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磊

吳永，字漁川，一字褩庵，別號觀復(fù)道人，浙江吳興人，是曾國藩的孫女婿。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進攻中國，攻破北京。素來作威作福的慈禧太后馬上就帶著光緒皇帝西逃了。這一段歷史，稱之為“庚予西狩”。1900年是舊歷庚子年，狩，原意是狩獵?，F(xiàn)在慈禧太后和皇帝兩個人做狼豕之奔，異常狼狽。但是顧及到皇家的面子，文字記錄中不便于稱之為“向西沒命逃跑”或者“沒命地向西逃竄”，而是用“西狩”來說這件事。用今天的話來講。是說：太后和皇帝到西方打獵去了。

就這么有面子。

就在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跑得疲于奔命的時候，本文的主人公吳永正在河北省懷來縣擔(dān)任知縣。此時的吳永，既不顯赫，也沒有大的名聲。如果不是遇到老佛爺西太后，他也許就要這樣在懷來或者哪個偏僻的窮地方采一輩子。

但是現(xiàn)在，機會來了。

慈禧和光緒兩個人一路沒命地跑，在他們身后，皇親貴戚也同樣是沒命地跑。雖然后來鳥屁精們將這次行動美其名曰“西狩”，但是，其整個過程卻沒有絲毫的閑情與雅致。一路上，太后和皇帝兩個人缺吃少穿、狼狽不堪。歷史在這個時候讓他們和吳永相遇了。在懷來，知縣吳永提供了力所能及的物質(zhì)供應(yīng)，再次讓兩個在權(quán)力巔峰享受慣了的人感受到權(quán)力的可愛。此后，吳永一路跟隨帝后二人到了太原，再后來跟隨他們回到北京。

不久，吳永就被破格重用了。

我想要說的，并不是吳永的被提拔和被重用。主要是因為，在國運不濟的大背景下，個人的榮辱實在算不了什么。我想說的是一本書，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庚子西狩叢談》。事實上，《庚子西狩叢談》是原懷來知縣吳永的回憶錄，在這本書里，作者詳盡回憶了當(dāng)年自己在皇帝以及太后身邊的日日夜夜。其中，間雜有不少宮闈秘聞。

讓我感興趣的是書的第一卷。開篇講：“庚子京畿拳禍，其始由于二三愚妄大臣，逢迎親貴，以攘除夷患為名，將欲撼動神器……前清庚子拳匪之難，八國聯(lián)軍入京師，兩宮西狩。于時，同鄉(xiāng)吳興吳君漁川方任直隸懷來縣事，以倉促迎蹕，不誤供應(yīng)，大為兩宮所激賞……京外嘖嘖，稱一時佳話。上海各戲館至特為編演新劇瞄歆動社會，觀者填隘?！边@段文字，絲毫沒有提及當(dāng)年慈禧在處理義和團事件上的荒唐和毒辣手段，也沒有提到慈禧后來面對各國使節(jié)時所說的那段“量中華之物力，結(jié)與國之歡心”的無恥嘴臉。相反，將主要責(zé)任推到了其他大臣身上。——皇帝老兒不犯錯，這個規(guī)則在此得到了驗證。

讓人感覺愕然的是庚子事變之后上海各界的反應(yīng)。大家看到皇帝和太后安然歸來，莫名興奮。不僅如此。為皇帝和太后供應(yīng)吃喝有功的吳永成了一時的大紅人，“京外嘖嘖，稱一時佳話”。甚至，上海的戲館還為此編演了新劇，而前去觀看的人還很多，“觀者填隘”，把大街小巷(抑或溝壑?)都填滿了。

此時此刻，可還有人想到被太后先利用后打擊、最后被殺頭的義和拳民?當(dāng)然沒有。彼時的上海，主流民意都在關(guān)注皇帝和太后的安危，感謝昊永這個新貴對主子的悉心照料。

其他的，既然找到了替罪羊，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這，就是主流民意。

因此就感覺民意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復(fù)雜了。

首先，不同的人群，會有不同的所謂主流意識?；实酆蜋?quán)貴們時刻想著的是如何江山萬年，痛快了一輩子，死都不可以，“我還想再活五百年”。至于其他的能夠分一杯羹的人們，則不忘額手稱慶，至少在立場上是要和帝后們保持一致的。比如所謂的“庚子西狩”，時人關(guān)注的不是國家的凋敝，而是太后的安全。別的問題，對奴才們而言，是不會關(guān)注的。

當(dāng)然，除了可以分一杯羹的人士，那些沒有機會為帝后效命的，很多人都在哀嘆生活的艱難。還有的人則日思夜想要推翻滿清、建立共和。這種情緒，在底層和覺醒的知識階層，究竟算不算一種民意?

我想，應(yīng)該算的。

此外，民意這個東西，除了具有圈子的(階層或者說階級的?)屬性之外，還是可以左右甚至是捏造的，是不靠譜的。比如袁世凱想當(dāng)皇帝，馬上就可以動員大批妓女與流氓上街請愿，強烈呼吁讓老袁出來做皇帝。這種民意，實在讓人后怕啊。

合理的民意，最終的理想狀態(tài)當(dāng)然在于各個階層都能夠有人出來說話。讓各個階層的人都有表達的空間，整個社會才會安定和良性發(fā)展。

這，不知道是不是題外話。

[原載2009年1月16日《中國經(jīng)濟時報》]

題圖／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