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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圳的雨季

        2009-03-02 02:43:50
        清明 2009年1期

        弋 鏵

        老龐的臉板著,看著劉向陽過來,起身迎了個笑臉,這一笑不打緊,眼角的紋路像魚躍起又躥下的水面,波折一道道地漫開來。老龐的頭發(fā)也稀疏了,白多黑少的毛發(fā),像殘兵敗將一樣蜇伏在曾經(jīng)運籌帷幄的頭頂上。劉向陽凄然地想,才四十多歲的光景,怎么曾經(jīng)年輕的同學(xué)就成了這個樣?!站著寒暄了幾句,老龐把劉向陽引進里屋,也沒問他來此的目的,就把怨氣婆婆媽媽地沖劉向陽發(fā)了一通。

        長沙咨元科技的來要貨,他們一直是現(xiàn)款支付,款到后公司再發(fā)貨。長沙咨元科技的人說,這兩天交行的網(wǎng)絡(luò)在升級,線路不太通暢,異地存款存不進去,老龐當(dāng)時人不在,李忠接的電話,也不跟會計商量一下,就報了另一家銀行自己私人的卡號。咨元科技發(fā)來了傳真,說款已付,而且附了他們存在李忠銀行卡上憑證的復(fù)印件,要求立即供貨。傳真件到了老龐手上,老龐當(dāng)時就有點不太高興,想李忠又來這一出,就拉了臉子讓他趕緊把錢提出來。李忠當(dāng)時在上網(wǎng),好像在MSN上和什么公司的業(yè)務(wù)員在交流,老龐的話就只作沒聽見。會計那時就嘆了一口氣,有點意味深長的,和前臺的小姐、后座的業(yè)務(wù)員們還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也是意味深長的,老龐就有點不舒服了。等李忠停了手頭的一切,老龐就聲色俱厲地對李忠說:“你把咨元科技的錢趕快提出來吧。我們進了賬好發(fā)貨!”李忠有點訕不搭搭的,這才慢悠悠地走了。老龐也不是非要當(dāng)著別人的面給李忠下不來臺,主要是李忠自己太不自覺了。一次兩次三次,雖說在公司是個副總,財務(wù)上也不能這樣將就他!

        劉向陽連連點著腦袋。李忠是劉向陽介紹給老龐的。老龐那會兒剛休整停當(dāng),還來不及喘息,便忙著東山再起,一直想找個別的產(chǎn)品重新再打出一番天下來。那個時候李忠還在深圳一家大型公司上班,職務(wù)是業(yè)務(wù)銷售總監(jiān)。老龐聽了他的一些業(yè)績,李忠一個人一年就完成了兩千三百萬的銷售單額。這家公司是上市公司,本來在全國就是IT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寡頭,老龐想,李忠能在這種公司當(dāng)上銷售總監(jiān),還有讓人咂舌的業(yè)績,將來合作時,老龐自己管產(chǎn)品研發(fā),李忠管業(yè)務(wù)銷售,前景就是一片光明了。兩人后來碰了幾次面,私下里交流了許多想法。到底是在深圳大公司滾爬了幾年的人,李忠的思維定勢就和老龐有點不一樣,視野也開闊得多。李忠說:“將來咱們這個產(chǎn)品成功了,在全國行業(yè)里也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边@話并不夸大其辭,這產(chǎn)品是網(wǎng)絡(luò)尖端產(chǎn)品,在世界也算頂尖的,老龐覺得信心滿懷了。老龐在商場里打磨了這么多年,什么人沒見過?他看中李忠還是有道理的。李忠說話不疾不徐,游刃有余,而且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不是那種油腔滑調(diào)而又腹中空空的夸夸其談之徒。李忠穿得不講究,但也挺干凈,一件白色的棉質(zhì)上衣,一條水磨藍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休閑軟底鞋,并且不抽煙,不喝酒,這些習(xí)慣是IT界人士的標(biāo)志,象征著現(xiàn)在世界頂尖的科技人才的風(fēng)尚。李忠和劉向陽是老鄉(xiāng),讀的大學(xué)不算太厲害,只是從湖北一個小縣考進了一所武漢的二流大學(xué),學(xué)的是經(jīng)濟管理,當(dāng)時畢業(yè)分配留了校,后來便南下下了海,自己琢磨闖出一番天地來。老龐想,搞業(yè)務(wù)的,最主要的是要看與人打交道的能力,文憑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已分在高校里,還有出來闖世界的勇氣。老龐思忖著,就賭一把吧,自己最后的光和熱也要發(fā)散發(fā)散了。劉向陽當(dāng)時還想勸一句老龐,不知為什么,又講不出李忠什么不好來。人倒是老實人,算吃苦耐勞的一族,打小就認識,知根知底的,不過要指望李忠真做出個什么豐功偉績來,怕也不是那塊料吧!但老龐當(dāng)時急于再出山的愿望太強烈了,劉向陽就把心里的那點想法硬是摁下去了。

        李忠從北京回來就有點心神不寧,而且和平常還有點不太一樣。這兩天的中午飯李忠也不和大伙兒一塊兒吃了,連晚飯,他平常最喜歡順著口味自做自吃的,這兩天也沒在公司做了。這倒是老龐高興的事情。原來因為做晚飯,李忠總把公司弄得亂糟糟的,第二天上班一看,電飯煲敞著,微波爐門開著,油鹽醬醋也弄了一辦公桌,有時候李忠熬了湯,剩的湯水,放在鐵皮柜里密閉著,幾天后就有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撲鼻而來,弄得會計女士和文員小姐一個勁地跺腳,老龐只好捂著鼻子去拎了那罐湯倒掉?,F(xiàn)在好了,李忠回來后再沒把公司弄得不像樣,他還是在公司里睡,不過起床也早了,早上上班的時候,李忠早已梳洗好,再沒那種隔夜里被褥混著的濃烈的身體氣味了。

        老龐倚著窗口,點著樓下的一個人對劉向陽說:“呶,你看,他在那兒哩!”從十一樓上往下俯瞰,人就成了小麻點,劉向陽眼神不太好,瞅了一會兒,并未看清,只敷衍了一下老龐。老龐氣哼哼惡狠狠地說:“不知道這回的錢他取出來沒有?上次在北京他拿了八千二,我們會計就叨叨咕咕的,現(xiàn)在這次又是一萬三,李忠要再拿公款,我真就不再客氣了!”

        劉向陽走到這棟大樓樓下的時候,在物業(yè)管理處的拐角那兒,看見一個身穿白色短袖衫的人在那里捂著耳朵打手機,短短的身子,有點突起的肚腩,不勝乏力地踱來踱去。原來真是李忠呀!

        劉向陽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李忠還在打手機,側(cè)過來的臉上顯示出許多的無奈,眉頭也緊蹙著,聲音雖然小,可也能感覺到對對方的不耐煩。這個電話從劉向陽去老龐那里找他的時候起就占著線,已經(jīng)一個多鐘頭了,對方是什么人呢?劉向陽猜測著,想著李文麗對他的囑托,猶豫了一下,還是轉(zhuǎn)身走了。

        下了將近兩個月的雨。每天看報紙上三天的天氣預(yù)告,都是藍色淚珠樣的大雨顯示符號,那些流著淚的雨水符號,把李文麗的心都弄傷了。她看著天,灰蒙蒙的,有一大片灰黑的云團在滾動。手機鈴聲響了,是徐艷打過來的。徐艷原來是文麗小學(xué)的同學(xué),她媽媽和文麗的媽媽還是同事。徐艷早年因為家里負擔(dān)大,上了幼師,總覺低人一等,后來見了文麗,還繞著道走。后來聽她媽說,嫁了一個青工,再后來不知怎么又去了深圳,十多年下來,好像混得還不錯。她媽特地在文麗來深圳之前給了女兒的地址,滿包滿打地說:“有什么事,你盡管找她好了。都是發(fā)小嘛!”

        徐艷真還混得不錯。李文麗剛來的時候就照著號碼打了通電話,對方聽到文麗的名字倒真是熱情,一點矯情和虛意也沒有,掛了電話,自己開著輛本田雅閣就過來了。還是小時候的模樣,可卻不是小時候的神情了,她把文麗一家三口接到了家里,一百三十多平米的房子,裝修得挺漂亮。晚飯就在天誠海鮮大酒樓吃的,她點了鮑魚、澳洲龍蝦、熏蒸鯊魚,李文麗覺得有點太鋪張了,不大好意思,客氣地說:“你別這樣,再這樣我都不好意思和你來往了?!毙炱G笑笑地攔了她的話頭:“我們家也是一個禮拜要來這兒一趟的,我孩子喜歡吃這里的菜和點心,今天正好也該來了。我告訴你一個巧兒,在深圳,你只要看這家飯店的榴蓮酥和蛋塔做得好的話,這家的粵菜也自然頂呱呱了?!崩钗柠愔缓糜樣樀匦α诵?。徐艷的老公挺客氣的,說起來還認識李文麗,他講李文麗父母樓下住的一戶人家的兒子,和他是鐵哥們兒。徐艷的老公說:“他和你也是小學(xué)同學(xué)。有幾回說起過你,所以我知道你?!崩钗柠惻Φ鼗叵肓艘幌拢淮笥浀闷饋砟菢窍碌哪泻⒘?,就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徐艷說:“你看,世界就這樣小,我們還是撞在了一起?!?/p>

        徐艷的老公當(dāng)年雖是武漢一家大型國有企業(yè)的青工,可卻是那種上進的青年。九十年代中期就考上了深圳的一家大公司,便和原來的單位脫離了關(guān)系,在那家大公司如魚得水,好好奮斗了一番,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是部門經(jīng)理,主管對外銷售,月薪有兩三萬之多。徐艷一邊給李文麗舀蟲草湯,一邊說:“你應(yīng)該早來就好了,深圳還是比內(nèi)地發(fā)展得迅速,活得有朝氣一些,早來早掙錢。過年的時候我回家,武漢還是那樣,聚到一起,年輕人就只會打麻將,一點追求和想法都沒有?!崩钗柠愔荒茳c點頭。徐艷又說:“你不能老在家呆著,你也應(yīng)該出來見點世面?,F(xiàn)在社會發(fā)展得又快,你不適應(yīng)就會落伍了?!毙炱G自己也開著家公司,是搞代理的,業(yè)績還不錯,一年下來,純利潤也有一百多萬,因為產(chǎn)品就是她老公那家公司的貨,客源也是她老公的老客戶,沒什么壓力。按說這是不允許的,被她老公所在的公司知道的話,她老公的職位有可能不保。可是這世上,總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徐艷說:“我的公司是以我弟弟的名義開的,他們查不到的。做什么事都是有風(fēng)險的,沒有風(fēng)險又能干什么大事呢?”李文麗又點頭。

        雨稀里嘩啦地下起來了,一點前奏也沒有,李文麗掛了電話,心情依然欠佳。

        李忠掛了電話,耳朵又開始痛起來,嗡嗡的,似乎有一只討厭的蒼蠅在鍥而不舍地鳴叫,他的頭也痛起來,好像要爆裂開來,難受得不行,他使勁地按住了太陽穴,對著遠處枝繁葉茂的綠色植物,想緩解一下自己的痛楚。

        大嫂在電話里嘰里呱啦地講了半天,只有一個意思,大哥是要留在深圳的!大嫂說,這事情你能解決得解決,不能解決也得解決!話是擲地有聲的,隔著千萬里,李忠都能聽到大嫂唾沫星子墜在地上砸出的聲響,娘躺在一邊的床上,唉唉地嘆著氣。

        大哥是清明過后來的深圳。本來李忠沒這個意思,可是同鄉(xiāng)的劉向陽這趟回家,就硬把大哥帶了過來。劉向陽前幾年在深圳的關(guān)外開了家工廠,養(yǎng)著兩三百個工人,食堂這兩年是越辦越差,工人全都怨聲載道的,一些在食堂工作的人干不了倆月就走了,幾百口人的兩餐飯就成了問題。劉向陽回家祭祖的時候碰到了李忠的大哥,勸了一番,就把大哥弄到深圳來了。

        李忠當(dāng)時駭了一跳,想這下有麻煩了。不為別的,就為劉總的老婆李文麗,那可是個厲害的主兒,對人總是笑嘻嘻的,可話說出來是絕對不含糊的。承包的時候大哥去簽了合同,躊躇滿志的,李忠細看了一下合同,就曉得完了。合同規(guī)定,每天做兩餐飯,工人憑票吃飯,一餐三元錢,一天也就出六元錢,工廠再每人每餐補助一元。大哥笑嘻嘻的,一個工廠三百來人,每天兩千多塊的伙食費,總有結(jié)余的。李忠憂心地提醒大哥,這深圳不是老家,你以為這些工人是好對付的,你以為這菜錢和老家是一碼子事的?大哥說:“有得吃就不錯了,這些農(nóng)民工還能上了天不成?你放心好了,食堂的事我是最清楚的,一顛勺,就是嘩啦啦的銀子。我不會給人家做青菜豆腐的,我給他們做五花肉,做魚做雞,讓油水把他們的肚子管得厚厚的,看他們還能折騰個啥?!”大哥原來在老家做過街邊飯店的生意,飯館就開在公路邊上,九十年代初就有幾十萬的資產(chǎn)了,在縣上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翁。后來公路改修成全線封閉的高速公路,大哥的生意就此完結(jié),原來的成績變成了茶余飯后一點感慨的回憶,一點前世的傳奇。大哥大嫂有三個孩子,現(xiàn)在也都到了最要錢的年齡,高中初中小學(xué),一樣一個,靠吃曾經(jīng)的老本大概是無法養(yǎng)活孩子了,何況,大哥是個豪爽的人,充老大慣了的,來了人,吃吃喝喝的他全一攬子包下,誰知道他還有沒有老本呢?李忠對劉向陽說:“要承包,我大哥現(xiàn)在也沒本錢。這事兒怕不太好弄吧?!眲⑾蜿柡芩斓嘏呐男馗骸跋仍跁嬆抢镏腺~。兩個月后錢回轉(zhuǎn)了,再還上?!崩钪疫€是不放心,猶猶豫豫地吭哧:“只怕虧了。大家都是同鄉(xiāng),街里街坊的,你是為我大哥好,將來弄得不好收場,你面子上也不好看?!眲⑾蜿栃πΦ兀骸跋忍潈蓚€月也無妨,只當(dāng)替你大哥交個學(xué)費。才來么,總要熟悉熟悉么!”

        后來李忠就去了成都,又去了武漢上海和北京,在各個辦事處走了一遭,查一下庫存,擺酒送禮籠絡(luò)一下老客戶。大哥當(dāng)時在電話里就有點不對勁,李忠想,有劉向陽罩著,也不會有什么太為難的事吧?卻不料,一回來就遇上了這等麻煩事。

        兩個月下來,據(jù)說虧了一萬多。大哥心里也窩火,大哥說,天地良心,他一文錢也沒貪污!天知道深圳的青菜賣得這老貴,空心菜、蓮藕、黃瓜、莧菜,這兩月就沒下過三塊一斤的,上海青竟然一斤賣到五塊三,趕上豬肉的價了!天哪,就不能提豬肉,豬肉簡直一天一個價碼,看它那直沖霄漢的架勢,怕是真要到天上和龍肉比個高低了。就連土豆,在老家才三毛錢的東西,這里也能賣到一塊九了。人家說這是南方的雨季,每年都是這個樣子,下雨的時候蔬菜全趕上肉的價。我就那么倒霉,一來就趕上了這種氣候?!不吃青菜吃肉吧,五花肉甚至比瘦肉賣得還貴,魚是問都不敢問了,除了鴨便宜些,真再沒什么菜不賠錢的??墒抢献鲽?,工人又不干,有兩次大家還罷吃,說是怕得禽流感。罷吃就罷工,李文麗當(dāng)然不能依,就指著大哥數(shù)落他的不是。老話都說民以食為天,人不就是為個三飽一倒?你都不讓人家肚子里有東西,誰還給你干活呢?大哥說:“這深圳也邪門了,老板倒求著工人開工,他不開工你就不發(fā)工錢,看是錢大還是你人大?!要在我們老家,哪聽說有這檔子事?”

        李忠不想跟大哥解釋。這兩年國家對拖欠民工工資的問題抓得很緊,特別像深圳這種民工流量大的地方,最低工資都定在了八百一十塊,如果拖欠工資或者通過增加勞動時間變相降低工資標(biāo)準(zhǔn),都要遭到重罰。民工們現(xiàn)在都厲害了,稍有不滿就集體去政府的勞動監(jiān)察大隊舉報,勞動監(jiān)察大隊下來一檢查,工作環(huán)境呀,安全制度呀,勞動強度呀,十個有九個半的工廠都不合格。檢查人員二話不說,便把工廠的門給封了,停產(chǎn)整頓!劉向陽已經(jīng)被封過兩次了,求爹爹告奶奶塞紅包,才得以再開工。劉向陽指著廠子里的工人說:“他們是我的爹!我是怕了他們了!”

        大哥說:“這菜我真是沒法做了。眾口難調(diào),我以為他們吃苦慣了的,有得吃就不錯了,哪曉得比爺?shù)淖爝€難伺候。不然就把每餐的伙食提到四塊錢,這樣還能湊合下去!”

        李文麗不干了,這實際上是要賺她的錢,這賬她算得過來。李文麗挺著胸脯,氣勢磅礴地說:“飯錢是工人自己出。一個人每天多收兩塊錢,一個月下來至少五十塊。五十塊錢,在你,也許不算什么,在他們,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p>

        李文麗對李忠說:“兩個月虧了我一萬多!李忠,你想想,要是你,你能愿意嗎?所以我說,要不,你大哥賠了錢走人,要不,你們就把欠款先還上。還想再接著做的話,就別再跟我們先要支出了!一萬塊錢,你們權(quán)且買個教訓(xùn)!”

        李忠很惱火,虧錢,倒是當(dāng)時就想過的,可劉向陽說的是交個學(xué)費,她卻紅口白牙地說買個教訓(xùn)?這也太讓人生氣了。李忠忍了一下:“不然,我和老劉再商議一下吧?”李文麗勉強笑了一下:“這可不是劉向陽的事,而是整個工廠的事?!?/p>

        大嫂是死活不依,大嫂說:“人是劉向陽帶出來的,不能就這樣沒皮沒臉地回來。不光是面子的問題,你大哥,在家里這樣呆著,總不是個事兒!你要有點良心,當(dāng)初你上學(xué)花的兩三萬塊錢,也是你大哥供的。這么多年來,你又是娶媳婦又是買房子,武漢的許雪萍,成都的王醫(yī)師,一而再再而三的,誰說你來著?你媽在家臥病養(yǎng)著,都是她一個肚子里生出的兒子,憑什么就該我們照顧她,你就不盡一點孝道?至少也拔根毛讓我看看!……李忠你給我聽著,你大哥要么就留在深圳,要么你就還我的錢!這么多年了,王醫(yī)師帶回來那趟,你哭爹爹告奶奶的不許我啰嗦,我和你的賬到現(xiàn)在還沒算清呢!你拿三萬塊錢出來,否則永遠別進我家的門,永遠別想看你的娘!……”大嫂的氣是循序漸進的,聲音也是由弱到強,一點一點鋪墊開來,開始是輕聲細語地講道理,最后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歇斯底里了。

        李忠愣著神站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撥了劉向陽的號打過去,鈴聲嘟嘟嘟地響著,寂寞的長音。再打一遍,還是無人接聽,再打,還沒人接。李忠掛了電話,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劉向陽大概就是想躲開這些事吧,不然不會不接他的電話,不然李文麗也不會終于發(fā)了火,硬要把大哥弄走了。

        李忠走到銀行的自動柜員機前,塞進銀行卡,按密碼,再取出錢來。一萬二千塊錢,紅紅的票子,像老家治喪用的冥紙一樣,虛假地放著光。李忠的頭真的大了!

        劉向陽回到家的時候,李文麗正倚在窗前吹著風(fēng)。劉向陽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笑笑地對李文麗說:“老婆,今天有什么好菜?!?/p>

        李文麗回過頭來,用腦袋點一下已布置好的飯桌:“呶,有白煮蝦,苦瓜炒肉絲,豆干炒牛肉絲,還有涼拌西紅柿,豬肚湯?!?/p>

        劉向陽夸張地叫起來:“這么多好菜啊,有老婆真是好呢!”女兒可可正拿著一架望遠鏡,對著窗外使勁地看著什么。劉向陽又招呼女兒:“好孩子,快過來,媽媽給我們做了多好的菜啊!上了幼兒園,你就長得越來越漂亮了!”

        李文麗過來了,劉向陽悄悄看一下她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來。可哪一次的暴風(fēng)驟雨或者梨花帶雨不掩在這平靜如水的外表下?劉向陽忙到廚房里盛了飯來。

        李文麗扒拉了兩筷子,放下碗說:“今天去幼兒園申請入托了。你知道要多少證件?戶口本、獨生子女證、暫住證、計劃生育證、計劃生育流動人口證明、社保證或者工商行政管理部門發(fā)的營業(yè)執(zhí)照副本、房產(chǎn)證或者租房證——還得房管辦出具在本地區(qū)租住了一年以上的有效證明!”

        劉向陽知道又來了,每天是躲不過各種各樣的事的,被李文麗再夸大其辭地一點一點說出來,雨就淅淅瀝瀝地下來了。劉向陽小心地說:“那就慢慢弄吧。這些證明,有的咱們有,沒有的,就趕快辦吧?!眲⑾蜿柨戳艘幌峦饷娴奶欤屠钗柠惖哪樢粯?,陰沉沉的,大雨將至了。劉向陽想,屋里外頭,到處都躲不開這場雨了。

        李文麗說:“說得輕巧,你以為辦起來容易么?今天跑去街道計生辦了,他們講我的記錄早超過一年了,沒辦法給我開證明。天曉得,小輝到現(xiàn)在都沒有消息,一個孩子養(yǎng)成那樣,再養(yǎng)一個有什么錯?!租房證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去找了房東來,你道他怎么說,這房子本不是他的房,他只是個二房東,和房主簽了十年的租期,房產(chǎn)證還捏在原戶主手上。原戶主早就去了南非,這一年算是在這兒白住了。替二房東每個月交了房錢不說,我們還沒辦法證明在此地住過一年。那幼兒園也要死得很,名聲大了,名額便緊張,就整出這一招。你沒看它掛的標(biāo)語:優(yōu)先照顧獨生子女和深戶子女,看著我就來氣。要是在武漢,能為上個幼兒園弄得這樣艱難?”

        劉向陽撫了一下李文麗的手:“他們也就是想多收點錢。你放心好了,可可總能上個好幼兒園的,大不了我給校長多送點禮。幼兒園嘛,沒什么大不了的。公辦的不能上,我們就上民辦的?!?/p>

        李文麗恨恨地說:“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我們已經(jīng)輸了一個了,還能再輸?shù)闷鹆硪粋€嗎?可可必須從幼兒園開始,不能像小輝那樣了,不能再隨便把孩子丟到什么亂七八糟的幼兒園了……”劉向陽沒敢抬頭看李文麗,他知道李文麗這次沒有哭,可是她的眼睛里,有比哭更讓他揪心揪肺的東西。他真的受不了了!

        雨突然下得大起來,嘩嘩嘩的,一時間天昏地暗的,連風(fēng)都是嗚嗚的嘯聲。可可大喜起來,又拿了她的寶貝望遠鏡去看外面的世界。街道上雨水已經(jīng)成了河,汽車經(jīng)過,就激起一層層浪花,把拿著傘趕路本已澆成落湯雞的人,又落井下石地弄濕了唯一還干著的腰身??煽稍诖芭_上哈哈哈地大笑,似乎見著了老鼠戲貓的動畫片,一點也不憐惜外面趕路人的心境。

        李文麗說:“我最恨什么暫住證、流動人口這些字眼,把我們當(dāng)成什么人了?你也是的,那么多房子你不租,偏租這間沒房產(chǎn)證的!”

        劉向陽唯唯喏喏的,拾了一張報紙,假裝看了起來。如果搭話,后面便是排山倒海的一堆:2003年來深圳的時候不去張羅著買房,偏拖到了今年;去年春天廠里業(yè)務(wù)做了起來,多少有了點錢,李文麗下決心在此地安居,到處看房,他又嫌這房不好那房貴的。好了,現(xiàn)在房價漲到天上去了,當(dāng)初看的幾套房,也就四十來萬,過了一年多,就攀到了九十萬,傻瓜才在這時候買房呢!他說國家準(zhǔn)備出臺一系列降房價的政策。李文麗冷笑起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中國人簡直太聰明了,國家說以后70%都要建九十平米以內(nèi)的房,可前幾天就聽見一個房產(chǎn)商說,以后建一梯兩戶,左邊八十五平米,右邊五十八平米,兩戶一通,就是一百四十多平米的房——深圳最好銷的戶型。十六條出臺,對房子降價一點用都沒有。

        李文麗恨恨地說:“閑在武漢的那套房,算是送給了老鼠蟑螂,倒在這里租房!受的什么罪喲!”

        可可叫李文麗:“媽,雨下得越來越大了,真好玩喲!”

        天空中的烏云厚厚地卷來,只在中間漏著一個小洞,像人的眼,“人眼”眨了一下,一道亮光閃過,天崩地裂一般,一股滾雷就接踵而至了。李文麗忙把可可抱離了窗臺,摟著受了驚的孩子:“閃電啰!打雷啰!爸爸媽媽都回啰!”劉向陽把窗戶關(guān)好,把雨和雷全撇到外面去。

        “深圳的街面倒是好的。就這樣下雨,也沒把路弄出坑坑洞洞來。”李文麗感慨地說了一句。武漢也是下了一個月的雨,淅淅瀝瀝的,把武漢最長的大道都泡爛了。雨過天晴后,原來的柏油馬路露出一段段的坑坑洼洼來,車子一過,就陷了進去,再蹦跳著出來。石子也突了出來,一粒粒的,硌著人的腳??赡菚r候李文麗是幸福的,才和劉向陽談了戀愛,穿著拖到腳背的長裙,把白色的絲織短衫掖在裙腰里,下雨的時候擎著傘,不下雨的時候像只小兔一樣蹦跳著越過那些小坑小洼。有一次劉向陽來了興致,硬要背著李文麗蹚過水去,李文麗囁嚅了半天也不肯上他的背,那嬌羞的女孩子,曾經(jīng)那么嫵媚地打動過他的心……她開始拾掇碗筷,又一遍遍地數(shù)落起來:“你看,砧板也霉了,床板也霉了,皮鞋也霉了。衣柜里的羊毛衫我還沒去管,大約也霉了。這什么天氣呀,讓人的心情也利爽不起來?!?/p>

        劉向陽埋著頭想,他也已經(jīng)霉掉了。

        李忠回來的時候,公司里已經(jīng)沒人了。幾個業(yè)務(wù)員合租了一套房子,當(dāng)時也拉著他入伙,李忠委婉地回絕了。一來是自己年歲比他們都大,恐怕生活習(xí)慣什么的不能磨合在一起;二來說到底,自己也是這家公司的副總,和員工太熟了,有些事情就不太好辦了;再有就是,自己總是成了家的人,有時候王靜打電話過來,一說就是一兩個小時,員工們聽見了也不太好。李忠從褲兜里拿出那一萬二千塊錢來。錢在兜里待了一段時間,就發(fā)散出特有的印刷后的臭味。古人說的話向來是沒錯的,所謂銅臭銅臭,現(xiàn)在文明地成了薄紙,還是改不掉這臭的本性。他仔細地把錢放在辦公桌上攤開來,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手機響起來,他看了一下來電號碼,把電話按掉,用公司的電話再回打過去。老龐曾說,你在這兒,一個月的電話費就要一兩千塊,有什么重要的電話要耽擱那么久的時間?業(yè)務(wù)上倒沒見開拓些出來。老龐有一次真生了氣,讓前臺的文員小姐到電信局把電話清單打出來,甩在李忠的桌上:“你自己看看,成都的你就打了將近七百塊錢?!崩淆嫷谋穷^紅紅的,他一生氣就是這個樣,老龐還在說:“不是說不讓你打,凡事總有個度。公司雖說是咱倆的,但也得有些算計?!崩淆嬙捓锏脑?,李忠還是聽得出來的,老龐出資了百分之八十,李忠只占了百分之二十。李忠花銷越多,老龐也攤得越多,傻子也算得過來。

        李忠還是用公司的電話打過去。是的,就是成都來的。

        王靜柔柔的聲音在那邊響起來:“你吃了沒有?”

        李忠眼睛閉上,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兩個人鬧架以來第一次通話,既然她先打過來,就表示有和好的跡象,他不想不給她面子。李忠說:“還沒呢,待會兒再吃。”

        王靜說:“現(xiàn)在回深圳了?看來電顯示就是深圳公司的號碼呢!”

        李忠說:“是。才回兩天?!?/p>

        王靜又說:“自己注意身體吧,一個人在外面,也夠可憐的?!甭曇粜×讼氯?,李忠的眼前,閃現(xiàn)出那嬌小女子溫柔的模樣,他覺得了一絲溫馨。當(dāng)時看上她,不就是覺得王靜比許雪萍要柔順得多嗎?一樣是吃辣子長大的女孩子,為什么就孕育出如此不同的個性?

        李忠問:“依依還好吧?馬上就要上小學(xué)了吧?”依依是王靜的女兒,王靜說她自小是看瓊瑤的書長大的,所以生了女兒后,馬上就想出了這么個頗瓊瑤的女兒名。

        王靜笑起來:“謝謝你還掛記著她。她說了好幾次,你給她買的那條公主裙,挺漂亮的,她一定要我好好謝謝李叔叔呢!”王靜離婚后是凈身出戶,連女兒也給了前夫,一個星期才有一天探望女兒的機會。王靜說不是她不想帶女兒,而是工作性質(zhì)讓她沒法好好帶女兒,反正跟著父親依依也不會吃虧的。王靜說她那個前夫,對女兒好得就像對待新婚時的她,樣樣都依著寵著。王靜說:“誰要對依依有半點不好,他會立馬殺了他(她)?!蓖蹯o的眼睛里有一點朦朧的笑意,是那種相當(dāng)滿足相當(dāng)?shù)靡獾男?。依依的影子里是否有個王靜?前夫?qū)ε畠旱奶蹛凼欠褚脖硎局鴮η捌薜木炷??這是瓊瑤小說的模式吧?王靜還生活在她二十歲的年紀(jì)里?

        早就覺得和許雪萍過不下去了,可是許雪萍卻并不知道。李忠怕許雪萍,是那種真正的怕,恐懼和畏縮都藏在骨頭縫里,摸是摸不到的,但是那種難受恨不能敲骨擊髓,剜心割肺。

        當(dāng)初相愛是在母校的校園里,那時候雪萍是崇拜他的,不顧自己母親的反對毅然決然地跟了他。他還記得岳母那張嘴,薄薄得像刀削過一樣,她的話也像刀一樣,鋒利地切向了他:“雪萍啊,再怎么也不要找個鄉(xiāng)下人過一輩子呀。你別看他現(xiàn)在薪水還可以,等成了家你就知道了,他的薪水不是一個人花。他要贍養(yǎng)的爹娘,要供著讀書的弟妹,哪個不伸手向他要錢?鄉(xiāng)下人,總以為城里人手上是大把大把的鈔票,會大咧咧地尋了來,吃住就在你家,你想讓他走,還得出錢給他買回程的車票呢!”岳母的話是輕輕的,好像是對女兒的肺腑之言,可是偏一點點鉆進了李忠的耳朵里,讓他的自卑又加了一層。

        婚后的雪萍,把母親的話牢牢地聽進了心。錢是每個月一分不少地進了她的荷包:李忠不許有私房錢,不許打夾賬,不許和老家的人過多地來往!老娘是盼了三年之后才迎回了這對兒子兒媳,一腔的熱忱都被雪萍不時皺起的眉聳起的鼻梁打消了。雪萍總在嗅嗅地:“什么味?你們家有股什么味兒?臭哄哄的。”老娘的身子板一下子矮了。大嫂是不依的,大嫂本來就對李忠的意見大,每次見面就朝他要錢——李忠是大哥供著上完的大學(xué),理當(dāng)立業(yè)之后有所報答。大嫂還說得更有理,老娘也是他們養(yǎng)著的,李忠沒出過一分錢!那一場戰(zhàn)爭就在院子里爆發(fā),家里的雞鴨驚得亂飛亂跳,后院的豬也睜著眼睛直哼哼,連看家的鵝也伸長了脖子看熱鬧,院里的狗沖著相互大罵的人狂吠不停。雪萍這么厲害,李忠還是頭一遭見到,在雪萍面前,兇悍的大嫂只有招架之功,而毫無還手之力,一截截敗下來,亂了陣腳,只有披頭散發(fā)在院里撒潑的余力,想茍延殘喘地挽回最后一點臉面。

        娘那會兒流了淚,不敢得罪小兒媳,更不敢得罪大兒媳,看著家里禍起蕭墻,看著大兒子蹲在門口吐著煙圈,看著小兒子束手無策地在院子里轉(zhuǎn)圈圈,娘唉唉地嘆著氣,想,生兒子討媳婦是為什么呀?

        李忠是再沒臉面帶著雪萍回老家去了。雪萍還數(shù)落他:“瞧你那個熊樣!她個老母豬就把你嚇得什么似的,你還有沒有一點男子氣?!”能和雪萍說什么?大嫂性子就是這個樣,可當(dāng)初沒有大哥大嫂,也沒有他李忠的今天。在老家,長嫂如母,誰敢和大嫂頂成這個樣,何況還是供了小叔子上了學(xué)的大嫂?李忠不說話,講這些雪萍不會懂,她只想著如今人家要她的,不想自己曾經(jīng)欠人家的。雪萍還以為替他出了氣:“你不給點厲害讓她瞧瞧,她永遠騎在你脖子上。”一家人,興這樣仇人一般么?跟雪萍是怎么也說不通的。

        三年沒有孩子,雪萍心里的火更大。李忠偏就這樣倒霉,到醫(yī)院一查,輸精管道梗阻!雪萍的脾氣就是那時候越慣越壞的。李忠知道對不起她,哪一個女人不想成為人母呢?他斷了她的希望!后來連做愛也成了痛苦,老是不行,剛有點意思就完了。雪萍就越發(fā)上頭上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李忠說:“要不,咱們就離婚吧。”雪萍的眼瞪得比銅錢還要大:“你讓別人怎么說我們閑話?你以為我嫌棄你嗎?就為了下一代休了自己的丈夫?就為了你那個什么家就看低了你?”雪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們曾經(jīng)那么相愛過,你難道就不能珍惜我們的愛情嗎?”李忠呆了,他不記得還有愛情這檔子事了,他覺得羞愧極了,他甚至辜負了一個女人最純真的初戀。可是日子不能這樣過下去了,李忠想了好久,既然捆在一起就使勁摩擦,莫若分開吧。他毅然決然地辭了職,到南邊去了。

        分城而居沒有把他們的裂痕慢慢地縫合,反而在每一次難得的相聚中愈裂愈大。感情有如一截繩,如果扯斷了,即使接起來,也多了個結(jié)。聚少離多以后,他們自己也都發(fā)覺,慢慢越來越遠了。

        直到后來和老龐合了伙,直到后來李忠跑到北京去辦分公司,直到在北京的那次宴席上碰到了王靜。

        王靜是成都人,個子嬌小,長相嫵媚。到北京是來參加為期半年的學(xué)習(xí)進修。她是護士,腦外科手術(shù)室的,專業(yè)知識要求很強,這次整個成都醫(yī)學(xué)界的腦外科就派了兩人來北京進修,也算是領(lǐng)導(dǎo)器重的一個表示,所以她學(xué)得也很努力。她細聲細語地說:“也是三十歲的人了,在醫(yī)院,護士和醫(yī)生的區(qū)別太大了,我們能熬到護士長也就到頭了,這是人生關(guān)鍵的一步?!蹦翘焖攘它c啤酒,在餐桌上很有氣度,不是裝羞的一點不沾酒的小女孩子和良家婦女相,也不是發(fā)飆的仰頭灌脖那種行走江湖的女人相,她很有分寸也不多話。后來一桌子人嘻嘻哈哈地鬧到李忠這里,非要李忠喝白酒,李忠推卻不過,把盞子拿了,推也推不得,喝又喝不下。王靜坐在身邊,悄悄給他一疊餐巾紙,小聲地說:“含在嘴里,到時吐在紙上?!边@一點,便讓李忠動了心,女人的那點善解人意啊,女人的那種拔刀相助啊。

        兩個在異鄉(xiāng)的孤男寡女,有些事情真是難免的。在現(xiàn)代這個社會,似乎兩個已婚的男女之間,一切都來得太容易了。在王靜,當(dāng)時真是認真的,她早離了婚,是合法的單身女性。李忠卻多少有點自責(zé),因為自己畢竟還有法律上的妻。

        劉向陽在工業(yè)園的入口處碰見了一個供應(yīng)商的業(yè)務(wù)員,那人左手拎著一臺手提電腦,右臂彎還夾著一個公文包,挺忙碌的樣子。他笑嘻嘻地和劉向陽打招呼:“劉總,出去???”劉向陽停下來和他說話:“上回的那一批插口,線有點松,你們給弄弄吧?!蹦侨诵πΦ卣f:“劉總,我不在那里做了,我現(xiàn)在正準(zhǔn)備開公司呢!”劉向陽愣一下:“自己做了?你原來干得不是挺好的嗎?”那人說:“再好也是給人家打工,掙了錢也是別人的,還不如自己給自己打工掙錢呢!”劉向陽沒再說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得恭喜你了?!眲⑾蜿栂?,這幫小青年,伸手拿工錢還嫌不舒服,非得換個位置,去給別人發(fā)工錢?!真到那一步,你才知道苦。我是老了,不然我也去應(yīng)聘個工作,每個月等著固定的日子有薪水發(fā),不用愁那些麻煩事。劉向陽公司的一般納稅人轉(zhuǎn)正期就要到了,這會兒正忙著和平常幫他們公司代賬的徐老師約著,去面見一下專管員,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商貿(mào)性公司改成生產(chǎn)性企業(yè),那樣稅就繳得少多了。小車?yán)镎{(diào)頻立體聲在廣播新聞:“深圳市去年新增個體商戶十萬家……”劉向陽開著車子,冷笑著。

        劉向陽在大學(xué)就談了女朋友,兩人在校園里就偷吃了禁果,種下了孩子的根。那時候臨近畢業(yè)了,李文麗急得又哭又鬧,劉向陽還在應(yīng)付考研,最怕校方知道把他們開除,李文麗一畢業(yè)就趕緊結(jié)了婚,生了一個小子。那時候每逢幾年一次的同學(xué)會,大家都最喜開劉向陽的玩笑,說他早早地把人生的一遭都走遍了,劉向陽那會兒就有點唏噓不已。

        劉向陽研究生畢業(yè)的時候已經(jīng)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單位,就在中關(guān)村,報到的時候?qū)Ψ骄蛯λζ髦氐?,說干兩年能給他分個三居室的套間,好讓他們?nèi)谌嗽诒本┯袀€落腳的地方。劉向陽問,能不能把我老婆的戶口也移到北京來?對方囁嚅了半天,沒有吭氣。劉向陽想了很久,還是回到武漢。他有老婆有孩子,早早地便有了責(zé)任,他在北京讀研的時候,李文麗在武漢又當(dāng)?shù)鶃碛之?dāng)媽,一份薪水三個人花?,F(xiàn)在他熬出來了,他不能把他們撇下自己獨個兒在京城。

        后來的十年就較平淡了。有了固定工作,有了固定的家,不說過得多好,但也在武漢有了像模像樣的小日子,以為從此就這樣過下去了。誰知,就有了那樣的一次機會!頂尖的模塊產(chǎn)品在海外市場有了極大的銷路,深圳,到底是改革開放最早的沿海城市,各項對外貿(mào)易政策讓人心里癢得發(fā)慌,搞這行的一個個都賺了,哪個學(xué)了七八年的專業(yè)也不想這樣放下的,何況大環(huán)境也還不錯,再一個,也是李文麗的原因讓他下了決心。一個上萬人的國有軍工企業(yè),一下子就樹倒猢猻散了,李文麗竟然也成了下崗一員。兩口子商量了一下,就南下去了深圳。那時候剛租了廠房,招兵買馬了一干人,雖然開頭投資也大,但前景總是好的,總有無限的希望。他們挺忙碌挺辛苦的,真正披星戴月,早出晚歸,一門心思撲到了生意上?;貓笠彩怯械?,他們終于賺了第一桶金,臉上笑開了花。

        還是出了問題。不是別的,是孩子。那個時候兩個人太忙了,就把偷嘗禁果生下的寶貝給忽視了。先是爺爺奶奶跑到深圳幫忙給帶著,不知怎么老人就有點帶不住了。那時候小輝也有十二三歲了,這種年齡誰還能拴得住他的心?劉向陽因為生意忙,對孩子就有點負疚的心,罵也不罵,打更不打。拿錢來滿足孩子的一切,隨他自個兒花。然后就有老師來請家長了,老師就說孩子三天兩頭地看不見了。劉向陽那會兒警醒了一下,也審過小輝去了哪?小輝沒像他想的那樣壞,小輝就在家,整天抱著電腦,迷上游戲了。劉向陽舒了一口氣,給小輝好說歹說做了許多思想工作,劉向陽想,自己也是學(xué)了七八年電腦專業(yè)的,不用電腦,怎么有創(chuàng)造軟件的天分呢?劉向陽想,社會總是在進步的,電腦、多媒體遲早是要普及的。劉向陽想,有時間我會指導(dǎo)兒子正確地使用電腦的。事情就這樣耽誤下去了,再想管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兒子上了初中,便不是一朝一夕能哄得了的了。劉向陽把家里的電腦撤了,拿著棍棒打孩子,可是小輝已經(jīng)不愛講話了,一副無所謂的眼睛瞪著劉向陽兩口子,卻再不去上學(xué)了,有了錢就往網(wǎng)吧跑,不吃不喝都行。劉向陽絕望了,有一天就動了真格的,當(dāng)著小輝面把自己的那臺手提電腦給砸了,以示決心!電腦爆裂的聲音把他自個兒都嚇傻了,小輝仍舊歪著腦袋,不關(guān)己事的神態(tài),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劉向陽真氣極了,上班前把小輝捆了起來,回來后,小輝掙脫了繩子已經(jīng)走了。是出走,拿了李文麗放在家里的兩千多塊錢,從此不知去向。兩口子發(fā)了瘋似的找過兒子,登報、上電視、粘貼路邊小告示,李文麗差點為此和他離了婚,眼睛都快哭瞎了,甚至有點神神叨叨。劉向陽說:“我只當(dāng)他死了。不是我咒他,有什么辦法呢?他活著也受罪,被人騙了拐了更受罪。還是死了的好!”小妮子可可就是后一年才生下的,劉向陽說:“我那個兒子活生生地養(yǎng)廢了。這一個,我要好好地養(yǎng),李文麗就是不工作,不管廠子里的賬,虧了賠了,也不讓她再丟了這個孩子了?!?/p>

        天空中突然出現(xiàn)一陣炮鳴似的霹靂,好好的天,雷雨又來了。雨水鋪天蓋地澆下來,刮雨器也趕不上它的速度,劉向陽忙把那輛花冠車停在了馬路牙子上,想,這雨怎么說來就來了???

        雷雨下起來的時候,李文麗還在徐艷家里。

        今天到這里來,是因為徐艷才裝飾好了新買的樓,兩層半帶入戶花園和頂樓花臺的別墅,光裝修就花了四十萬。屋里是轉(zhuǎn)角的歐式旋轉(zhuǎn)樓梯,一直通到頂樓去,還安了家庭中央空調(diào),每個房間里都能享受到秋風(fēng)爽爽。徐艷帶她到各個房間參觀了一番:越參觀下去,李文麗心里的酸意就越重。不光是房子的大小,裝修的程度,而是精致到每個細節(jié)里的裝潢和擺設(shè),李文麗的心都灰了下去。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她想起了以前同學(xué)會上誰說過的話,人現(xiàn)在只和自己差不多環(huán)境的人交往,你的朋友有多少收入,你自己差不多也有多少收入。李文麗想,這樣一套房子,自己這輩子怕是連想也不敢想的了,如果在武漢,也許還有點希望,那邊的房價和開銷才是這兒的三分之一吧?

        徐艷說:“你們也買一套房吧?來深圳快五年了,不弄套房,算什么呢?”李文麗淡淡地說:“我們哪能和你們比?一個廠子,看著囂張,每月里幾百個人的開銷呢,真到了自己手上,才有多少閑錢的?”

        徐艷說:“也是,辦工廠就這樣的??粗艌龃螅鋵嵗麧櫯聛?,混個飯錢也就得了。還得操許多的心。”

        李文麗心里有點不舒服:“是啊。我們沒有你們好命,你們多好啊,你老公攤著個超級大公司,得著個好職位,他隨便剔剔牙齒縫,也全是山珍海味。你做個公司,拾遺補缺的,一年輕輕松松地賺老鼻子錢了?!?/p>

        徐艷沒聽出李文麗話里的怨氣,幸福的人,哪里體會得了人家的怨氣,徐艷仍舊很興奮地說:“我們算是膽子大的。才到深圳的時候,也是住的出租屋,稍微有了點積蓄,才十萬吧,就買了那套五十萬的房。后來,也才有了一兩百萬,就又貸款買了這套房,首付和裝修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以后月供也要兩萬呢,分五年付清。人,總得有點壓力才能奮斗吧,沒壓力你哪里會有勁頭奔更多的賺錢路子呢?可是,你也知道現(xiàn)在的行情了,這套房,如今要是賣出去,怕也有七八百萬了?!?/p>

        李文麗的心早已不是滋味,本來想順著徐艷的話頭說她這套房子現(xiàn)在的市價,到了嘴邊,卻是期期艾艾的一句:“也得有能力承受這些壓力才行吧?!?/p>

        徐艷說:“這話倒有道理。”徐艷看著她的老公,她老公在看電視上的《百家講壇》,徐艷說:“我當(dāng)時看上他,就因為覺得他有一股子勁,不服輸?shù)膭拧0?,可惜他就沒有上過好一點的大學(xué),后來自修的銷售管理,公司又派他去學(xué)的MBA,不過這些都是虛的,你沒看深圳現(xiàn)在引進戶口,都得要學(xué)士學(xué)位,那種擴招的自修大學(xué)根本不算數(shù)。他就是這點差了,否則,升得還要快。你老公,聽說后來考上的可是清華的研究生哩!那會兒,你結(jié)婚的時候,大家都說你找了個高材生呢!”

        徐艷現(xiàn)在過得再怎么好,心底里的那份大學(xué)情結(jié)總難丟棄。李文麗冷笑了一下:“清華的又怎么樣?好多清華的都給二三流的大學(xué)生打工呢!能賺上錢才真正厲害呢!”徐艷就不言語了。

        劉向陽終于接了李忠的電話,劉向陽在電話里就有點冷淡和不客氣,劉向陽說:“李忠啊,咱們也是老鄉(xiāng)了,多少年的發(fā)小了,咱們的爸媽一直交往不錯,說得上是世交了。你大哥這回也忒不像話了,兩個月就虧空了一萬多,這也弄得太狠了吧?”

        李忠說:“我大哥說他根本就沒撈到錢。你既然說是世交,你也曉得我和我大哥的為人,我大哥能干出那種事嗎?”

        劉向陽說:“我這兒真不能讓你哥待了。你哥卻偏要待,說把虧空還上,還想接著干!李忠,你也是個明白人,你大哥把話都講到這份上了,你還不明白嗎?我真不能讓他再干了!”

        李忠有點不明白:“我大哥把錢要還上的,這是他做人的準(zhǔn)則!他也不想虧欠你的!”

        劉向陽嘆了口氣:“李忠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既然兩個月虧空了一萬二,你大哥提出把虧空補了還要接著干,是個傻子也知道這里面有得賺了!真像你說的,你大哥一分錢也沒撈著,他憑什么能補上這一萬二的虧空呢?你行行好,算我求你了,勸勸你大哥,趕快回去吧。我老婆天天和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死活不依了,你就體諒體諒我吧?!眲⑾蜿柌挥煞终f地掛了電話。

        大嫂的電話又打來了,大嫂說:“你去跟劉向陽談,人是他帶走的,好說歹說把你大哥拉走的,現(xiàn)在才多久,又讓你大哥回來?我們就隨意讓他牽著鼻子走嗎?你大哥在家里,好不容易弄了個批發(fā)酒的差事,也有了點客戶,現(xiàn)在一去兩三個月,原來的客戶早沒了,你讓他回來,他能干什么?家里還有你三個侄子侄女,還有你老娘病在床上,頭痛腦熱的每天直哼哼,能不給她買點藥嗎?我告訴你李忠,我不想和你算總賬,不過你要聽好了,你在武漢買的房給了許雪萍,離婚后什么也沒撈著我就不說了,你又在成都娶了那個什么王醫(yī)師,還帶著個拖油瓶的小姑娘,你愿意給人當(dāng)后爹我不管,你愿意討十個八個老婆我也不管,你得把原來供你讀書的錢給我還上!興你在外頭娶了一個又一個媳婦快活,興你在深圳北京上海跑來跑去坐飛機瀟灑,就不興你哥在那里找一條活路??。??”大嫂的聲音像火車提速一樣快起來,越說越興奮,越說嗓門越大,李忠將手機拿得遠遠的,還能聽到大嫂義憤填膺機關(guān)槍一般的數(shù)落。

        和許雪萍的離婚算是他使了一點小伎倆。那時候王靜已經(jīng)催得很急了,王靜說,我雖是個離婚的身子,可也要清清白白有個名份。李忠就帶著王靜在朋友那里招搖過幾次,閑言閑語很容易也很計劃地傳到了雪萍的耳朵里。李忠說:“雪萍,我覺得挺對不住你的,我在各方面都不能滿足你,身體上,生活上……”雪萍打斷了他的話:“那你還在外頭有了紅顏知己?”李忠想了一下:“她在各方面都不如你,只是,我覺得和她投緣罷了?!毖┢嫉幕鹪谑謾C里都冒了出來,李忠在千里之外都能感到那團火已經(jīng)燒得灼燙。像許雪萍這樣的女人,她以為高高在上地下嫁了一個外鄉(xiāng)人,她以為像李忠那樣的家庭可由她隨著性子撒潑,她以為她的犧牲遠遠超過了李忠對她的付出,她用施恩的心態(tài)自暴自棄地準(zhǔn)備和李忠過上一輩子,可是她卻決不允許那個本應(yīng)感恩的人這樣回報她,這樣羞辱她!這樣拋棄她!如果離婚,也應(yīng)該自己先提出來,他怎么能這樣?居然先有了別的女人,把她拋棄了?雪萍覺得從來沒有過的羞憤,她氣哼哼地說:“我要跟你離婚!我不能跟你這樣的男人過下去了,要什么沒什么,還學(xué)會了泡女人?!崩钪沂媪艘豢跉?,以為很難的事,其實很順溜地就辦下來了,李忠在簽字離婚的一剎那覺得挺對不起雪萍的,他有點討好地說:“我請你吃一頓飯吧?”雪萍拎著包就出了街道辦的大門,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站著打了通電話:“喂,出來吃頓飯吧,然后去逛街,今天我請客!什么喜事,當(dāng)然是大喜事:我離婚了!……沒辦法,他那方面不行,又沒精子,還生不出來孩子,不離怎么辦?。俊?,好,我馬上就過來!”雪萍的聲音很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許雪萍,又扭頭看看站在她身后臉已變得鐵青的李忠,有幾個還煞有介事地往他襠里補了一眼。李忠想,最后一點愧疚也不欠她的了,女人做起事來為什么這樣絕?不出今晚,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他最大的隱私了。這是雪萍對他最深最狠的報復(fù)!李忠埋著頭走了,想自己還會來武漢嗎?

        王靜說:“你怎么還沒把錢匯過來呢?”王靜買了一套房,是用公積金買的,房子挺大,每個月月供兩千塊,這在身處成都工資并不高的王靜,有點不勝重負。李忠和許雪萍離了以后,王靜也從北京回了成都,兩個人過了一段兩地分居兩相思念的日子,今年初終于把結(jié)婚證辦了下來。過年的時候,李忠把王靜帶去了老家。王靜和許雪萍不一樣,王靜畢竟是做過母親的人,曉得如何和老人打交道,還比較明理。她從成都趕到李忠的老家,拿了許多四川的土特產(chǎn)來給置辦年貨不說,還頗周到地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給娘是一枝人參,給大哥是一條煙,大嫂是一枚玉鐲,給三個侄子侄女每人五十塊的壓歲錢,錢雖不多,但做在了禮數(shù)上。老家的人都跑來看李忠新娶的又一個媳婦,他們是見識過雪萍的刁蠻的,就眾口一辭地把王靜抬高了許多。李忠千請萬求地預(yù)先給大嫂打了預(yù)防針,不要當(dāng)著這個媳婦面讓他再下不來臺,大嫂吭哧了許久,接了李忠拿過來的三千塊錢,嘴便打住了。娘是合不攏地笑,娘想,離了婚雖不好,但總比和那個活閻王過一輩子強。和王靜的婚事便一下子辦妥了。

        北京辦事處已經(jīng)理順,李忠便回了深圳的公司。有些事他必須和老龐面談。老龐把工資都定得不高,說公司仍在創(chuàng)業(yè)階段,等闖出了天下,再定高工資不遲,現(xiàn)在每年先按利潤分紅吧。已經(jīng)三年了,公司的成績不是很明顯,才結(jié)余了四十多萬的周轉(zhuǎn)資金,老龐說起來,也是怨李忠的銷售不行。李忠腆了臉央老龐,要把他的工資定在六千五百元,老龐又是一大堆的話:“我恨不能你我每個月能拿兩三萬的薪水,年底再有二三十萬的分紅!可現(xiàn)在能行嗎?這樣的銷售成績,工資怎么可能再提高?”李忠說:“你看我還要還大哥大嫂的錢,還要養(yǎng)我娘?!崩淆嬂湫α艘幌?,老龐說:“不是我說你,李忠,你那點事我不是不知道,你這些年真把錢給你老娘了,我也就不傷你這孝子賢孫的心了。恐怕是王靜找你要錢吧?”李忠不吭氣,有些事情總躲不過老龐的眼。拿了結(jié)婚證后的第二天,王靜端著臉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了:“結(jié)婚后,你也要盡點丈夫的義務(wù)。我也不讓你養(yǎng)我,可是供樓的錢你總得出點吧。一個月給我一千六。”王靜的話還是細細地道出,卻是斬釘截鐵的。法律上的夫妻,如果連這點義務(wù)都不盡的話,結(jié)婚到底是為了什么呢?李忠答應(yīng)了。老龐說:“李忠,許雪萍為什么跟你離婚?骨子里還是嫌你沒有錢吧?現(xiàn)在的女人,功利得很,王靜和你結(jié)婚,我看也是圖個能幫她供房子吧?也就你這樣的老實人才會著她的道!你想過你的將來沒有?王靜是來深圳還是將來你去成都?你們就這樣一輩子分著過嗎?她到時候煩了,把你一腳蹬開,你是折了夫人又賠兵,什么也撈不著的?!崩钪蚁胍幌?,說:“她不是你說的那種人!”老龐愣在那里,嘴張得老大……

        李忠對著話筒里的王靜說:“我還欠著公司的賬呢,費用也還沒報銷。這段時間出了點事情,你容我過了這一段再說?!?/p>

        王靜在話筒那邊說起來:“公司也是你的公司,怎么能老讓他一個人說了算呢?連一點小賬都報銷不了,你還是什么副總呢?忠啊,”王靜柔聲地叫他,“你這人就是太老實了,別被別人耍心眼玩,公司的業(yè)務(wù)可是你跑出來的。咱們什么關(guān)系?他和你又是什么關(guān)系?你要想想清楚啊!別讓人欺負?。吭摖幦〉臋?quán)利就得爭??!”王靜細聲細語地勸著他,開導(dǎo)著他。王靜就是這點好,不像許雪萍火爆脾氣,還沒見著火星子呢,突然就迸出熊熊的火來,滅都滅不掉。

        李忠把自己的費用清理出來,一點點地粘貼好,算了一遍賬,大概有八千六百多塊,除掉北京他私拿了的貨款八千二,還余四百多塊,再加上這個月老龐遲遲沒給他核算的工資四千元,能給王靜寄去這兩個月的房貸了。

        外墻的馬賽克都浸出水來了,像人身上的汗珠兒,一粒一粒的;屋里所有木質(zhì)的東西都有了發(fā)霉的綠點;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濕潮的氣息,身上也黏黏的;遠處的大南山看著倒挺美的,半個山峰在霧里,被雨水澆得一片蔥蔥翠翠??煽傻纳砩媳怀毕x咬了一堆的包,可可癢得難受,使勁地抓撓,李文麗看著女兒身上那紅紅的一片,心疼死了。她望著外面大雨滂沱的天,恨恨地道:“這天就像要破了似的,怎么那么多水呢?”

        劉向陽臉上不是很高興,因為生意上的事情,這段時間大概是電子產(chǎn)品的淡季,業(yè)務(wù)并不多,好幾天都郁悶著。他在低頭看商報,小聲地咕噥了一句:“‘去年本市申請倒閉和破產(chǎn)共兩萬家個體工商戶。天,還讓不讓人活了?”李文麗說:“總是有發(fā)財?shù)模涂茨阕约旱哪苣土?!?/p>

        劉向陽說:“老龐那年破產(chǎn)的事,你還記得吧?”老龐那年是封廠了的。后來那些債主找上門來了,每天幾個人,老龐走哪他們跟到哪,吃飯睡覺甚至屙屎屙尿,就連當(dāng)時跟劉向陽們打電話,他們都在一旁盯著老龐。老龐那會兒到底也還有點學(xué)究氣,躲是連想都沒想過的,因為賬面赤字太大了,就決定宣告破產(chǎn),還特仗義地告訴曾經(jīng)生意上的朋友,想來拿東西就趕緊來拿??缮虉隼锞蜎]有朋友!那些所謂的朋友不光拿了老龐的值錢東西,還把他的事情宣傳給別人,一傳十十傳百的,老龐宣告破產(chǎn)的速度還沒有他們搶劫得快!當(dāng)時劉向陽是很震驚的,他對著話筒里的老龐叫:“宣告破產(chǎn),怎么能走這一步?破產(chǎn)后,就有不良信用,國家再不能讓你成為任何公司的法人了,還有不能隨意消費了。老龐,你想清楚了,中國有幾個史玉柱啊?”當(dāng)時老龐還笑嘻嘻的:“你對破產(chǎn)法還研究過的嘛!怎么想起來研究這?!”

        李文麗愣了一下,問:“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老龐那會兒的事來了?”看見劉向陽一時不再言語了,李文麗倒有點心急起來:“劉向陽,不會是咱廠子有什么事吧?”

        劉向陽笑一下:“哪里,只是我覺得,當(dāng)初這廠子,如果只用你的名字或者只用我的名字申請股東的話,麻煩就少多了。你看現(xiàn)在,老龐又用他老婆的名字,開個公司,照樣也能重整山河。這廠子用了我倆的名字,將來有什么事,怕也沒個后路啊?!?/p>

        李文麗呆呆地,轉(zhuǎn)而冷笑起來:“怎么你想的不是做生意賠了,就是破產(chǎn)了的?你要總想這樣那樣的退路,還怎能一門心思地做好呢?你看,我的朋友才住上上千萬的樓,人家可過得好好的,兩口子開著兩輛車,一輛寶馬,一輛本田雅閣,日子蒸蒸日上呢!”

        劉向陽抬起頭,看看李文麗:“你是不是嫌我沒能耐?我在這里又沒房,又沒戶口的,開的車還是便宜的花冠?”

        李文麗說:“我從沒嫌你,可你自己硬要往那上面靠。一個男子漢,講這些就沒勁了,講這些是不是要博同情啊?”

        劉向陽說:“我跟別人不一樣。再說了,有幾個發(fā)財?shù)模磕阋詾樯饽敲春米鰡???/p>

        李文麗放下手中的活計,突然哭起來:“那你為什么要我們都到這個鬼地方來?我在武漢好好的,有房有戶口,雖然沒了工作,但什么也不覺得低人一頭。現(xiàn)在來了這個地方,連可可入托都成問題,你讓我怎么辦?”

        可可在廳里看電視,扭頭看一眼這里,問了句:“媽媽怎么又哭了?”

        劉向陽不想讓孩子看出他們的爭吵,忙哄女兒:“媽媽在撒嬌呢,爸爸哄一哄就好了。”把門帶上后他坐到李文麗的旁邊,摟了她的肩膀:“我還不是想一家子團圓,才把你們弄過來的?再苦,總還是一家人在一塊兒,對不對?何況,我們總還算是中產(chǎn)階級吧,比許多人過得好多了?!?/p>

        李文麗抽抽咽咽的:“你真是井底之蛙。我們在這兒房子也沒有,連戶口也沒有,算什么中產(chǎn)階級?!?/p>

        劉向陽說:“明年我的稅交足了數(shù),就能按規(guī)定遷戶口了。其實這地方的戶口有什么好,還不如武漢呢,武漢畢竟還算特大城市嘛,這兒原不過是個小漁村!”話講到這兒,李文麗的柳眉又倒豎起來,劉向陽忙把這個話頭打住了?!胺績r現(xiàn)在漲得太高了,我們眼看著它漲起來的,心里就有點不服,別人也說了,不要做房奴!我們在武漢還有那么好的房子呢,將來等賺足了錢,我們就回武漢養(yǎng)老吧?”

        李文麗抹抹眼淚:“我就是覺得在這兒孤獨,沒有朋友,沒有親人,連在站臺上等公交車,也覺得腳底下踩著的是別人的地盤,一點都沒有踏實感!你想想,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四十多了,還跟一幫小青年爭地盤!”

        劉向陽說:“那能怎么辦呢?走到這一步了。剛來深圳的時候你不是挺喜歡這地方嗎?天天買蝦買蟹的,還說這里的氣候就是好,白天再怎么熱,晚上總是涼爽的?!?/p>

        李文麗的心情慢慢平靜了:“其實生活上倒也不差,就是心理上一攤到這些事,便有點惱火了。前天房東來收房租,我問他,當(dāng)時他的小孩是怎么入托入學(xué)的,他說也是優(yōu)先錄取深戶的,這在哪里都是不變的規(guī)矩。他還說,要是在深圳,就是兩夫妻在這里打天下,其實也是能過得很舒服很好的,一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戶口在中國是很重要的,大人倒沒什么,就怕小孩子從小有一種飄零感,與人不一樣的低人一等感,還有,有了小孩子,責(zé)任就大了,壓力就重了。不是說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嗎?如果當(dāng)初小輝也能進公辦中學(xué),他至于后來那樣嗎?”

        劉向陽點點頭:“這話倒也對。那房東是深戶吧?”

        李文麗撇撇嘴:“當(dāng)然。他都來了十幾年了。不過,看他混得也不怎么樣,連輛小車都沒有?!崩钗柠愓酒鹕韥?,把床鋪再抻抻好,劉向陽一看這動作,就知道老婆的氣已經(jīng)消了,忙舒了一口氣,可是李文麗還是丟給了他一句話:“可可的入托問題,你可一定要辦下來?。∥沂遣幌肷厦褶k幼兒園的,只有公辦的,將來才有可能進重點小學(xué)!”劉向陽苦笑了一下,唯唯喏喏地答應(yīng)了。

        李文麗已經(jīng)做好了飯,涼瓜炒臘肉,宮保雞丁,魚香茄子,爆鱔絲,還有一缽排骨蓮藕湯。不管老婆怎么變臉,今天陰明天晴的,劉向陽還是覺得一家子團聚總是最好的事情,李文麗就是嘴碎點,可是對女兒和丈夫的胃,總是竭盡全力地伺候著。想著李忠,劉向陽的心里多少有點酸楚,結(jié)了兩次婚,就那樣勞燕分飛地過著日子,他是圖什么的呢?自己穿得不怎么樣,一個人過著單身的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連衣服都沒人洗沒人曬,他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了?真是讓人想不通。

        李文麗問:“你想什么呢?”

        劉向陽喝一口湯:“我想不通李忠這個人,一點也不吸取教訓(xùn)。第一次婚姻失敗了,也不總結(jié)一下經(jīng)驗教訓(xùn),馬上就結(jié)第二次婚。那個王靜,完全是變著法子要他的錢,好給自己還房貸的。你不知道她一個單身女人住了多好的房,聽說有一百多平米,兩衛(wèi)生間,你說她連孩子也不帶在身邊的,要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

        李文麗說:“人家就是想得開。女人嘛,總該對自己好一點的?!?/p>

        劉向陽說:“要是我,我就不結(jié)這第二道婚?!?/p>

        “人家是有感情的?!?/p>

        “有感情就有嘛,非結(jié)婚干什么?許雪萍的罪還沒受夠???!”

        “依你怎么辦?”李文麗在埋頭吃著宮保雞丁??煽稍绯酝炅?,又跑到廳里去看電視。

        “兩個人就這樣唄。男人嘛,生理上的需求總是好解決的,可結(jié)了婚,就得有負擔(dān)了?!?/p>

        李文麗揚起臉來:“所以你卑鄙!你們怎么都是這種人,就不替女人想一想?一個女人就這樣和你過下去,她還有什么指望?你讓她在熟人面前怎么有臉面,和一個男人不清不白地同居?”

        劉向陽不敢做聲了,對可可叫了一聲:“下午帶你游泳吧?”

        可可答應(yīng)了,歡天喜地的,看了看窗外:“下這么大的雨,怎么能游泳?爸爸你騙我!”劉向陽只好埋頭吃飯,想,一個三歲的孩子,他也騙不了的了。

        大哥拎著被子行李到公司來了。大哥的臉灰撲撲的,一副落魄樣。李忠忙把大哥的行李接了過來,李忠問:“到底怎么了?”

        大哥一屁股坐在了李忠的老板椅上,大哥笑著說:“劉向陽當(dāng)初回縣里,我請他住的可是縣里三星級的賓館啊!可是現(xiàn)在,他讓保安把我的行李被褥甩出了房!他就是這樣對待我的??!”大哥的笑聲里有不堪琢磨的東西。李忠咬了咬嘴唇,不相信劉向陽竟然這樣無情?!李忠說:“我去給他打個電話!”大哥忙把李忠按住了:“被人像狗一樣地攆出來了,還要爭根骨頭么?”李忠說:“我受不了這個氣!話總得說清楚吧!”大哥按著電話,苦澀地搖了搖頭。

        李忠坐下來:“大哥,那究竟該怎么辦呢?”

        大哥搖搖頭:“我還是想跟劉向陽說一說,我還得在他那兒干?;厝?,我更是什么事都沒干的了。娘、你嫂子和你三個侄子侄女,等著我拿錢買米的呢!你還是跟劉向陽好好說說,那虧空的錢我賠了,但還是得讓我干下去!”

        李忠看了看大哥,大哥這幾個月來更黑了,不是皮膚的問題,而是臉色的問題,一層晦氣在臉上罩著。李忠問:“大哥,食堂還是能賺吧?”

        大哥長長地出了口氣:“不能賺我非賴在那兒干什么呢?”

        李忠沉默了一下,然后說:“大哥,你也弄得太狠了,兩個月虧了一萬多,叫誰心里也不舒服??!”

        大哥低著腦袋,半天不搭一句話。李忠只好帶著他去樓下的小飯館吃飯。

        李忠給大哥要了瓶白酒,自己悶著腦袋吃菜。大哥喝了酒,話稍微多起來:“你這趟去外頭轉(zhuǎn)悠,也去成都了?”李忠點點頭:“成都本來也有業(yè)務(wù),老龐想讓我留在成都,一來和王靜能在一起,二來也把成都的事情做大。”大哥瞇著眼問:“怎么沒留在那兒呢?”李忠不做聲了,有時候風(fēng)言風(fēng)語趕不上自己的明察秋毫。這趟回王靜家里,有一晚她在衛(wèi)生間洗澡,李忠就接了個電話,開始對方的聲音有點曖昧,還帶著一點讓人不舒服的狎昵的溫情,李忠一時沒聽太懂,就“嗯”了兩聲,那邊便沒聲音了,過了一會兒,電話咔嚓一聲就掛斷了。

        可可入托的事情還是李文麗自己跑定的。去找了徐艷,她兒子今年也要上幼兒園,徐艷的叔叔在一家深圳公立的教育集團任副主席,下管本市屈指可數(shù)的幾所名校名幼兒園,徐艷的孩子不費吹灰之力進了公辦幼兒園,將來入小學(xué)就不用再操心了。李文麗帶了可可去找徐艷,李文麗說:“你一定要幫我!”

        事情很順利地辦下來了,可可在李文麗劉向陽租住地附近的一所幼兒園就近入托,雖不是本部,但至少是公立的。徐艷說:“其實本部、分部都差不多的,反正都是他們集團的招牌。我叔叔說,別人的事我不管,我侄女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求到他頭上,倒沒打個梗?!崩钗柠慄c點頭。徐艷小時候很早就喪了父,母親獨自一人把四個兒女拉扯大,到現(xiàn)在終于苦盡甘來,連叔叔也在徐艷的身上上足了心。徐艷說:“就是進去的時候要交點贊助費,一萬五千元,按深圳的水平來說,也不算貴,我聽說武漢的名園也交到這個費用了,有的還不止?!崩钗柠愓f:“有你叔叔點頭,還要這個價?”徐艷笑笑的:“你們畢竟不是深戶。他們還是有政策的?!崩钗柠惡藓薜卣f:“也還只是個分部?!毙炱G就不做聲了。

        母女倆在他們家吃的飯,是鐘點工做的菜,在飯桌上徐艷的老公又提起文麗娘家樓下住的那個鐵桿哥們來,文麗一腔的心思,本不想理這茬的,可是別人幫了忙,自己便硬氣不起來,只好隨口附和了幾句。這時候徐艷斜著眼睛瞅著她老公,音調(diào)酸酸地對李文麗說:“人家很早就注意過你哩。那一次你回家,打那同學(xué)家門口過,我老公就看到你了。同學(xué)對他說,你可高攀不上她的,我們連和她講句話心里都發(fā)怵呢!”這話說得李文麗和徐艷的老公都有些尷尬,悶著頭吃飯。徐艷說:“這有什么,哪個人年輕時候沒有夢呢?文麗,你那會兒真是一朵花,不光他,好多男孩子都想著追你呢!你們家條件又好!”文麗的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了,不敢再和她老公對話了。

        可可偏和徐艷的兒子鬧了一架,本來小孩子之間也沒什么事,可是徐艷的兒子大概吃了虧,有點哭嘰嘰的,李文麗便上去想說可可幾句。徐艷和她老公都有點急了,以為文麗作勢要打可可,就搶過來拽住她,徐艷和她老公勸道:“小孩子在一塊兒玩鬧的,一下子就好了,你別說可可了,一個女孩兒家,千萬別打!”李文麗沒想過要打孩子,這下被主人說的,倒覺得不教訓(xùn)教訓(xùn)可可反而下不來臺了,就真上去擰了可可的胳膊一下,嘴里還逼著可可給徐艷的兒子道歉??煽墒菦]挨過打的,也沒覺得剛才的事自己有什么不對,況且對方比自己還大了許多,就瞪了眼,發(fā)了倔勁,不光不道歉,還把小腦袋猛朝墻上撞,好像冤枉得不行的樣子。大伙兒都有點傻了,剩下的時間全去擺弄這倆孩子了,急得一身汗。

        徐艷等孩子全平靜了,悄聲對文麗說:“你這小妮子,長大了可不得了哩。性子那么烈,像你小時候一樣。你記得小時候咱倆鬧了別扭,老師讓你給我道歉的事么?你不光不給我道歉,還把當(dāng)天發(fā)下來的卷子給我扔到地上,用腳使勁地踩呢。我哭得什么似的,因為沒辦法對老師和家長交待呀!”李文麗笑笑:“有這事嗎?我可一點也不記得了?!毙炱G小時候的成績不怎么樣,家境又差,整天穿得破破爛爛的,李文麗小時候如果欺負過她,倒是不難相信的。可現(xiàn)在她偏提起這事來說干什么呢?是想炫耀她現(xiàn)在的一切嗎?是來說明誰笑到最后,誰笑得最好嗎?李文麗看著徐艷,徐艷的說話和笑聲,還有那一舉手一投足都有了內(nèi)容了。剛才在飯桌上是在對她丈夫敲警鐘吧?看著她和和善善的一個人,誰曉得心里面是什么花花腸子呢?把可可弄到分部去,還要交那么貴的贊助費,倒好像得了她多大好處似的。李文麗郁悶地走了,婉轉(zhuǎn)拒絕了徐艷要開車送她回家的好心。

        劉向陽晚上回來了,臉上還是不痛快,一問,才知道專管員又換了,好不容易等來了一般納稅人的轉(zhuǎn)正期,又得出血了。劉向陽說:“我真不想再和李忠打交道了,這人怎么會這樣?老拿老龐公司的公款不說,還要死要活的,你還不能講他,否則,他跳樓自殺嚇唬你!老龐說,公司的虧空,都沒讓他還上,真是好心沒好報??!我們也是啊,他大哥一萬多塊錢的虧空,我們也沒讓他給補上,雖說有同鄉(xiāng)之誼,大家互相幫襯著過日子,可你說李忠這樣的為人,我還能跟他交往嗎?”

        李文麗淡淡地說:“今天在小區(qū)門口,圍了一圈人。外墻上貼了好幾張單子:租妻廣告!說因為生意不景氣,特把老婆出借,每月五百元。下面留的聯(lián)系電話是那戶人家的住宅號碼和手機號碼。聽說是旁邊那個高尚小區(qū)的業(yè)主,挺有錢的一個老板,恐怕把什么小人給得罪了。那老板一天的電話都被打爆了,好幾個不三不四的人還在電話里要他介紹小姐,老板的肺都氣炸了,報了警,警察來了扯下單子才算完?!?/p>

        劉向陽搖搖頭:“有這種事?現(xiàn)在社會上什么人都有,有各種仇富行為。其實并不比別人過得差,但是和原來的朋友一比,和身邊的朋友一比,覺得自己不如人了,就干出這種低劣的事來?!?/p>

        李文麗笑起來:“在李忠和他大哥眼里,我們算不算富人呢?”

        劉向陽想了想,猶猶豫豫地點點頭:“也許吧?!?/p>

        李文麗下樓去附近的超市買些明天的早點,晚上七點以后,糕點全部半價,這個時候買最劃算了。李文麗走到公用電話那里撥了通號碼,還好,還有人在上班,還是公司的頭兒呢。李文麗盡量把聲音放得柔和些,她心平氣和地對著話筒說:“你們公司的外銷部總經(jīng)理,在外頭私自拿公司的產(chǎn)品做代理商,還把公司的客戶全部介紹到那里,價錢比總公司便宜了許多。是他老婆開的公司,登記的法人是他小舅子的名字。我告訴你們地址吧,是……”她把徐艷和她老公的名字以及他們公司的地址詳細地報了出來,聽得出來對方頗驚奇頗震驚頗生氣。李文麗放了電話,心滿意足地走了。有時候心情是隨天氣來的,李文麗才看的晚報,從明天開始,深圳的雷暴天氣就要結(jié)束了,以后的一個禮拜都是晴空萬里的絕好天氣。李文麗哼著歌走進的超市,腦袋里一直計劃著要把被褥衣服全拿到明天的太陽底下去大曬特曬一番呢。

        責(zé)任編輯 倪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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