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增泰

惲逸群同志是革命前輩、報界前輩。筆者1951年進復旦新聞系時，他還兼任系主任。但是沒有幾天，他就“出事”了，被華東局撤銷領導職務。師生私下傳說他的軼事，令人肅然起敬。雖然無緣聽他講課，但是他的《蔣黨真相》、《新聞學講話》等著作，曾讀過一些，覺得他是革命隊伍中不可多得的功臣。后來聽說他寫信給中央，提出申訴，調到北京去了。直到“文革”結束后一年多，他被安排在南京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工作。1978年初冬，朋友告知，惲老患有嚴重的肺氣腫、哮喘病，需要烤火取暖。當時白煤相當緊張，沒門路是買不到的。正當我為購白煤多方打聽之時，噩耗傳來，惲逸群同志已于12月11日遽然逝世，令人震愕。值此惲老謝世30周年之際，筆者緬懷這位前輩，略述事跡數則，權作心香一瓣。

惲逸群1906年①出生在人杰地靈的江蘇常州（武進），四歲喪父，靠母親勤勞，艱難生活。他入塾后苦讀不輟，未及冠文名出眾；年輕時在家鄉(xiāng)投身革命，節(jié)衣縮食，常用自家錢作活動經費。1926年入黨，先后擔任中共武進、宜興縣委書記，不久任中共浙北特委秘書長，后來回家鄉(xiāng)從事地下工作。因遭不斷追捕，他逃亡到上海，參加新聞工作。以后，長期在國統區(qū)、淪陷區(qū)從事革命情報工作，是中央特科上海情報系統的重要成員。由于記者的身份，他結識頭面人物多，獲得的情報也多。他常出入舞廳、妓院，既掩護了自己，又保護了同志，還可以得到絕密情報和革命經費。在腥風血雨的環(huán)境下，他練就了超人的記憶力。平時能一心多用，既執(zhí)筆撰文，同時接待來訪者，與人作電話交談。他超強記憶力的突出事例，就是憑記憶寫出戰(zhàn)犯介紹。

1948年12月，中共中央為了分化敵人，公布了國民黨43名戰(zhàn)犯名單。當時惲逸群任濟南市委機關報《新民主報》社長兼總編輯。新華社只發(fā)表戰(zhàn)犯名單，比較簡單。惲拿了這份名單，找編輯部長王中，要求補戰(zhàn)犯履歷介紹，以便讀者了解更多情況。王中說可能弄不全，惲說請資料室查一查。資料室主任丁柯翻了一些材料，還是弄不全。惲說，好吧，你們去睡覺吧。次晨報紙出來，43個戰(zhàn)犯介紹，一個也不少，包括姓名、別名、籍貫、年齡、所屬派系、過去簡歷、現任職務等等，應有盡有。王中拿了報紙到編輯部打聽，才知道是惲逸群憑記憶編寫的。解放區(qū)報紙競相轉載“戰(zhàn)犯介紹”，人們對惲的記憶力嘖嘖稱奇。王中老師晚年在南京政治學院招待所與我談過此事，《王中文集》中也有這方面記述。

再說說惲逸群“出事”情況。全國開展三反五反運動，惲逸群是華東局公開點名的七名“大老虎”之首，《解放日報》頭版顯著報道，還發(fā)了社論，主要罪狀是：“貪污”，包庇“惡霸地主”姐姐。惲據實申辯，無奈張春橋連連向饒漱石打小報告，饒以華東局名義宣布惲等開除黨籍，撤銷職務。張春橋接替惲任《解放日報》一把手。惲逸群作為華東局委員（開始是報社駐華東局代表，后來擔任華東局政治秘書、代理宣傳部長），以往常在工作上與饒漱石有不同意見，饒對此深懷不滿，甚至無端猜疑惲寫的《蔣黨真相》（原來題《蔣黨內幕》，出書時改“內幕”為“真相”），說惲為什么對蔣黨內情了如指掌，可能是蔣介石派到共產黨內來的特務。真是天大的笑話！后來惲逸群把自己被害的原因歸之為“小饒（漱石）施虐，張（春橋）網以待”。

照理說，惲調到北京，而且是出版總署署長胡愈之經中央組織部同意后邀請的，應該可以安穩(wěn)了。的確，惲在新崗位上作出了成績。新中國第一本《新華字典》就是他的成績，主其事的葉圣陶稱贊惲“知識淵博得很”。人們知道，復旦歷史系教授譚其驤主持《中國歷史地圖集》是學術上一大盛事，但開創(chuàng)此事的卻是惲逸群，譚是接手惲的工作的。當時，出版總署陳克寒等負責人鼓勵惲向中央申訴華東局的不當處分，惲認為饒時任中組部長，不會放過他，申訴也無用。不久，高、饒事發(fā)，惲似乎出頭有日。他列席出版總署黨組會議，國務院核定他為行政十級。但是好景不長，因為潘漢年案的牽連，1955年5月10日，他突然被公安部逮捕，投進秦城監(jiān)獄，一關十年。

惲逸群早年在上海與潘漢年相識。1936年后，根據周恩來的指示，兩人形成工作關系。在香港期間，潘領導的黨小組共有四名成員，惲是其中之一。潘漢年一度在惲家搭伙，可見默契之極，但他們僅是工作關系。面對審案人員一次次咄咄逼人的質問，惲據理力爭，沒有屈服，被認定“不認罪”，不再提審，也不釋放。1965年最高人民法院秘密審訊后，判處惲十一年徒刑，不得上訴，后宣布假釋離京，發(fā)配到蘇北阜寧中學管理圖書，每月生活費37元?！拔母铩敝兴直魂P進牛棚，成了群眾專政對象。直到1978年5月，他寫報告給中組部要求工作，并表示：“個人問題推遲到以后解決，甚至到我死后作出結論，也無關大局?！比齻€月后，他被安排到南京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工作。

惲老謝世后，最高人民法院和公安部1980年撤銷1965年原判，宣告無罪；1982年中紀委批準撤銷1952年給他的處分，恢復黨籍。1984年中央予以平反昭雪，恢復名譽。同年5月，南京舉行惲逸群同志骨灰覆蓋黨旗和宣讀悼詞儀式，新華社發(fā)消息，各大報發(fā)表悼念文章。一位真正的共產黨人惲逸群，安息吧！

（作者為江蘇省南京市新聞出版局編審）

責任編輯 陳 真

注釋：

① 惲逸群生年，一般作1905年。殊不知他生于舊歷乙巳年十二月十九日，合公歷為1906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