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野曦
火 狐
火狐的出現(xiàn),給寧靜的雪野罩上一層幽冥之色。
在布滿陷阱和圈套的黃昏,火狐印在雪地上的影子,透出幾分陰冷和狡黠,一身柔潤的毛管因滿含水的靈動而戰(zhàn)栗,若隱若現(xiàn)。
灌滿松濤的雪野以光的速度傳遞著空谷回音,火狐眸子里的夕陽每降低一寸,吊在枝頭上的月亮就升高半尺。
烏鴉歸巢的翅膀壓低了向晚的雪色。
連周圍的空氣也沒有驚動,隱入虛無的火狐從昏暗的景致中抽出大地陣痛的曲線,丟下當空的一輪皓月,欲圓還缺。
野鴿子
雪,一夜之間將關東的黑土地簡化成單純的白,節(jié)奏明快,格調(diào)亮麗。
一個人的冬天,無夢的季節(jié)。
野鴿子的叫聲點亮的雪野,暗香浮動。
野鴿子總是在我孤獨無依的時候,將眼底彌留的一抹陰霾抹去;總是在音樂與花瓣之間,閃動成潔凈和美的中心。
我說不出羽毛和雪誰更白皙。
在一朵梅花與另一朵梅花之間,我不動聲色的欣賞,變成了滿含熱淚的凝視,直至被花朵的光亮罩住的兩只打不開翅膀的野鴿子,奪眶而出。
雪 蓮
是潛移默化的熏陶,還是多年來的感情凝聚?我對滴水成冰的凍土孕育出的植物總會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敬畏。
面對雪蓮,我感到對雪和關東的愛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使命。
逶迤磅礴的白山黑水,呈現(xiàn)出一種彎曲的張力和韌性。
雍容華貴的雪蓮,在風雪中說出自己永世的孤獨;我在明亮的天空下說出與生俱來的愛和恨,說出人性的劣根和不可救藥的痼疾。
雪蓮,你神奇的藥性不但于事無補,反倒讓日益蒼白的雪野大病一場。
冬青果
在地凍三尺的關東,除了雪的美和大愛,鮮活的生命已不復存在,但枝柯上兀立的冬青果,卻給空白的季節(jié)打出一句翠綠的旗語,給白茫茫的雪野涂一抹乍泄的鮮紅。
讓結冰的松花江卸下歲月的重軛,潰散的煙嵐失去遠山的呼應。
一個人的冬天,當我在坎坷的命運中放平半生的顛簸,枝柯上的冬青果,漫舞腰肢,輕舒玉臂,灑一地冰的剔透、雪的晶瑩。
是無言的蔑視和訴說,大音無聲
回歸家園
悄然蒞臨的雪,讓塵世中孤懸的肉體得到一次神性的提升;讓剝光偽飾的靈魂獲得一次幻滅的凈化。
面對一片零亂的雪野,烏鴉和麻雀對饑餓的逃避與妥協(xié),呈現(xiàn)出措手不及的無奈和隨波逐流的媚俗。
暮色中夾雜著蹄音、鞭影和馬的嘶鳴,吱吱嘎嘎的馬車碾碎冰轍的響聲由遠及近。
回歸家園,在大雪覆蓋的黑土地里低下頭顱,彎下脊梁,其實我的肉體并不缺少一根支撐靈魂的骨頭。
水 鳥
傍水而居的水鳥,折疊起飛翔的翅膀和漸濃的暮色,瘦小的身影被蒸騰的嵐氣鑲嵌在蘆花掩映的水湄。
在河之洲的水鳥,抱著一河化不出水來的堅冰。
用力拍打的翅膀,蕩起一片雪霧,卻無法在光潔的冰面彈奏出水花四濺的野生音樂。
水湄的光線暗了下來。
水鳥高挽著褲管,兩只凍紅的爪子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直至殘破的羽毛散落成一地月光的碎片,抱在懷里的一河堅冰也沒有化出一滴水來。
野性的篝火
我一直堅信一個人的冬夜,令人窒息的黑暗一捅就破。
一堆野性的篝火,讓失語的冬天找到了表達的方向,讓雪噴薄的光焰找到了堅實的支點。
在白毛風抓傷的雪野里,苦難的愛情找不到止疼的繃帶和淬火的理由。
閃爍其詞的火舌舔濕的夜幕下,掃帚星在清掃眼底積雪。一群躍躍欲試的火鳥,在喪失秩序的灘涂上,打不開飛翔的翅膀。
野性的篝火,無法顛覆暗夜的黑和雪野的白,卻讓一個人精心羅列的謊言和沒有翻開的底牌,昭然若揭。
雪原鷹
從大風折斷的地平線上抽出蒼勁的長翼,劃落幾片云翳天光。
高高升起的雪原鷹,投在地上的影子像一塊銹蝕的鐵,折射出的冷光,在裸露的巉巖上濺起一片四散鳥鳴。
寧靜的雪野,夸大了關東的冷漠和孤寂。
雪原鷹壓低飛翔的姿勢,俯沖下來,一如黑白相間的琴鍵敲出的一個顫音,在雪野展開的五線譜上,低聲回蕩。
仰望的高度失去的參照物不只是云朵和鳥影。被雪原鷹的翅膀擦亮的天空,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太陽,趴在自身的光圈里,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