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雪客
村莊
寂靜宛若老屋水缸里泛光的水面。子夜的時光,窗外的故事和聲音已經(jīng)返途,像乘上火車駛回故鄉(xiāng)的人,疲憊之極,于是擁著寂寥沉入了黯淡的睡眠里。
我睜著眼睛聽見村莊外有火車掠過橋梁的聲音,這聲音像藍色的火苗,劃過漆黑的夜色,跳進我清醒的耳廓里,恍如荒漠里突然間看到的一池清水,明亮、眩目。
院落里的雞崽在嘰嘰地叫著,它們互相傾談著什么事情;貓在墻上輕輕攀援,它又被天敵米老鼠捉弄了嗎?落雪的院落里,銀光閃動,我趴在窗臺上,看見一個紅亮的身影忽然閃過,那是一只美麗的紅狐呢。還是一瓣眼里開出的幻影之花?
光溜溜的大青石上坐著一個白胡須的老者嗎?圣誕老人?月下老人?還是已故去的從未見過面的祖父?我不得而知,卻也享受這樣寂靜如影的想象。仿佛站在江面的孤筏上,望著四周的波光,我眼里的雨??煲y以自禁地落下來了,落下來,化成水中央一朵最亮的水花,跳躍,然后劃過寬闊的江水,成為一個童話。
城市
寂靜的時光像一面雪亮的鏡子照在荒涼的城市里,這是在夜里,只有在這時,我才可以叫它荒涼的城。這時,我感覺它便是千年后的樓蘭,聲色荒寂,遼遠靜默。
城市的愛和孤獨在此刻顯得最為真實。愛,便是互相甜蜜,互相折磨,直到兩個人的不同喜好和愛恨,在不知不覺中浸潤在了一起,仿佛兩滴不同的雨水,落入了同一眼井中,然后變得寂靜、清澈。這也像一塊老鐘表里兩個相扣的齒輪,無聲緊密地進行著引導時間的秘密工作。
火車進站的聲音清晰卻又遙遠,像旅人蹣跚疲憊的身影,在陌生人淡淡的目光里輕輕遠去,毫無瓜葛,卻又似曾相識。誰在經(jīng)過我曾來回走過的那條路,那條路上,我曾把對一個女孩刻骨的愛恨拋在深夜寂靜的時光里,絕望,荒寂。后來我明白了那是屬于我一個人的寂靜時光,屬于一個少年自己的孤單想念。
城市寂靜,聲色寂靜,心卻總是有些遼遠。沒有方向,只有涼涼的蔓延,無邊,無際。
原野
月光落入蕎麥白白的花朵中。此刻的蟲鳴像音樂中的伴奏,融合進清澈沉寂的主旋律里。
原野是一塊透亮的琥珀,在樹影的搖晃里閃動著水一樣清澈的光芒,像沉睡后嬰兒的面龐,純真、恬靜,一如松林里輕輕吹起的涼風,自然、神性。
對原野的描述加入人類的氣息會更好些吧。深夜開車出行在高原或草原的人,他們從車窗望出去,遠處的山凹或氈房里閃現(xiàn)出幾星燈火,如深井里濺出來的水,明亮、清爽。旅行者感受到的寂靜,是對城市生活的一種反省和安慰。偶爾的遠行,會讓凝滯的生活,像水渠一樣疏通,然后水流涌動,氣息風行。
原野,村莊和城市背后的水源和命脈,人類的過往和去向,沒有誰能改變,無論渺小或偉大。相信不相信,一切都會歸入,返程。
河流穿過清寂的野花
玉米地在清澈的風里發(fā)出颯颯的鳴響,藍色的天幕上月光正遙遙地走下來,像一輛冷冷的小馬車。
時間在河流清澈的面容上淌過,銀手鐲般抵達了下游的樹林和橋洞。虛幻。真實。誰正在時光的河流中淘洗一段清寂的往事。遠處的汽車在誰的瞳孔里幻影成一輛疾馳的馬車,風塵彌漫地駛向了時光深處的曠野。
你站在一片山梁上,野花溢香,青草漫卷上你的腳踝。夜晚木瓜一樣清幽的氣息襲來,仿佛光陰緩慢流轉。
我站在時光的河畔上遙望對岸的青草和野花,它們的氣息連同你的嘆息一起涌到了我的瞳孔深處。想起了路。我也許真的不需要路,我只需要理性的凝思和浪漫的書寫。這樣的方式卻能讓我常常秘密自然地遇見你。而未來的故事總是回到過去,它將和過去一樣陳舊深遠,一樣不可更改。馬車和葵花的氣息也可能是未來的主體,它們代表了人們依然會喜愛明天的月光和太陽。
流走的光陰和你的臉,會在我的思念和紙頁上重新浮現(xiàn),好似我從冰箱里拿出來一個保藏了許久的木瓜。遠方,深藏著你我盼望的目光的河流里,白色紅色藍色的魚群,正急速地游過我們一起搖動的槳櫓旁。我想著什么樣的書寫能帶給我們一個真摯美妙的虛構世界。清麗?寂靜?悠長?嘈雜凡俗的塵物,在我清雅的書寫氣息里翻新復活,像跳出渾濁河流的鯉魚,呼吸到了遠處的野花高樹散發(fā)出來的幽香。而河面上流轉的,也許還有萬古不變的幽亮星輝。它們是黃色的,還是藍色的,我們可以任意選擇一種自己喜歡的色澤,把它鋪灑在自己的那條長長的河流上。
而你也許會發(fā)現(xiàn)我書寫的河流上很少會出現(xiàn)一段故事,浮現(xiàn)出來的只是一些讓人喜歡的氣息,一些散落的野花和青草。這也許是我現(xiàn)世的一種宿命,一種行文方式的宿命?;蛟S是青春里才會有的短促又綿長的綻放,像我曾經(jīng)更深刻地迷戀過分行的詩歌一樣。而故事,也許在許多年以后,我會從一些泥土里,像山藥一樣把它們挖出來。
青春的遠行中,寂靜的時光里,我會誦幾首柳永或李清照清麗的詞給你,曉風殘月、雁字回時;也會念幾篇蒲寧和聶魯達的詩文給你,深夜、秋、貝爾納、逃亡者、葡萄園與風。最真摯的是我那貧瘠的,被我深情美化的故鄉(xiāng)。而它,往往只會成為一朵思緒里清幽的野花。盡管它灌滿了那么多紛亂炙烈的往事。而我,只想把它們歸于沉寂,歸于淡然。
時光的河流上,你會看見我搖動的輕櫓里,盛滿了永遠的悲愁和歡欣。而落在紙頁上的那只櫓,將會是最美的一根銀色指針,朝向過去和未來的深髓,清寂悠遠。
[責任編輯:楊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