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嶺
“興觀群怨”語出《論語·陽貨》:“子日: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惫糯鷽]有新聞傳播學,自然也就沒人從新聞傳播的角度來理解和闡釋這一經(jīng)典術(shù)語的傳播學意義。因而千百年來“興觀群怨”一直作為說明文學或詩歌教化功能的中國文學理論術(shù)語為大家所熟知。實際上,我們還可以把孔子“興觀群怨”這一原創(chuàng)型術(shù)語看作是中國關(guān)于大眾傳播對個體社會功能進行界說的最早記載。
“興觀群怨”通常的解釋為:興?!耙┻B類”(孔安國注),“感發(fā)志意”(朱熹注);觀,“觀風俗之盛衰”(鄭玄注),“考見得失”(朱熹注);群,“群居相切磋”(孔安國注),“和而不流”(朱熹注);怨,“怨刺上政”(孔安國注),“怨而不怒”(朱熹注)。綜上,“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的意思大致可以理解為:“詩可以感知事物、激發(fā)人的感情,從中可知社會風俗的盛衰變遷及得失。通過相互交流而成為意見不同的‘群,可以表達不同的意見以達到諷喻的目的。并且,上可以報國(‘事君),下可以奉家(‘事父),還能增長(‘多)自然界的知識。”可見,“興、觀、群、怨”之間并不是嚴格的并列關(guān)系?!芭d”應是“觀、群、怨”的前提和基礎。
孔子的“興觀群怨”說和英國學者丹尼斯·麥奎爾利用“使用與滿足”理論理解關(guān)于傳播媒介的個人功能表述是何其相似。麥奎爾研究的傳播媒介的個人功能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信息功能、發(fā)展個性的功能、與社會整合的功能以及娛樂功能。仔細比較,“興”可以對應詩對個體的信息功能:“觀、群、怨”可以看作是詩對個體發(fā)展個性的功能。即通過大眾傳播了解自我和社會,形成自己的觀念。使個體的價值觀得到鞏固和加強,并認同其他的價值觀。故君子“群而不黨”(《論語·衛(wèi)靈公》);“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可以理解為詩對個人與社會整合的功能,即家國兩全,有助于個人的社會角色的實現(xiàn):“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可以理解為詩對個體的文化娛樂功能,即通過大眾傳播提供的內(nèi)容。獲得精神上的放松、文化或美學上的愉悅以及知識的積累。而孔子在論述“興觀群怨”時前面恰巧還有一句“小子何莫學夫詩”。也就是說“你們何不學學詩”。更加突出強調(diào)了詩對個人的社會功能。
這里的“詩”指的是《詩經(jīng)》。《詩經(jīng)》可以看作是中國早期的大眾傳播媒介?,F(xiàn)在提起大眾傳播媒介,我們?nèi)鐢?shù)家珍,包括圖書、報紙、廣播、電視、電影、雜志、網(wǎng)絡等,甚至還可算上戶外廣告等新興媒體。但是在古代,大眾傳播媒介是非常罕見的?!对娊?jīng)》成書,作為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在中國傳播史中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对娊?jīng)》收集了從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500多年的詩歌,包括風、雅、頌共305篇。我們現(xiàn)在把《詩經(jīng)》看作文學作品,實際上它們?nèi)慷际菢犯?,其?nèi)容包括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們也可以把它們看作從西周到春秋這段時期以詩歌形式搜集起來的新聞匯總,是總的社會現(xiàn)實的客觀映照。在大眾傳播媒介匱乏的年代,詩歌可能就是當時最主要的大眾傳播活動:宮廷之上有歌,郊野勞動時有歌,祭祀宗廟時有歌,樂歌無處不在地傳播著方方面面的信息。這說明人類社會早期的傳播活動十分簡單和原始。表達信息的符號和傳遞信息的載體也相當簡單。因此,把《詩經(jīng)》稱作當時主要的大眾傳播媒介是可以說得通的。并且孔子在《論語》中不止一次提到“詩”對人的教化作用(《論語·學而》):“子曰:詩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政》)“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論語·泰伯》)“不學詩,無以言。”(《論語·季氏》)這說明《詩經(jīng)》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對個人社會功能的發(fā)揮確實起著重要的作用,從另一方面理解,也可以把這些解釋為孔子對這一理論在實踐上的呼應。
我們可以把“興觀群怨”理解為是孔子關(guān)于大眾傳播媒介對個體的社會功能的界說。也就是說,我們把“詩”看作是作為大眾傳播媒介的圖書《詩經(jīng)》,而不是文學理論領(lǐng)域理解的“詩歌”或“文學作品”。
眾所周知。傳播學作為20世紀一門新興的學科,首先誕生于西方,然后才傳入我國。中國的傳播學研究一開始就建立在借鑒和引進西方傳播學理論的基礎上,目前傳播學本土化研究已經(jīng)引起有關(guān)人士和學界的關(guān)注,但遠未盡意。筆者認為,挖掘傳統(tǒng)的傳播學資源是中國傳播學本土化研究的路徑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說,把孔子的“興觀群怨”說看作是中國本土最早對新聞傳播的社會功能進行界說的記載就是一個有益的嘗試。在《論語》成書的年代,社會科學分工還不是那么細致。作為儒家經(jīng)典之一的《論語》,在很長一段時期內(nèi)更多地被強調(diào)政治諷喻和道德教化。其實《論語》中有很多經(jīng)典的傳播學案例可供我們研究、琢磨。從某種意義上說。總有一天,我們很難否定《論語》在傳播學上的經(jīng)典地位。
編校: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