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志遠
我有三個母校,一是江蘇栟茶中學,這是我整個人生的母校;一是南京藝術學院,這是帶我走上藝術道路的母校;還有一個是印第安納大學,這是我在美國的母校。三所學校,是讓我刻骨銘心的人生三大階梯。而我雖身在美國,從印第安納大學畢業(yè)已經(jīng)十四年,回訪的次數(shù)卻是在三個母校中最少的。
去年我收到母校的邀請,請我到印第安納大學布魯明頓校園訪問和演講。演講共有三場,一是在美術學院版畫系向我的老師和師弟師妹們談我的藝術創(chuàng)作體會,匯報我的藝術作品;二是給版畫系研究生本科生示范和傳授我學習和研究的新版畫技術;三是在印第安納大學藝術博物館作講座,談中國藝術欣賞和做中國水墨畫表演。盡管我在美國已經(jīng)應邀到大學、博物館作了八十多場專題講座,這次卻特別讓我興奮不已。
二十年前我身無分文(確切地說是負債累累),對英文幾乎一竅不通,以一個特別錄取的研究生身份只身來到印第安納大學布魯明頓。在學校里,我身穿從國內帶來的牛仔服,騎著一輛用一張畫換來的自行車,每天從課堂、圖書館到宿舍三點一線地在校園里穿梭。我看著身邊擦肩而過的學生們,我羨慕他們流利的英文,羨慕他們不需要為明天的吃飯和學費發(fā)愁。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在全校園3.7萬學生中,我的英文是最差的,因為我是一個外國破格錄取生,經(jīng)濟上我是最窮的,因為我的存款是負數(shù)。我唯一比他們強的是我的使命感。我肩負著老師、家庭和朋友們的寄托,我有厚重的中國文化和藝術基礎做我的后盾。
結果,前五年我成功地完成了我的學業(yè),拿到了我的學位。畢業(yè)前夕,印第安納大學國際部對我進行了采訪,專門出了一期特刊題目為“藝術教授融合東方和西方傳統(tǒng)”。再五年,我獲得威廉帕特森大學終身教授,又是五年我獲得了威廉帕特森大學正教授職稱。
再次回到布魯明頓,我很激動,也很緊張,特別是這次要在母校作三場內容和形式完全不同的演講,就像一個學生要給老師做一個理論和語言表達、藝術和技術創(chuàng)作的全面畢業(yè)匯報。當我在印第安納大學藝術博物館,這座由華人貝律銘設計的現(xiàn)代建筑里作演講時,我看到我的指導老師——倪蘇珊教授鼓勵和支持的目光,我完全恢復了自信。倪蘇珊教授曾任文理學院副院長,是哈佛大學博士、著名的中國美術史論家。她的中文很棒,當年就是她堅持破格錄取了我。聽完我的演講,她很高興,說這是她第一次完整聽我的演講,演講的內容和英文表達都很好。在美術學院里,我給版畫系師生作的演講也非常順利。我陳列了我的示范作品,介紹了我的藝術哲學和創(chuàng)作體會,回答了師生們的問題。隨后,我示范并輔導了藍膜版畫中速蝕水繪制作技巧。第二天,版畫系師生在愛德華教授家中專門為我舉辦了歡迎晚會,著名的版畫泰斗勃沙堤教授也專門趕來。
很有趣的是當年由于英文不好,很難與老師溝通和交流,而這次我和我的研究生輔導員,現(xiàn)藝術歷史系主任肯尼迪教授,第一次有比較正常和較長時間的交流??夏岬辖淌谑且粋€著名的現(xiàn)代藝術史論教授,當年我在她課堂里寫了一篇有關米羅的論文,得到她的欣賞。她于是積極寫推薦信為我找獎學金,希望能繼續(xù)在美術史系學下去。由于我不想放棄繪畫,加之英文和經(jīng)濟問題,我沒有繼續(xù)攻讀美術史論博士,讓她很失望。這次我們見面,她看了我的大畫冊高興得像孩子似的,到處喊人來看。她很激動地對我說,“我真不知道,你是這樣有才華的藝術家?!?/p>
印第安納大學布魯明頓依然是美國最美麗的校園之一,可當年在學校的許多老師、同學和朋友都離開校園了。這次我回來另一個任務就是盡可能多地見一見我的老朋友。在來母校的路上,我先趕到圣母大學(University of Notre Dame)見我的好友葛良彥教授。葛良彥原是南京大學的教授,他為人誠懇踏實,英文功底相當有水準,當年就是他以深厚的情誼幫助我來到美國。他獲取印第安納大學比較文學系博士后,應聘到美國的名校、全國排名前18位的圣母大學任終身教授。十幾年未見,我們談到深夜。
在印第安納波利斯藝術博物館我拜會了老友魯彬生博士。他現(xiàn)任亞洲藝術館館長,我們在一起策劃過很多藝術展覽。1993年,我們獲得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的基金;為籌劃“亞洲藝術的瑪賽克——青海藝術展”,我們美國藝術博物館考察團一行9人到中國參觀訪問40天,在項目共事中建立了很深的友誼。
當然,十分讓我掛念的還有跟我學中國畫的學生們。所謂學生,其實他們的身份大都是印第安納大學的教授。在我的“學生”中,年齡最大的是瑪莎教授?,斏淌谑敲绹呐咭舾璩?,印第安納大學音樂學院聲樂教授。我到布魯明頓后,她是相見恨晚。我離開后,她和我的其他幾位學生依然堅持每月相聚,學習中國畫。最后90多高齡的她畫不動了,就請大家在她家中畫畫,她從觀看中獲取一些滿足。這次我和歐文教授趕到醫(yī)院看她,她從昏迷中醒來,一眼就認出我來。她喜極而泣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放。當然也有遺憾,我未能見到我的恩師和藝友——印第安納大學東亞語言文學系原系主任、印大中國之星基金會主席羅郁正教授。他是在2005年夏天去世的,當時我正帶領我的學生在中國訪問。羅郁正教授為人正派耿直,他在美國的學生遍布各大名校。國內稱他為“在中國古典詩歌翻譯、中西文化研究上饒有建樹,享譽海外的譯林大家”。在布魯明頓時我們是忘年交,我們一起談近代歷史、書畫詩詞,非常情投意合。我在印第安納大學四年能順利讀完學位很大一部分就是靠的“歐文羅——鄧瑚烈”獎學金。在布魯明頓和朋友們談到他們總是掩蓋不了我的遺憾。
短暫的幾天對母校的訪問,勾起了我多少甜酸苦辣。這是我在美國奮斗史的一個部分,也是我在美國最難忘的記憶。能被邀請回母校演講當然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但我真不敢說“榮歸故里”。美國的名校是一所巨大的人才庫,我們一起留學的中國學生中,畢業(yè)后有到哈佛大學、麻省理工教書的,有到美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做研究員的,也有在美國通用電氣公司做VP(Vice President)的……最近大家在奧運會上看到的美國藍球夢之隊,球隊的主教練就曾經(jīng)是印第安納大學藍球隊的助理。這里的水太深了。(如東縣僑聯(lián)李學軍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