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衛(wèi)華

嗜酒如命的程老漢，來不及把后事交代一下就匆匆走了。妻子去世得早，留下兩個兒子。老大程得志已經(jīng)成家，兒媳柳芹過門不到一年就為他添了個孫子；老二程得意剛剛談了個對象，本想年底結(jié)婚，誰知程老漢卻先走了。

辦完喪事，程得志就想把父親留下的財產(chǎn)分一分。程老漢沒什么積蓄，但有兩幢房子，一幢是建了沒幾年的二層小樓，另一幢是已經(jīng)三十多年的舊平房。

老娘舅建議把樓房、平房對半分，樓房當(dāng)住房，平房作生產(chǎn)用房?？沙痰弥痉驄D說什么也不同意，說他們一家有三口，而程得意才一個人，這樣分不公平。柳芹又哭又鬧，尋死覓活的，程得意擔(dān)心嫂子出什么事，就主動要了那幢舊平房。

分好財產(chǎn)，兄弟倆各自生活，程得意的對象聽說他才分得一幢舊平房，第二天就讓媒人來退了婚。在農(nóng)村找對象談朋友，房子是第一條件。程得意沒有能力蓋樓房，誰家肯把女兒嫁給他呢？

轉(zhuǎn)眼就到了清明節(jié)，程得意惦記著去給程老漢上墳。他想到父親生前喜歡喝酒，在他家的地窖中，就藏著幾十壇程老漢親手釀制的老酒。這個地窖就在平房下面，程老漢愛喝酒也愛釀酒，地窖里放的全是酒壇子，有好幾十個。程得志和程得意兄弟倆滴酒不沾，從來不把這些酒壇當(dāng)回事，分家后地窖連著平房自然歸程得意所有。

程得意炒了幾個好菜，又從地窖抱上來一個酒壇子。拍開壇口的封泥，頓時酒香四溢。他從來不喝酒，都忍不住舀上一小勺，酒的色澤橙黃清亮，淺嘗一口，醇厚甘甜，略帶點苦味，真是回味無窮。他用小酒壺裝上滿滿一壺酒，帶上酒菜去給父親上墳。

墓地上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燒香上墳了。程得意擺好酒菜，拜了幾拜，拿起酒杯，把酒灑在墓碑前。他再斟上一杯，就在這時，一位中年男子走過來，對程得意豎起大拇指說：“用四十年陳的上好狀元紅祭祀先人，小伙子，有孝心??！”

程得意呵呵一笑說：“沒什么，這種酒我家地窖里還有不少呢！”中年男子說：“你就是程得意？我聽你娘舅說你手上有不少好酒，我這才趕過來找你了解情況，不會是吹牛吧？”程得意叫了起來：“我說的可是真話，我家真的還有好幾十壇呢！”中年男子笑了起來：“好幾十壇？好大的口氣！你知道這種四十年陳酒要多少錢一斤嗎？”程得意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那男子說，“出廠價每市斤三百元，要是裝成小瓶拿到市場上零售，價格起碼要翻一番。小伙子，你手中的酒是從飯店或者賓館里拿的吧？”

一聽這話，程得意可不高興了，說：“我都說了，這種酒我家還有好幾十壇，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跟我去看看，反正又不遠(yuǎn)?！钡搅顺碳业牡亟眩吹竭@么多酒壇，中年男子將信將疑，開壇一試，果然沒錯，把他高興得手舞足蹈，臉漲得通紅，好像喝了四五斤狀元紅一樣。他緊緊地握住程得意的手，表示愿意按酒廠的出廠價全部買下這些狀元紅。

程得意還以為他是說笑，誰知第二天，這位中年男子開著輛小貨車真的來了，一下子搬走了十壇四十年陳釀，每壇酒重四十五斤，中年男子當(dāng)場就數(shù)給程得意十三萬五千元現(xiàn)金。程得意捧著這厚厚的一沓錢，感覺像在做夢。

程得意發(fā)財?shù)南⑾耧L(fēng)一樣傳遍了十里八鄉(xiāng)，程得志和柳芹夫婦眼紅得快變成兔子了。夫婦倆一合計，連忙找來老娘舅，要求重新分家，表示愿意把樓房讓給二弟，平房和那些陳年老酒全都?xì)w自己。老娘舅氣得大罵程得志夫婦不厚道，成天想著占便宜。

柳芹故伎重演，吵著要投河。最后又是程得意主動讓步，把平房和酒窖讓給了兄嫂。

程得志夫婦看著地窖中的那一壇壇狀元紅，仿佛看到了一張張百元大鈔正從天上飄下來，興奮得一夜未睡。第二天程得志就主動出擊，出去尋找酒商，想賣個好價格。酒商半信半疑地來到他家，打開酒壇一試，頓時滿室飄香，高興得當(dāng)場就買下了十壇。

程得志夫婦第一回見到這么多錢，也感覺像在做夢，哪知道這錢還沒捂熱，酒商帶著那十壇狀元紅酒又回來了，還叫來了民警。酒商指著程得志夫婦大叫：“這兩個人是騙子！騙了我十多萬元錢！”

程得志和柳芹嚇壞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酒商怒氣沖沖地說：“我買下的十壇四十年醇狀元紅中，只有兩個壇子裝的是酒，另外八壇全是清水！你們這么做，和光天化日之下?lián)屽X又有什么區(qū)別？”

證據(jù)就在眼前，程得志夫妻倆想不承認(rèn)也不行，額上汗珠直淌，心慌意亂地跑到地窖，連著打開好幾個酒壇，發(fā)現(xiàn)酒壇里裝的果然全都是清水，兩人驚得目瞪口呆。民警要把他們帶走，夫妻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主動把錢還給酒商，左鄰右舍也幫著說了不少好話，酒商看他們夫妻也不像是狡詐的商販，主動撤案，民警才不追究他們的責(zé)任。

眾人走了以后，程得志夫婦欲哭無淚，是老二程得意在算計他們嗎？可明明有人看見老二從酒壇里倒出來的是陳年老酒，又看著他把十幾萬現(xiàn)金裝進(jìn)口袋，怎么這酒歸自己后就變成了清水，難道是他們的父親在懲罰他們？再想到自己用寬敞明亮的樓房，換下這低矮潮濕的舊平房，本想靠老酒發(fā)點財，到頭來卻是竹籃子打水，還差點把自己弄進(jìn)班房。夫妻倆又氣又急又心痛，雙雙病倒在床上。

見到哥嫂這副模樣，程得意又于心不忍了，他找來老娘舅要求第三次分家，還主動提出把樓房還給哥嫂，他只要那幢老平房，上次賣酒得來的那十三萬五千元錢也可以和哥嫂平分。

一聽這話，程得志夫婦一下就從床上蹦了起來，可轉(zhuǎn)念又一想：二弟不計前嫌，處處忍讓，自己怎么再好意思呢？夫婦倆對看一眼，臉羞成了猴子屁股。

最后老娘舅做主，樓房、平房和那十三萬五千元酒錢對半分。這回分得公平合理，皆大歡喜。

不久，程得意找到了對象。結(jié)婚那天，賓朋滿座，程得志夫婦，長兄當(dāng)父，嫂子當(dāng)母，忙前忙后，盡心操辦二弟的婚事。老娘舅一高興，從地窖中抱上來一個大酒壇，說是要請大家品嘗正宗的四十年醇狀元紅，拍開封泥，酒香滿屋。

程得志夫婦又驚呆了，這水怎么又變成美酒了？老娘舅“哈哈”一笑，說出了其中的奧妙。原來程老漢確實留下了一些陳年老酒，不過不是幾十壇，而是十幾壇，這是最后一壇。

三十多年前，也就是程得志出生那年，程老漢心中高興，親手釀了三十壇狀元紅存放在地窖里，說是將來等兒女們結(jié)婚時拿出來宴請賓朋用的。程得志結(jié)婚時用了十幾壇，剩下的十幾壇程老漢一直舍不得喝，是想等程得意結(jié)婚。

有一年冬天，這里的雪下得特別大，程老漢聽人說用雪水釀的酒格外香醇。他就把積雪裝在酒壇里封起來，想等到第二年糧食收獲后用這些雪水釀酒。誰知道第二年糧食歉收，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哪有余糧可以釀酒，這些雪水就一直放在地窖里。其實在酒壇上面都標(biāo)有記號的。

這些事只有老娘舅知道，他也知道這些酒存放上四十年后就會非常值錢，喝了也太可惜，不如賣了換錢，就幫著程得意聯(lián)絡(luò)酒商，又見程得志夫婦處處想貪便宜，對待兄弟太不像話，才故意不告訴他們，以此教訓(xùn)他們一下。

程得志端起酒碗，對程得意說：“二弟，哥嫂以前對不住你的地方太多，哥哥給你賠不是了?！背痰靡膺B忙說：“哥哥千萬別這么說，我也有錯，本知道壇里有清水卻沒告訴你們實情，差點害你們?nèi)巧瞎偎?，真是對不起。今天哥哥、嫂子為我主持婚禮，做弟弟的只有萬分感激?！眱尚值苌钋榈鼗タ匆谎?，舉起酒碗，一飲而盡，他們發(fā)現(xiàn)父親留下的美酒醇厚甘烈，唇齒留香，特別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