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順鳥

我想真正的愛情不一定要遵循細(xì)水長流的定律，有時候它只能駐留幾天，或者更短，就像是撲火的飛蛾，從撲向火焰到化為灰燼，只有短短幾秒鐘而已。

第一日2006年3月29日陰

我一個人在酒吧里買醉，每次完成大哥交代的任務(wù)后我都會混在這里，回去也是一個人，空空的屋子空空的心，我的心里除了大哥，再沒有其他人造訪過的痕跡。我喜歡喝最烈的酒，拿最快的刀，這不是武俠小說，是真正的生活。

大哥來酒吧找我，他說你什么時候可以成熟起來?又不是讓你真的去殺人，非把自己弄得像一條喪家犬么?

我乜斜著眼睛看他，他不帥，但夠魁梧，有男人味，很像孫紅雷，渾身的匪氣。一個女孩子被他攬在懷里，她冷冷地看我，目光一點(diǎn)都不友善。我沒有喝醉，還能夠看清楚她的長相。她的黑直發(fā)陰好垂在肩膀上，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下巴尖尖的，兩條眉毛分得太開，配著那樣大的眼睛，有一股子微微吃驚的味道，她的眼睛眨得很慢，嘴巴緊緊地抿著，總是裝作不經(jīng)意地與我目光相對。我用右手支住下巴，心想，此間的少女都學(xué)會了投機(jī)取巧還不誠懇，被人豢養(yǎng)還不溫馴。大哥挑選情人的眼光有點(diǎn)問題。

我給大哥倒?jié)M一杯酒，我說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他說，好，一飲而盡。然后將吻印在懷中美人的唇上，那女孩兒掙扎了一下，她說你們男人聊天，我先回去。

她走到酒吧的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頗有深意，我和大哥都在望著她，但我知道，她那一眼是給我的。

第二日2006年4月1日小雨

下雨天我一般不會出門，我腦后的疤痕就是在雨天留下的，雨天里我丟掉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陌生的手機(jī)號碼，陌生的女人，約我在圣瑪女子醫(yī)院見面，她的聲音很飄渺，沒有真實感，像一個夢境，更像是女巫的讖語。但這不是愚人節(jié)的惡作劇，我知道是她，她的聲音，我聽過一遍就記得牢牢的。

那個女人沒有打傘，就站在醫(yī)院的雨搭下面望著我，身上已經(jīng)半濕，衣服黏黏地貼在她身上，便突顯出她圓潤的胸和豐翹的臀，真想不到那樣單薄的身體內(nèi)竟然藏匿了這樣性感的腰身，只是沒有生氣，就像商場櫥窗里擺放的洋娃娃，臉色蒼白，四肢冰涼，從里往外的冷。

我說，你瘋了，下雨天出來亂跑，還不打傘，不想活了?

她說，我懷孕了。

我拽著她的胳膊進(jìn)了醫(yī)院，將我的外衣脫下來裹住她，她在我的懷里瑟瑟發(fā)抖，像被人遺棄的寵物狗一樣。

她說，這個孩子不能要。

這話說出來就結(jié)了冰，落在我心里，“啪”的一聲捧碎了。我摸出手機(jī)，給大哥打電話，他是孩子的父親，有權(quán)利知道這個消息。

她按住我的手，說你心真狠。大大的眼睛里噙著淚，一眨不眨地望著我，那表情憂傷極了。她的憂傷是輻射型的，一波一波蕩出去，氤氳得處處都是，我的心里潮濕得快要滴下水來。

大哥來了，黑著臉不說話，狠狠地給了她一個嘴巴，他的手那樣重，使得她腳下不穩(wěn)，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倒，但脊背仍然挺得筆直，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扶她，她揮開我的手，走向大哥，一臉媚笑。她說，怎么辦呢，我這個人就是賤，離了男人活不了。

她從我旁邊經(jīng)過時，嘴角掛著幾滴血，觸目驚心的紅。我小聲說，對不起。說話的時候看著地，好像不知道怎樣放置我的目光。

第三日2006年5月7日小雨

遇到她以后，老天爺?shù)钠饩妥儔牧?，沒有幾天笑模樣。

我在大哥的床上看到一雙美腿，可惜不是她的。那女人比她年輕，比她豐滿，但臉蛋沒有她生得美，卻比她更風(fēng)騷，更懂得討好男人。她看到我也不避嫌，嘴噘得老高，在大哥身上逡巡，還時不時發(fā)出一陣嚶嚀聲。

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全往下涌，褲子中間部位迅速繃緊膨脹，身體里的欲望像是千萬只小蟲子，一弓一弓，向著我的心臟爬過來。

大哥給我一個地址，只說了一句話，把她帶回來。然后就像發(fā)情的野獸一般吻在了那個女人的胸脯上，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上下?lián)嵛?，那女人就變成了叫春的貓，每一聲尖叫都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接刺激著我的腦神經(jīng)。

我?guī)缀跏翘映瞿莻€房子的，小小的紙條被我掌心的汗水浸濕。我對自己重復(fù)那句話：把地帶回來。

第四日2006年5月8日多云

大哥的消息一向很準(zhǔn)，我找到她了。

當(dāng)我放倒那個準(zhǔn)備帶她逃跑的男人時，她就站在離我不到兩米遠(yuǎn)的位置，冷眼旁觀，不害怕，也不反抗，看著我的拳頭在那男人的臉上和身上遍地開花，任由我牽著她的手走出去出門時她還不忘記狠狠地踢那個男人的大腿一腳，啐口唾沫怒罵一聲“窩囊廢”。

我說，你變了很多。

她笑起來，“遇到他，不變很難。”

她慢慢靠在我胸前，很熟悉的姿勢，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只要能離開他，去哪里，都一樣。你能帶我離開么?

我推開她，兩只手穩(wěn)穩(wěn)地定住她的肩膀說，你瘋了，你和我，究竟能逃到哪里去?

風(fēng)很大很冷，吹得她的長發(fā)絲絲散亂，越發(fā)顯得尖尖臉上寶石樣璀璨的眸子，那對眸子比天上的太陽都要亮，仿佛有光芒正在飛濺而出。

她撲進(jìn)我懷里，攬住我的脖子，踮起腳尖，尋找我的嘴唇，她的手指冰涼，鼻息很燙，嘴唇上裂開一道口子，那道口子外緣的硬皮硌得我嘴唇很痛，那種痛一路蜿蜒，一直竄到我的心里去

我沒有送她回到大哥身邊，我在我自己的單人床上，將她的身體輕輕展開，解讀她身體的秘密，就像剝開一個棕子，輕巧地解開了她身上所有的束縛。

她說，不回去了，好么?

我想了一下，說好的，我們哪都不去，就在家里待著。

第五日2006年5月9日響晴

天空藍(lán)得離奇，萬里無云，多久沒有見過這么美的天空了?

她好像一只小豹子，臉上始終掛著動人的紅暈，在我懷里輾轉(zhuǎn)索愛。以前她在大哥身邊時，是出了名的冷美人，永遠(yuǎn)是一副閑閑的表情，對大哥既不親切，也不疏離，我真的不知道她還有這樣熱情的一面。在開著空調(diào)的房間里，她的手臂緊緊地裹住我的腰身，我的身體溫暖起來，那點(diǎn)暖洋洋的感覺仿佛是在胸口，一絲一絲滲進(jìn)去的。

地的眼睛真美，明眸如點(diǎn)漆，我在她眼中的溫柔里想起大哥身邊形形色色的女人，她和她們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同，愛錢，愛男人，身體搖著，嘴里叫著，只是在我眼里，只有她最美。每次想起她?？偤孟裼懈鶡o形的細(xì)線，從腦子通往心臟，時時刻刻，在那兒輕輕抽動。每當(dāng)那細(xì)線一抽，我就會突然心痛起來，痛得不能再痛?，F(xiàn)在她在我身邊，在我懷里，是這樣的真實，我的心卻仍然會痛，我怕有一天她會突然消失不見，就如同五年前一樣。

我的大腦還在溫柔地懷舊，門鈴聲大作，敲門聲如擂鼓。她像是早就預(yù)料到會有這一刻，坐在床邊不徐不急地穿著衣服，我倒像個偷腥的情人一樣驚慌得系錯了扣子。不用猜也知道是準(zhǔn)，我在大哥身邊做了五年保鏢，太清楚他的節(jié)奏和力量。

我打開門，將她擋在身后，門外竟然只有大哥一個人。他不看我，當(dāng)我是一個透明人一樣，直

直地望向我身后的她。

他說，你開個條件，怎么樣能讓你再回到我身邊？

她又變成了冷美人，她說我典當(dāng)給你我青春里最珍貴的五年，難道還不夠?

她從我的身后走出來，擋在我身前，一字一頓地說，你-不-能-再-傷-害-他。

她和大哥之間只隔著一顆心臟那么遠(yuǎn)的距離，讓我看不清楚她手中的刀是如何插入他的胸口的。她的表情有一種麻木的痛快，我看到大哥胸前的紅花慢慢擴(kuò)大，他慢慢地闔上眼，臉上卻掛著少有的笑容，如果我沒有看錯，那笑容是心滿意足的。有液體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漸淅瀝瀝，慢慢陷入一種虛空的祥和，再多的痛都成了遙遠(yuǎn)的事情，只剩下麻痹的快意。

原來，晴天也可以看到這么紅的血。

第六日2006年5月10日晴

一個裝著死人的房間自然不能呆下去了，我和她在賓館里做愛。我在她的牛奶里偷偷放了兩粒安眠藥，她在我的懷里沉沉地睡過去，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安寧。我的手指拂遍了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膚，所有的眼淚都浮成了光，光圈里只有她的臉，她的眉，她的嘴角……一點(diǎn)一點(diǎn)，在視線中淡虛成模糊的影。

我想真正的愛情不一定要遵循細(xì)水長流定律，有時候它只能駐留幾天，或者更短，就像是撲火的飛蛾，從撲向火焰到化為灰燼，只有短短幾秒鐘而已。我和她之間的愛情，比起飛蛾，已算長壽：

莫莉，她的名字，我心中的茉莉花。我曾經(jīng)那樣地愛著她啊，五年前我們是情侶，幾個歹徒企圖強(qiáng)奸她時，我命都不要地沖上去，被人用磚頭擊傷了后腦，醒來時她已經(jīng)成為大哥的女人我做了大哥的保鏢，其實心里真正要保護(hù)的人是她。

她說你不知道吧，當(dāng)初指使那些人襲擊你的也是他，我同意做她的情婦，他答應(yīng)救你的命，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協(xié)議，我在他身邊的每一天，都在懷念著你。

我在她的銀行賬戶上，留下了我全部的積蓄。這個涼薄的女子，一生都在顛沛流離，一個真正懂得愛她的人，應(yīng)該給她穩(wěn)定的人生。我想起大哥死前的微笑，穩(wěn)定的人生，他也給不起，而最終能夠死在最愛的人手上，也算是一種滿足。人總是在最后的希望破滅時，才會看到自己最初的理想。

我主動去公安局自首，認(rèn)下了所有的罪，大哥胸前的匕首，只有我一個人的指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天空瓦藍(lán)瓦藍(lán)的，她梳著簡單的馬尾，扎著圍裙，張開手臂迎向我，笑容燦如桃花。她說，親愛的，歡迎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