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新
也許太愛教育,也許太愛學生,我無時無刻不思考一個問題:教育應(yīng)該給學生一個怎樣的人生?無論是當下的童年和少年,還是不久的未來,以至他的一生。我們的教育將怎樣影響一個人,陪伴人走過這寶貴的一程?
目睹當下我們的教育,盡管一些學校一直鼓起勇氣改革前行,然而更多的現(xiàn)實卻讓我陷入焦慮——難道我們的教育就這樣發(fā)展下去?難道我們的教育除了應(yīng)付不完的考試,除了堆積如山的作業(yè),就沒有令學生振奮的課程?現(xiàn)代教育是一種真實的教育,還是一張?zhí)摷俚拿婵祝繛槭裁从心敲炊嗟膶W校一邊喊著“素質(zhì)教育”、“全面發(fā)展”的口號,一邊卻讓學生在學海中苦苦掙扎,在考山上拼命爬行?
我一直暢想著這樣一種學校教育:教師和學生都愉快地生活在校園,這里充滿友愛和尊重,每個人都自信地學習、活動、工作,每個人都憧憬著未來的前程。學校讓每個人享受著人類的文明,而且點燃了學生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火種!
今天,當我行走在美國加州天普中學的校園里、教室中,我仿佛就徜徉在這樣一種幸福之中。
藝術(shù)教室里飛出充滿活力的歌聲,少男少女載歌載舞,青春的生命在韻律間涌動;排練室里,上百個小提琴手神情專注,和諧地奏響輕柔的樂聲;制圖室里,許多學生在精心繪制別墅圖紙和襯衫圖案,亮麗的色彩仿佛他們靚麗的生命;手工車間中,更是一派熱火朝天的場景,有的專心于車床零件,有的制作木器桌凳,在實踐中體會勞動的樂趣,在動手中展示綜合的才能;步入體育館,這里會讓你感受到中學生的朝氣蓬勃,籃球隊員的吶喊,羽毛球隊員的身影,令你頓時熱血沸騰……
不要認為這是點綴,這是平平常常、實實在在的課程。從學生自信的歌聲里,從學生們友愛的微笑中,從他們健壯的體格上,從他們陳列的作品中,你完全可以肯定地說:“一切都沒有欺騙我的眼睛?!?/p>
來到數(shù)學、語文教室,這里也別有一番“風景”:小組學習,自由討論,師生互動,自然生成。你聽不到對學生的呵斥,你也見不到教師的“表演”,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氣氛是那樣的平和、輕松。
我徜徉在校園中,教育的幸福也仿佛隨我一起漫步:它還來到碧波蕩漾的游泳池畔,它還來到情趣無限的陶藝室里;它曾在手工繪制地圖的小組前逗留,它也曾在學生幫助中心小憩暫停。我感慨:這里的學生是幸運的,他們真的在享受教育的幸福,享受人類的文明。
其實,天普中學并非美國和加州最好的中學,美國教育也并非完美無缺,我也并非是崇洋媚外的教育者。我只是站在教育的立場、人發(fā)展的立場來審視當下的教育現(xiàn)實。我們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本來是整體觀的,辯證地思考本來是我們的優(yōu)勢,但是,功利主義的價值觀破壞了我們的整體思維和崇高的價值追求。許多看似合理的口號,實際隱含著巨大的危險和危機。
“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多么蠱惑人心??!于是,家長讓每個孩子都成為“短跑的健將”,從幼兒園開始,系統(tǒng)知識的學習重壓讓孩子已經(jīng)不再期盼美好的學校生活——那分明不是天堂,而是牢籠。我要質(zhì)疑:“人生是短跑還是長跑?如果人生是長跑,為什么一定不要輸在起跑線上?”我還要質(zhì)疑:“人生長跑,需要的難道只是知識?難道不需要美好的品德、健全的人格、強壯的身體?”我更要質(zhì)疑:“為什么人生一定是一場你輸我贏的長跑,而不是相互關(guān)愛、邊走邊唱的旅程?”誰都知道,即便是長跑,也需要科學的呼吸,需要長久的耐力。如果你承認我們的基礎(chǔ)教育實際關(guān)注的是人的一生的成長與幸福,那么,它給與孩子的正是“科學的呼吸方法”、“長久的運動耐力”和“永不放棄的信念品質(zhì)”。我想,我們的基礎(chǔ)教育應(yīng)該考慮的是“不要讓學生倒在人生的半途”,我們的基礎(chǔ)教育應(yīng)該追求的價值是:“讓每一個學生自信地成長和生活!”
還聽到許多家長、教師常常掛在口頭的金玉良言:“要讓孩子多吃苦!學習本來就是苦的!學海無涯苦做舟,梅花香自苦寒來嘛!現(xiàn)在的孩子太享福了,他們?nèi)鄙俚氖浅钥嗟木?!”我一直在思考,我們中國人怎么那么對“苦”情有獨鐘?實際上,我們中國人幾千年“苦”怕了,又“苦”出了甜頭??嚯y的生活中,我們通過“苦讀寒窗”來實現(xiàn)“學而優(yōu)則仕”的夢想。在我們的思維中,只有“苦盡”才能“甘來”。這種思維方式甚至成為我們的生活方式。當然,這種方式的確有一定的哲理,具有無可辯駁的合理性。問題在于,我們把它極端化了,我們把苦與樂對立起來。其實,我們的先人早已告訴我們“苦中有樂”的道理。然而,當我們把“苦”推向極端后,“樂”已經(jīng)蕩然無存。我堅信自己的教育信條:“學習是艱苦的,但學習不應(yīng)該是痛苦的。學生不能躺在生活的溫床上懶睡享福,但學生一定要在現(xiàn)代教育中感受人類文明的幸福。”當學生厭煩地坐在教室中的時候,當學生麻木地應(yīng)付考試的時候,當學生畢業(yè)時撕毀書本高呼“獲得解放”的時候,我們,每一個有良知的教育工作者恐怕比他們更痛苦!
我漫步在一個充滿青春活力的校園,不能不產(chǎn)生如此多的感慨。美國的教育自有他們的問題,但,我們不該以此為由而滿心歡喜,更不該在“問題”面前麻木不仁。
我知道,我們的教育之路還很艱辛,還很漫長。但是,太多的猶豫、無奈和彷徨無法為我們帶來破解謎題的捷徑,我們必須在探索中走出一條成功的、適合我們國情的現(xiàn)代教育之路。
走出天普中學的時候,已近正午,太陽無比的燦爛,校園到處灑滿陽光。于是,我在陽光下開始夢想:什么時候,讓幸福的教育能夠自由、輕松、快樂地漫步在我們每一所校園,讓教育的幸福能夠回到老師、學生的身邊……
我看到,同行的團員們一次次地舉起照相機,把美麗的中學留在鏡頭里;我清楚,留在他們心中的不只是生動的教育場景,和我一樣,還有一個個美好的教育夢想。
佇立在哈佛銅像前
我們拜訪哈佛大學的日子正值感恩節(jié),這使拜訪活動增添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劍橋城里靜悄悄。
感恩節(jié)把整個哈佛大學交給了我們。
寂靜的校園里,紅樓與灰樓錯落有致地矗立著,因為有了草坪的襯托和灰色樓宇的點綴,“哈佛紅”顯得更加凝重。典雅的歐洲建筑和回蕩的渾厚鐘聲,使校園充滿濃郁的古老大學的味道。高大的樹木佇立在寬闊的草坪上,猶如這所大學靜靜的守護者。我們沒有見到一個學生,只有頑皮的小松鼠睜大好奇的眼睛,追看我們這些慕名而來的人。
我們本來就已心存敬仰。此時,偌大的校園又這般寂靜,仿佛哈佛大學在審視我們這些來自東方的教育者。頓時,人人更是神情莊嚴。
輕聲漫步,我們來到哈佛銅像前,瞻仰這位31歲的教授。他正襟危坐。雖然右腿膝蓋上放著一本書,然而目光卻直視前方,那深邃的目光充滿歷史的期待。
佇立在銅像前,歷史的帷幕在我們眼前打開。當年,五月花號沖破驚濤駭浪,疲憊地??吭诓ㄊ款D的海灣,一群歐洲清教徒開始了艱苦的移民生活。盡管移民的生活無比艱辛,但是,他們絲毫沒有放棄對于美好生活的追求。他們一直夢想創(chuàng)辦一所高品質(zhì)的大學,因為他們明白,只有教育才能使他們的理想延續(xù),只有教育才能使他們開墾的這塊處女地更快地迎來文明的曙光。1636年,馬薩諸塞海灣議會通過決議,撥款400英鎊租下校舍,籌建一所像英國劍橋大學那樣的高等學府。畢業(yè)于英國劍橋大學伊曼紐爾學院的年輕牧師約翰·哈佛,來到美洲后不久也投入創(chuàng)辦大學的事業(yè)之中。1638年,這位哈佛先生英年早逝,因肺病離開了他熱愛的學院與追求的事業(yè)。臨終前,他將自己的幾百本圖書和七百多英鎊的財產(chǎn)捐獻給學院,這是學院成立以來得到的最大一筆捐款。1639年,當?shù)刈h會通過決議,為紀念辦學經(jīng)費的主要捐贈者約翰·哈佛先生,把這所學校改名為“哈佛學院”。
如果單單看捐贈的物款,那么,談不上什么驚天動地的英雄壯舉。但是,如果我們跨越時光的隧道,置身那樣一個時代,哈佛先生的所作所為又的確稱得上是一次感人肺腑的壯舉!我想,人們的敬仰,不止為那寶貴的圖書與捐款,更是為哈佛先生以及他所代表的一輩先人所認識到的教育興邦的遠見卓識!美利堅的人民真應(yīng)該永遠感謝哈佛,感謝那個時代為籌建學院而努力的人們,正是他們在開創(chuàng)事業(yè)上的這種執(zhí)著精神深深感動、并激勵帶動了許許多多支持教育的人,才使這所學院在查爾斯河畔得以生存、發(fā)展、壯大與輝煌,才使得今天的美國擁有了這樣一所世界一流的高等學府。
其實,從古至今,東方西方,無論哪一位教育大師,他們都具有遠見的目光、執(zhí)著的追求與奉獻的精神!我們這些今天的教育者,真該從中悟出做人做事的真諦。
佇立在銅像前,傾聽“三個銅像謊言”的故事,更使我感慨萬千。第一個謊言是銅像的外形名不符實。據(jù)說,1883年,學校的董事會要給哈佛立一個銅像,但哈佛先生生前并未留下照片或畫像。雕塑家就在那時的學生中挑出一個,以那個學生為模特,換上17世紀清教徒的服飾,于1884年完成銅像的澆鑄。第二個謊言是把“捐贈人”約翰·哈佛錯刻成了“創(chuàng)辦人”。第三個謊言是把哈佛大學的建校時間“1636年”錯刻成了“1638年”。這比建校的實際時間晚了兩年。這些“錯誤”本來已經(jīng)很讓人費解,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樣一尊錯誤百出的塑像居然在哈佛大學的校園里穩(wěn)坐了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啊!我不能不感慨“哈佛”的胸懷!用我們常人的思維,如果沒有哈佛的畫像,那么,絕不能用一個乳臭未干的孩子替代一位杰出的圣人。雕塑家一定會通過想象,再造一個“高大全”式的“金身”,否則,就是對“圣人”的大不敬。至于稱謂和時間上的錯誤,也一定要磨掉重刻,絕不可讓后人恥笑??墒?,“哈佛”并沒有這樣思維,不論是當時還是以后,再沒有想過推倒重來,而是把這樣一種“錯誤”容納下來,直至成為哈佛大學的一部分,成為哈佛大學的一個符號。至于個中緣由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倒覺得這種胸懷實際上是“哈佛”的一種大智慧。我們可以想象,塑像與真人之像相差多遠,并不是人們所關(guān)注的,人們關(guān)注的永遠是哈佛的理想、精神與信念。注重內(nèi)在品質(zhì),而不追求外在之形,不正是哈佛大學的存在哲學嗎?再者,用“學生”之像代表“師尊”之像,賦予“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教育理想,難道不是哈佛先生所期待的嗎?至于稱謂和時間上的錯誤,也許“哈佛”曾經(jīng)這樣想:就讓它永遠存在吧,因為這是個真實的錯誤,尊重事實,就是尊重歷史,“哈佛”不怕錯誤,就怕不尊重歷史。這也許是我個人的臆想,但是,我以為這符合哈佛大學的辦學宗旨,因為,人們都知道哈佛的校訓(xùn):“與柏拉圖為友,與亞里士多德為友,更要與真理為友。”尊重事實,尊重歷史,也正是尊重真理的重要反映。
佇立在銅像前,舉頭仰望可敬的哈佛先生,我由衷地贊美他和這所他永遠凝望的大學!
此時,校園更加寂靜,我和哈佛都在沉思。我們沉思歷史,沉思當下,沉思未來……
作者系北京小學常務(wù)副校長
(責任編輯 潘靜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