里,隊長當場戰(zhàn)死,英勇犧牲。
原來的學校解散了,村里由漢奸成立了偽小學,發(fā)的是日文課本。我們都不能上學了。一天,日本鬼子包圍了村子,用機槍和刺刀逼著一名同學,要他說出村里的抗日干部。他不肯說,他的母親,猛地撥開日本人明晃晃的刺刀,一把把他拉到身邊,邊哭邊說:“不許說,咱娘倆死也不能留罵名?!焙髞硭麄兌际艿搅巳毡救说拇輾垺_@樣的事情時常發(fā)生,我們村以前的村長成了漢奸,監(jiān)視村民的一舉一動,還強迫我們學日語。
很快,地下小學建立起來了,實行小先生制,老師先給幾個學習好的學生上課,然后再由他們?nèi)ソ虅e的學生。那時學校沒有固定的校址和教室,有時在各家各戶、廟里,有時在樹林里、河邊。更沒有桌椅板凳,沒有統(tǒng)一的課本教材,教材大多是教師編寫,自己刻印后發(fā)給學生。教學一般采用教師巡回上課,學生自己安排寫作業(yè)的時間。我們常常在地上寫字,做算術(shù)題,有時分組討論。學生們五六個人為一組,就在家里學習,沒有課本,也沒有學習用具,就在地上畫著學。我們的王老師是鄰村人,他天天冒著危險來我村召集學校的骨干分子來講課,根據(jù)形勢講地理和歷史。希特勒的軍隊侵略蘇聯(lián)到了什么地方,在哪里,我們國家的局勢是怎樣的。至今我仍然很清晰地記得許多地名,都是當時學到的。老師給我們講完了,再由我們分頭悄悄傳達給其他的同學。老師還編了順口溜:“沒有老師自己鉆,沒有教材自己編,沒有桌子趴膝蓋,沒有凳子搬塊磚?!边@是真實寫照。雖然學習條件艱苦,但積極性很高。這樣的艱苦生活過了一年多,日本據(jù)點逐漸撤掉,環(huán)境又慢慢好起來。大概到1943年后半年,抗日學?;謴推饋恚覀冇值綄W校去上課了。
高小畢業(yè)以后,我在本村當了義務(wù)教員,主要教學生唱歌和一些抗日活動,編排一些小節(jié)目。那時候?qū)W校除了上課,宣傳任務(wù)也很重要,如果一個學校不搞宣傳,是很大的缺點,是不行的。
到了1944年,敵人的據(jù)點逐漸撤掉了,抗日小學重新恢復起來。那時候當老師就是盡義務(wù),并沒有什么福利待遇,無論正式教員和義務(wù)教員,都是發(fā)小米當工資。我剛剛畢業(yè)常??敢淮∶谆丶?。我們老師,各門功課都教。我開始的時候就教初小一二年級的孩子,如果照現(xiàn)在看,我那時候也剛高小畢業(yè),是不夠當一個教師的資格的。我還教過數(shù)學和音樂,教唱抗日歌曲。那時候,八路軍的干部也常來學校,聽我們唱歌?,F(xiàn)在,有的歌曲我還能從頭至尾唱下來,有的能唱其中的幾句,記得有《黃水謠》、《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五月的鮮花》、《我們在太行山上》、《大刀進行曲》等等。學校之間也會比較,哪個學校會新歌多,就覺得高人一頭了不起。就這樣,局勢逐漸穩(wěn)定下來,學校工作進展得十分順利。我對于整個小學階段的記憶非常深刻,這是我人生中難以抹去的一部分,在這幾年里,我由一個兒童成長為青年,由學生變?yōu)槔蠋?。歷經(jīng)了戰(zhàn)火,看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失去了親人,也堅定了自己的信仰。這些生活經(jīng)歷也為后來我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地下小學》打下了基礎(chǔ),這是后話。
后來,冀中軍區(qū)第九分區(qū)文工隊來我們村招宣傳員,由于我在學校的時候做的宣傳活動很多,他們要我加入宣傳隊。到了宣傳隊之后,主要工作就是下到鄉(xiāng)村排演戲劇,進行宣傳活動。1947年我轉(zhuǎn)到冀中區(qū)黨委群眾劇社工作。除了排戲演戲,有時候也寫寫劇本,排演出來受到了鄉(xiāng)親們的歡迎。我們還搞過土改,宣傳新的思潮。我在劇團算不上一個好演員,不太會演戲,但是很
喜歡編劇本。在冀中群眾劇社的三四年,也算是我文學之路的開端。這期間我寫過歌詞,也根據(jù)鄉(xiāng)下的所見所聞與人合作過劇本。有一次我們下鄉(xiāng)去,剛巧碰到一戶人家娶新媳婦,幾個年輕女孩好奇地跑去看。我們那邊農(nóng)村的慣例,新媳婦娶回家?guī)滋熘畠?nèi)不能下地干活,可是她一過門就開始忙里忙外,又下地干活,是新時代的女性形象。我們就以她為原型創(chuàng)作了劇本《新媳婦》。
我和馬烽是在北京認識的。我在群眾劇社的社長是郭維,全國解放以后,他去了北影廠當導演(著名影片《董存瑞》便是他拍的),他到中國文協(xié)(1953年改為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作組去看胡丹沸,胡丹沸碰巧和馬烽在一個創(chuàng)作組工作,他們就認識了,并且向馬烽介紹了我,也向我介紹了馬烽。胡丹沸說馬烽是一個很不錯的青年。
在認識馬烽之前,我已經(jīng)讀過他與西戎合著的《呂梁英雄傳》,這是我當時最喜歡讀的一本書。我們素未謀面,但是在我的心中,他是一個美好的形象。經(jīng)人介紹之后,因為我在保定,他在北京,雖然算是認識了,但有一段時間我們彼此都沒有見過,后來他就想要見見面。我去過一次北京,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是在北海公園,我記得兩人的話都不多,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只是互相介紹了一些情況。
我從北京回到保定之后,馬烽的信很快就到了,從信上看,他很愿意進一步發(fā)展我們的關(guān)系,而我也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此后我們的通信比較頻繁了,對彼此的了解也一步步加深??墒邱R烽這個人,雖說是個作家,信卻寫得很短,每次都是那么寥寥幾行。我記得丁玲還說過他,你這個人,就是不會談戀愛!
那會兒馬烽在全國第一次青代會上被選為青聯(lián)委員,又在第一次文代會上被選為文聯(lián)后補委員,留在了文協(xié)創(chuàng)作組,同時也兼任北京大眾創(chuàng)作研究會創(chuàng)辦的《說說唱唱》月刊編委。我和馬烽的關(guān)系確立后,就想去中央戲劇學院學習,但是當時戲劇學院還沒有招生,我就只好一直留在保定等消息。但是馬烽急于把我調(diào)到北京,丁玲就給我們河北省委宣傳部長胡蘇寫了封信,請他幫忙辦理調(diào)動手續(xù),把我調(diào)到中國文協(xié)去。胡蘇很快幫我解決了調(diào)動問題,手續(xù)辦下來第二天我就和馬烽一起到了北京。
我們于1950年7月8日結(jié)婚,婚禮就在文協(xié)舉辦,丁玲是我們的主婚人,沙可夫是證婚人,結(jié)婚證上還有記載。我還很清楚地記得全機關(guān)的人都在一塊紅綢緞上簽了名,這是文協(xié)成立以來第一件婚事,大家都很開心??上У氖恰拔母铩睍r期,丁玲受到迫害,馬烽也被關(guān)進牛棚,經(jīng)常被抄家,我在家里很擔心,悄悄地把這張結(jié)婚證書燒掉了。他知道后還埋怨我,可是那時真的是無可奈何。
結(jié)了婚,丁玲給了七天的婚假,讓我們到頤和園度蜜月。我們當時住在邵窩殿,丁玲的母親住在云松巢,邵窩殿沒有吃飯的地方,我們就每天到云松巢那里吃。那幾天里,我好好地把頤和園逛了個遍,非常興奮。
不久之后,中央戲劇學院開學了,我就讀于話劇系本科。我本來想要讀戲劇文學系,但是這個系遲遲沒有辦起來。這個時候,全國的文藝界都開始復蘇,很多文藝組織文藝雜志都逐漸地恢復,開創(chuàng)了新的局面。中央政府文化部批文同意建立中央文學研究所,丁玲任所長,張?zhí)煲砣胃彼L。
馬烽很積極地參加了籌備工作,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他常常騎著自行車到處找房子。他們的經(jīng)費有限,得不停地物色比較。經(jīng)過半年多準備,1950年10月,中央文學研究所在鼓樓東大街103號一座四合院里宣布成立。但是到了1951年的二月才正式開課。研究所成立之后,我因為想要更好地學習寫作,就從戲劇學院轉(zhuǎn)到這兒來學習,很榮幸地成為了第一批學員。當時的學員都是解放區(qū)過去的,文化程度并不是很高,但是大家都有作品。我們那時學習得很認真,讀了很多著作。老師們也都是著名的教授學者。我印象中,郭沫若、胡喬木、周揚、茅盾、鄭振鐸、葉圣陶、老舍、曹禺、吳組緗、艾青、何其芳、康濯等等一批詩人、作家、理論家、教育家、戲劇家都給我們講過課,但是他們不算專職老師,都是研究所邀請來的。這些人都有自己的本職工作,比較忙碌,但經(jīng)過丁玲他們的多方努力,總能給我們請來最好的老師。過一段時間,就會通知大家,誰誰要來講課了,做好聽課的準備。也有專職的老師,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周立波和李又然,他們那個時候就在研究所。我第一次見到趙樹理也是在這個時候,他來給我們講課。
研究所成立之后,馬烽就對丁玲提出想當個學員好好學習幾年,于是就以學員身份兼任了支部書記和我們一起學習。就這樣我和馬烽、胡正都成了同學。我們學習的方針是,聽課為輔,自學為主。但是總得有幾個老師來擔任輔導工作,所以后來西戎也調(diào)來了,當輔導員,和我們一起聽課。
中央文學研究所培養(yǎng)了一大批人才,比較優(yōu)秀的如陳登科、李若冰、胡正、唐達成、苗得雨、徐光耀等人,后來他們創(chuàng)作出了優(yōu)秀的作品。
那時候,我一邊在研究所學習,一邊也搞些創(chuàng)作?;楹笪疑钪凶钪匾囊徊糠謨?nèi)容就是學習。我覺得自己的水平太低了,就很努力。從這時開始,我逐漸地寫了一些東西。1951年,我寫了一個給兒童看的短篇《新衣裳》,先是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到了1954年轉(zhuǎn)給中國上海少兒出版社,印了兩萬冊,是我出版的第一本書?!兜叵滦W》也是這個時候?qū)W習創(chuàng)作。這一階段,馬烽對我的幫助很大,他會對我的寫作提出意見,這種幫助是隨時隨地的。很多時候,他的意見對我的學習和寫作都有一定的幫助,在某種意義上,他也充當老師的角色。他寫完一篇稿子也愿意讓我看看,我有時候也會給他提一些意見,但他并不是完全的采納。他這個人很認真,要仔細分析了才下筆改。他非常反對我隨便改他的文字,他的寫作習慣和我不一樣,他的語言更貼近農(nóng)村,這是因為當年他辦《晉綏大眾報》的時候養(yǎng)成的習慣,寫了稿子,都要拿到農(nóng)村去,給不識字的農(nóng)民念,如果能聽懂就通過,聽不懂就得改,所以他寫作養(yǎng)成了用通俗的語言,群眾的語言,我和他的想法不一樣。有時候我給他改了,他就不高興,說你看人家老孫(孫謙),看到問題寫到一邊,人家就不隨便改。你給我改了,語言就不是我的語言了!所以后來我就把意見都寫到紙上。
在文學研究所的學習過程中,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也逐漸地有了方向,我開始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我為什么喜歡寫兒童文學呢?也許那個時候還年輕,也許是兒時的記憶太深刻,另外一方面就是寫兒童文學的人太少了。就比如說我們那一屆研究所,寫兒童文學的就那么一兩個人,包括現(xiàn)在也是,這方面的作家不多。
1953年畢業(yè)之后我就被分配到了《中國少年報》工作,這對我搞兒童文學很有利,和孩子們接近。開始的時候當記者,到各個學校去采訪,我們針對的讀者是高小和初中一、二年級學生,所以我常常到各個小學去。一有活動,我就去,和他們在一起,多數(shù)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后來又轉(zhuǎn)成編輯。報社還舉辦過各種征文活動,為小讀者提供學習知識、討論問題、學習寫作的園地,發(fā)行量非常大。我們那個時候的工作任務(wù)很重,工作繁
忙,我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回到家。
我們婚后,一開始住的是馬烽在文協(xié)的單身宿舍,后來就住在文學研究所附近的一處院里,也是當時的學生宿舍。畢業(yè)后,文研所調(diào)來了一些新干部和新學員,住房開始緊張起來,機關(guān)就號召作家們自己租房或是買房。馬烽這時有了點稿費,他響應號召,在北官坊附近的大翔風胡同找了一處單門獨院,大大小小六七間,里外花了大約四千元,總算有了自己的家。為了照看孩子,我們把我的父母接來同住,這樣我白天上班,孩子就有人看了,馬烽也可以下鄉(xiāng)深入生活了。
1956年,馬烽要回山西搞創(chuàng)作。想到要搬離剛剛安頓好的家,我心里總也舍不得,我是河北人,想到要來山西生活,就覺得很發(fā)愁,但是一家人考慮再三,還是決定來山西。于是就把房子賣掉,賣給了丁玲。到了太原以后,還把賣房子的錢當做黨費全部交了出來。那時候黨號召作家職業(yè)化,像趙樹理,他是把北京的房子交了公,回到山西的。
我先馬烽一步,帶著父母和孩子來到山西。最初給《中國少年報》當?shù)胤接浾?,但是我們報社從來沒有設(shè)過記者站,我的工作不好展開,所以,一年之后還是同意我調(diào)離。
我調(diào)到山西省文聯(lián)《火花》編輯部工作,在小說組當編輯。那時候的小說創(chuàng)作就是通俗化,底下的作者們都很積極。我們這些編輯都工作得很認真,用心對待每一篇來稿??镄枰臅r候我們也要經(jīng)常下去組稿采訪。那時對于小說的審稿要求是要通俗易懂,結(jié)構(gòu)順當,語言能念出口,聽得懂。這和趙樹理那一批老作家的主張一致,也體現(xiàn)了當時的時代特色。后來又提出了“新,短,通”這個準則。當時《火花》發(fā)行量較大,很受讀者的喜愛,來稿也比較多,尤其以農(nóng)村題材,反映農(nóng)民生活的文章居多。像楊茂林、李逸民、義夫、謝俊杰、趙修身、崔巍等等這些作家,都是那時候起來的。很多名作家也都在《火花》上發(fā)表文章。《火花》雜志可謂是山西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要陣地,那時候的代表人物就是趙樹理,大家的創(chuàng)作風格都很相似,像馬烽、西戎、李束為、孫謙、胡正他們,被叫做“山藥蛋派”,這個派就是這時候形成的。馬烽回到山西后,不久,就到汾陽縣兼任縣委副書記。那時候作家下去掛職是真正的工作,馬烽就在汾陽和農(nóng)民們打交道,這對他當時創(chuàng)作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他在這期間創(chuàng)作了《我的第一個上級》、《太陽剛剛出山》、《三年早知道》和電影劇本《我們村里的年輕人》等作品。
我們當編輯的,除了完成編輯任務(wù)以外,有時為了刊物的需要,也出去采訪一些優(yōu)秀人物或勞模,如《文盲大鬧海子灣》這一類的短文也寫了一些。
這一階段我也創(chuàng)作了一些兒童文學題材的作品。1956年,我剛到山西,寫了《第一次軍事旅行》,發(fā)表在《中國少年報》上。那時候小孩子要鍛煉,就像軍事拉練一樣,我寫的就是五一小學的學生們拉練步行去晉祠的故事。另外一本,是1958年全國開展“滅四害”活動,我看見一個小男孩,挺機靈的,就拉著他說了會兒話,后來以他為原型創(chuàng)作了《聞喜有個小羅成》,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我已經(jīng)習慣了用兒童的語言去表現(xiàn)事物,我覺得應該有更多的作家加入到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隊伍中來,我們的兒童讀物太貧乏了。
從《火花》創(chuàng)刊到“文革”開始雜志??@一段時間政治運動不少,對文藝界的沖擊也很明顯,所幸的是刊物一直都堅持著辦下來,那時候可以說是山西文學的巔峰。
“文革”開始后,山西省文聯(lián)最先被打倒的是趙樹理、西戎、李束為,原因就是他們參加了大連會議,說是大連會議提倡“中間人物論”。“文革”小組被奪權(quán)以后,馬烽也被揪斗出來,第一個掛上了“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的大牌子游街。從這以后,大會斗,小會批是不斷的,越來越厲害,直到去中辦學習班。
1970年,馬烽住忻州學習班,我?guī)е齻€孩子到長治沁水固縣鄉(xiāng)高村插隊勞動。那時候胡正他們都回了老家,我當時想要么也回汾陽去吧,可是誰想到被發(fā)落到人生地不熟的沁水縣。當時交通不便,要先從太原到臨汾翼城,然后倒車到沁水端氏,接著再步行到高村。那時候插隊的人很多很多,在路上我就經(jīng)常碰到省里下來的熟人。到了高村,開始的時候生活很不習慣,最難的是生火,他們燒的是陽城無煙煤,不好著,我就點不著,每天三張小嘴等著吃飯,非常發(fā)愁。好在老鄉(xiāng)都很淳樸,時常幫助我們,鄰居也經(jīng)常教我生火。那時候我們把戶口都遷到農(nóng)村去了,誰都不知道將來會怎樣,都不打算再回太原了。
馬烽1971年才回到太原,等他回來時,一切都變了,文聯(lián)被“砸爛”了,我和孩子們都下鄉(xiāng)勞動。他很快被分配到平順縣西溝大隊勞動改造,一家人還是不能團聚。李順達和申紀蘭對老馬都很好,知道我們的情況后不久,李順達就把我和孩子都接到西溝。李順達是個非常好的人,很厚道,對我們很關(guān)照。馬烽開始的時候還勞動,后來就被叫去幫助修改劇本了。
在西溝待了一年多,我們回到了太原。一開始把我們安排在了文化局。文聯(lián)早已被砸爛不存在了,現(xiàn)在辦公的那兩座樓里(指作協(xié)辦公大樓),住的都是省委的家屬。文化局有一個創(chuàng)作組,就在咱們單位后面的太原市建筑公司,我們就在那里上班。大家都還沒有從“文革”當中解放出來,思想負擔很重。還寫什么,什么都別寫了,該咋樣就咋樣吧。是比較消極的想法。馬烽當時也還是和孫謙寫劇本。這樣的局面到了1975年“文革”的后期,才慢慢有了改變。省里的文藝工作開始恢復。這時候就成立了“山西省文藝工作室”。我和郁波還有李國濤等待恢復刊物。后來由文化局轉(zhuǎn)到了文藝工作室。再后來人就漸漸多了起來,院里原先住的家屬也逐漸搬走了,我們又重新回到原來的地方辦公。一切都要走向正軌。1976年“文革”結(jié)束,《火花》復刊,改名為《汾水》。
《汾水》剛開辦的時候,盡管大環(huán)境不好,國內(nèi)文藝刊物舉步維艱,但是大家的情緒很高,我們都積極分頭下去組稿。這期間,主編還是西戎。省里的作家也都很支持他,開始發(fā)表作品。我們?nèi)匀谎永m(xù)著以前辦刊的一些特點,分組工作。但是不再下鄉(xiāng),而是通過寫信來組稿了。
工作兩三年之后,國內(nèi)的文藝環(huán)境越來越好,很多作者也回到隊伍中來了。新的作者也涌現(xiàn)出來,很快成長為優(yōu)秀的青年作家?!斗谒方?jīng)過一段時期的探索與過渡,也逐漸找準了自己的辦刊思路和刊物特色。我們?nèi)匀焕^承《火花》的傳統(tǒng),注重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倡導藝術(shù)的多樣化,突出地方特色,扶植文學新人。一群優(yōu)秀的青年作家也脫穎而出。這些人有些是大學生,有些是“文革”中分配插隊來的知識青年,也有一些省里愛好文學創(chuàng)作的年輕人。他們都很勤奮,其中比較優(yōu)秀的如成一、李銳、張平、韓石山、張石山等等這些名作家。許多青年編輯也加入進來,《汾水》開創(chuàng)了一個全新的局面。到了八十年代,我們這些老編輯,也逐漸感到自己該退下來了。陳志銘、郁波和我離開《汾水》之后,就組建了圖書工作室,出版一些書稿文集。我們又重新編了《山西文藝通訊》,還有《晉綏文藝》和《太行文藝》,都是這兩個解放區(qū)的作品集。
文聯(lián)和作協(xié)分開以后,省作協(xié)成立了兒童創(chuàng)作委員會,我任主任??墒嵌嗄陙砦乙恢比纬扇丝锏木庉嫞瑢和膶W已經(jīng)疏遠了。最初,我也想努力一番,使我省的兒童文學有所成就,我也組織過一些兒童文學作家給山西寄稿,以便擴大影響,如賀宜、陳伯吹等。但因為我的能力有限,終究沒搞出多大成績。兒童文學仍然是我省的薄弱環(huán)節(jié)。1992年作協(xié)又主辦了兒童文學期刊《黃河少年》,我掛了主編的名兒,實際上這時候我已離開山西,到北京去做馬烽的后勤工作了,并沒有專心搞這個刊物。這是我的一大失誤,非常遺憾。
1996年應花山文藝出版社的要求,搜集一些資料,又以馬烽的《劉胡蘭傳》為依據(jù),編寫了兒童讀物《劉胡蘭的故事》,收入“讀故事學英雄叢書”,2004年二十一世紀出版社又把這本書改名為《劉胡蘭》,收入“少年紅色經(jīng)典”叢書出版。這也說明幾十年來,我總還沒有完全離開兒童文學,想著兒童文學。
責任編輯朱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