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世平

每當站立在自己建蓋的四樓房頂上眺望縣城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時，記憶深處的閘門總是悄悄開啟，內(nèi)心起波瀾，油然想起我居住過的爺爺建蓋的土墻小屋和父親建蓋的土坯“半地樓”……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爺爺于1967年蓋起的土墻瓦房是那樣的狹窄、低矮、陳舊、潮濕。房子很小，大概五十平方米多一點，我家和叔叔家兩家13個人共同居住生活，顯得特別擁擠。房子低矮，個子高一點的人進門都得低頭，里面的樓板距地面也就一米六左右，樓板下掛個什么東西連我們小孩都能輕易摸著、拿到；稍大后，記得我們還敢從樓上直接跳下，嚇得奶奶驚叫，可我們什么事也沒有；由于房子矮，每每燒火做飯時，煙火繚繞，彌漫整個小屋，讓人難過得直流眼淚，奶奶更是咳嗽不止。房子很陳舊，也許是長年累月受煙火熏染的原因，墻壁、樓板漆黑陳舊；房子的大門，一邊門板高，一邊門板低，高低之間形成的門縫，小狗、小豬及雞鴨可以自由進進出出，每當有村子里的大人嚇唬我們說，今晚有壞人來就會從門縫穿進你家時，晚上睡覺前我們幾弟兄就會叫嚷著，叫母親拿來一塊木板遮擋門縫，再用一個大凳子抵住，才敢安穩(wěn)睡下。房子的地面一年四季幾乎都是潮濕的，這是因為我家的房前屋后左邊右邊盡是水田，只有到了冬季田里的水干時屋里的地面才稍微干一些，這可苦了年邁的奶奶，奶奶晚年一直怕冷，她不論春夏秋冬都要在火塘里燒火，每天起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燃起一堆大火烘烤手腳，每晚最后睡時都要親自捂蓋好火種，她總是念叨著什么時候挪到干一點的地方建得房子就好了。

當時四歲多的我今天依然記得，爺爺建的房子雖然較簡陋，但在當年的整個山寨中也算是中上水平了，那時最好的房子也就是土墻瓦房，30余戶人家的村子絕大多數(shù)都如此，少數(shù)幾戶人家還居住在茅草房里面。那時吃不飽穿不暖是常事，生活條件十分艱辛，從廣西逃難到云南的爺爺能為我們建蓋起這樣的房子其實歷盡了千難萬難，全靠他為人忠厚老實、吃苦耐勞，平時他去幫人家做工，到建房子時又請人家來幫忙，這家?guī)蛶捉锩?，那家?guī)蛶讟訓(xùn)|西才把房子蓋好，多年后才把欠賬還清，這是長大后父親告訴我才知道的。爺爺離開人世那年，我才四歲多，對爺爺?shù)挠∠蟛簧?，模模糊糊，現(xiàn)在怎么也回憶不起來他長個什么樣子，只記得那年他撐著個大肚子，天天叫說難受，吃什么藥也不見好轉(zhuǎn)，每天都叫我們遞水給他喝，說爺爺和你們幾個孫子在一起的時間恐怕不長了，因為年幼無知，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后來爺爺連解大小便也走不動了，全在家里大小便，最后無奈離開了我們，長大后我才知道爺爺?shù)玫氖遣恢沃Y——癌癥。

爺爺建蓋的房子雖然條件差了些，但它為我們一家遮擋了風雨和寒冷，讓我們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爺爺?shù)那趧诟巧钌钣绊懥宋?，因為爺爺在世時砍的木柴他過世后我們家還整整燒了三年，這是我已經(jīng)記得的事；爺爺在世時親手做的扁擔、竹籃、木桶、凳子、桌子及犁田犁地用的工具我們家十多年后一直在享用；爺爺建蓋的房子我們家一直居住到1987年，那時我已十多歲長成翩翩少年了。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祖國一派欣欣向榮，田野到處充滿希望。1987年，在外地工作的父親積極努力，準備在新的地點建蓋新房了。他不再像別人家那樣用泥土春墻了，他請來兩個廣東人打土坯，請外村人用牛拉來所需的柱子、木板等木料。還備了石灰。在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經(jīng)過5個多月的努力，我家終于蓋起了一間160多平方米兩樓一底的磚木結(jié)構(gòu)“半地樓”，當時在整個寨子中算是新鮮事兒。房子的墻是用土坯砌成的，又刷上石灰粉，白生生的墻壁吸引了鄉(xiāng)親們的眼球，人們夸贊不已。所謂“半地樓”，就是樓上的那層全部用木板搭建，樓下這層一半用木板搭建，另一半是地板，地板這部分全部用水泥澆灌，平滑的水泥地板讓奶奶高興不已，鄉(xiāng)親們也很是羨慕。房子的最底層還用來關(guān)牛馬豬及雞鴨鵝等，充分體現(xiàn)了千百年來壯族住房的特點。門窗精心設(shè)計，整個房子顯得很大氣，冬暖夏涼，我們一家人住在寬敞明亮的房子里心情十分舒暢，母親每天早出晚歸干農(nóng)活，我們幾弟兄也是每天早早就出去上學，奶奶也不再為潮濕的地板發(fā)愁了，每天總是笑容滿面。更新鮮的是，村子通電后我家又最先買來電飯煲、電炒鍋，做飯做菜再也不用燒柴了，既衛(wèi)生又干、凈，大大改善了生活條件。后來，鄉(xiāng)親們也紛紛買來各種電器，千百年來各家各戶屋頂上的裊裊炊煙減少了，有效保護了森林資源。

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十年后我讀書畢業(yè)在縣城參加工作了。最先居住在單位分配給的一間20余平方米的辦公房里，后來單位辦公用房緊張收回去了，同事們紛紛出去買地建蓋“有天有地”的完全屬于自己的房子。同事們有的工作多年有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和條件，有的父母積累給不少財產(chǎn)，有的爹媽留有地基，他們建蓋起房子來不是很費力。而我一個農(nóng)村娃娃參加工作才幾年，沒有什么親戚，由于弟兄多且都讀書，父母沒什么節(jié)余的錢；認識的朋友也不多，并且大多都和自己一樣工作時間不長，工資基本上只夠生活費，要自己出去建蓋房子，真是一件不可企及的事，無從下手。但長期租房住也不是辦法啊，怎么辦呢?正當我一籌莫展時，關(guān)心我的同事鄭重地告訴我，小伙子，到銀行去貸款，看來只有這條路了。這我不是不知道，銀行要抵押我拿什么去抵押呀。最后，我想盡一切辦法籌到了36000元錢，在縣城的一條主街道邊買下了一塊90平方米的土地。土地使用證辦妥后，我用土地證作為抵押從銀行貸出了第一筆款開始建蓋房子，叫來退休在家的父親幫助料理工地。當房子的主體工程快竣工時，所貸出的錢也用光了，還有裝修、家具等一系列所需的數(shù)目不小的錢沒有著落，現(xiàn)在已是“無米下鍋”了。這時，同事又告訴我，趕快辦好房產(chǎn)證再去抵押貸款，后來我又用房產(chǎn)證去抵押貸出了第二筆款。六個月后，屬于我自己的三樓一底的澆灌樓矗立在縣城的大街邊。我將居住在農(nóng)村的父母接來一同生活，遺憾的是奶奶在我建房的2003年就離開了人世，她的一生只是在年輕時進過一次縣城就再也沒去過別的地方。當人們用夸贊的語氣說“你年紀輕輕就建得房子，真有本事啊”時，我總是笑而不語。

幾年過去了，隨著工資的增長，我的貸款也還清了，房子真正屬于自己了。從爺爺建的房子到父親建的房子再到我建的房子，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寬敞，一次比一次明亮，我深深懂得，這全托改革開放的福，我從內(nèi)心深處感激黨的好政策，是黨的好政策使我家過上了好日子，也使全中國的老百姓過上了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