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 桑

Day：Selma王的聯(lián)合國早餐

就在那個榮耀與悲愴同在的一年，你光榮地大學畢業(yè)了。你奔波半年，做了新鮮熱辣的職場新人。你看起來懵懂無知，其實滿肚子野心。在你眼里，前輩比你多N倍的資歷，不過是證明皺紋比你多，未來沒你長。鄰桌的Selma王說：“小丁，幫我去樓下羅森買個三文魚手卷吧。我這兒忙得走不開。然后打開錢夾，很驚訝地說：”哎呀，沒零鈔啊。”而你特別不客氣地從里面抽了張百元大鈔說：“沒關系，多退少補嘛?！?/p>

那一天，你不但買了三文魚手卷，還買了兩個魚子壽司，三個川香豬柳飯團，四個奧爾良烤雞三明治、五塊叮當銅鑼燒，外加N杯飲料。你端著聯(lián)合國早餐出現(xiàn)的時候，Selma 王驚呆了。你卻不慌不忙，振振有詞：“便利店沒零鈔呢，我就替你請大家吃早餐了。”

這天早晨，全辦公室都因為你振奮。只有Selam王恨你。不過她不得不忍著。你是新人嘛，可以仗著新人不要臉，你不知道人情世故是理所當然。但她跟你生氣，就是心胸狹隘。你還她兩塊三毛錢的時候，她咬著牙根跟你笑著說，謝謝啊。

從那天起，你一下跟全辦公室的人都熟了。你是出了名的神經(jīng)大條。沒人敢招惹你。你日行一善的Happy hour，成了你功高土厚的免戰(zhàn)Logo。

Night：思南路的窗子

其實，也不是真沒人敢招惹你。方大齊就是例外。他不是你的同事。你們是在某個同城網(wǎng)的活動里認識的。剛上班，你還保持著大學時代對“旁門左道”的熱情。那是個叫“發(fā)現(xiàn)上?！钡幕顒?，你和方大齊分在了一組，他有一對濃眉毛，不是你喜歡的那一款。你們的任務是去數(shù)思南路的老房子有多少扇窗。

思南路的入口是條靜僻的小馬路，不過轉進去就不一樣了。孫中山的故居，張學良的老房，你們開始很認真地數(shù)，接著眼睛就花了。數(shù)到周公館那幢小洋樓的時候，你把筆一扔，望“窗”興嘆，方大齊說：“小姑娘，怕了吧?”

你卻掏出手機圍著周公館拍了一圈說：“咱們這是犯什么傻呢!”

從思南路出來，已經(jīng)傍晚，馬路上涌起下班的自行車潮。你特別喜歡這段時間，像喜歡音樂頻道的黃金八點檔、那些丁丁響的車鈴，和石庫門里傳出的炒菜聲，會讓你想起從前某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方大齊誘導你不要歸隊了。復興公園在側，你們?nèi)チ斯珗@里某個看起來像古董店似的小餐館，吃了套巨難吃的簡餐。方大齊仿佛過意不去，搶著幫你結賬。但你卻打開錢包彈出一串五花八門的小卡片，信用卡、餐飲卡、會員卡折扣卡……你仰頭問服務生，哪個能打折?

服務生掃了一眼說：“大眾點評吧，能打個7.8，刷光大，再折9.5?！?/p>

那一天，方大齊看得目瞪口呆，就此愛上你這個會精打細算的小姑娘。他圍著你轉，要學你積攢多年的“慳錢”秘笈。你站起來，說：“方先生，咱倆好像不熟吧。”

Day：經(jīng)理也怕你

你加入的服裝公司，有十二家女裝門店。原本是公司主力，卻總是業(yè)績平平。公司要在內(nèi)部提選服裝買手。你動心了。別的你不敢說，買衣服你最門兒清。下班，你攔住經(jīng)理不讓他回家，和他談話。什么國際趨勢，潮流走向，講得他暈頭轉向。不過，經(jīng)理仍然很婉約地告訴你：“對不起啊，我們已經(jīng)有人選了。等下次吧?！?/p>

可是，你不能就這么放過他。你說：“那競爭上崗吧?！?/p>

其實經(jīng)理真為難，不愿意為新人得罪老員工。可是他更得罪不起的老婆大人打來電話。你隱隱聽見另一邊底氣十足的女高音：“這么晚還不回家?”你見縫插針地說了一句：“經(jīng)理，咱倆的事兒先說清楚啊?”

經(jīng)理手腳冒了汗，擺著手說“行，行，行，就按你說的辦，你快給我出去吧?！?/p>

第二天，你就換了職。經(jīng)理招惹不起你這個“神經(jīng)大條”。其實，你還有第二套方案，他再不答應，你就準備一身清涼地去登門拜訪?，F(xiàn)在回想起來，你還真有點想不通，那么多人都怕經(jīng)理，經(jīng)理怎么就怕了你呢?

Night：菜烏的行為哲學

一個月后，你飛抵大連，準備在國際服裝節(jié)上，小試牛刀。其實你對這行業(yè)不懂?？墒悄愣W(wǎng)絡。你從網(wǎng)上下載現(xiàn)成的分析圖，照貓畫虎地添數(shù)據(jù)，然后做出一套既客觀又生動的市場分析表。這方面，你輕車熟路，學生年代的高分論文，培養(yǎng)了你拼貼文章的創(chuàng)造力。

你在大連預訂了便宜好住的。如家”，只是沒想到，進門就遇見不是很熟的方大齊。他坐在酒店大廳的沙發(fā)上，和朋友神侃。原來他也是服裝買手，同行冤家。方大齊轉頭看見你，據(jù)上次你那句半冷不熱的‘方先生”，他很得體地說：“你好，譚小姐，幸會啊?！?/p>

你由腸子笑到了嘴角，你這只沒有經(jīng)驗的萊鳥，遇到了懂行的方大齊。上帝如此大方的關懷，你得笑納。你甜兮兮地說“是你啊方大齊，咱們真有緣哦。”

方大齊被你笑得心底發(fā)虛，又受寵若驚。你決定跟定他了。你們每天成雙入對，穿梭在訂購會和秀場。那天晚上，方大齊來敲你的門，那節(jié)奏一聽就是來和你談戀愛的。你拉開門，一臉海底泥，嚇得他一哆嗦。你們坐在屋子里聊天，講各自的經(jīng)歷。這樣的時間過得飛快，面膜都硬在臉上。你發(fā)現(xiàn)，其實他也沒那么讓人難以接受，還有那么一點才華。你漸漸流露出的好感，激發(fā)了他過剩的巴多胺。他很老套地坐過來，說：“知道嗎?我會看手相?！?/p>

你狀似天真地伸出手。方大齊就不顧一切地吻上來，你“啪”，利落地扇了他一巴掌，告訴他，“我不是隨便的人?！比缓螅阄橇怂?。

你發(fā)現(xiàn)，你還是個行為哲學家，只用5秒鐘，就表達了你的矜持與熱情。

Day：愛情和飛翔的豬

方大齊手把手地教你，帶你人行。于是你shopping(購買)回來的衣服紅了，全城大賣。攀升的業(yè)績，拉動上司的嘴角。現(xiàn)在你是經(jīng)理理所當然的政績，成了他伯樂相馬的“馬”，慧眼識珠的“珠”。公司決定，要把“買手制”做大，建立獨立的部門。于是你開始想入非非。以你現(xiàn)在的成績，獨到的眼光，做個”掌門人“是順理成章。

你問方大齊：“你說……如果真讓我做……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方大齊說：“怕什么?有我?guī)湍?，什么都能搞定?！?/p>

你和方大齊的感情穩(wěn)步增長，他體貼、溫柔，愛護你像愛護一只小動物。你們搬在了一起，租整潔干凈的公寓。你們很少再去參加“發(fā)現(xiàn)上海”，而是留下時間去發(fā)現(xiàn)彼此。

很快，你就發(fā)現(xiàn)方大齊的秘密。在他的電腦里，有一個點不開的文件夾。你威逼利誘，他誓死不打開。于是，你就百般折磨他。你做柳丁番茄加白醋的特飲一大杯，說：“喝了它我就不看了。九成九是你前女友，省得我看了添氣?！?/p>

方大齊真愛你。為計你開心，一口氣喝了。你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住著個小魔鬼，喜歡以折磨人為樂?？粗沟?，快要氣絕身亡的樣子，你就開心了。你敲著屏幕說：“好吧。這個我可以不看，但你必須答應我—個條件。”

“什么?”方大齊變身性感沙啞的男中音。

你說：“如果咱們分手，你不許把我

放在里面，要建個獨立文件夾?！?/p>

你的話，讓方大齊不想再裝死了。他坐起來說：“小丁，你就這么不看好我們的愛情嗎?”

你能說什么呢?

其實這個問題，你上高中的時候就研究過。某個穿著校服藍聲稱要愛你一萬年的男生，也問過你同樣的問題。16歲的你就特別理性務實地回答了他相信一個建立在人類思想上的東西可以天長地久，還不如相信藍藍的天上，有豬在飛翔。

Night：有男朋友罩的日子很螃蟹

成立買手部門的那天，經(jīng)理宣布了一個重大消息。公司花重金挖來一個業(yè)內(nèi)精英，做“掌門”。你落寞，失望，最后在一片掌聲中，變得驚詫。因為你看到了方大齊，站在經(jīng)理身旁。他遠遠對你舉香檳杯子，用嘴唇說著：“surpis(驚喜)!”

你連忙收起呆愕表情，微笑，“Congratulation(祝賀)!”

傍晚，你和方大齊第一次一起下班。他拉著你的手說：“高興嗎?我說我會幫你搞定的吧。你有我這個上司男友，以后可以橫著走了?！?/p>

你說：“嗯哪，不錯，有男朋友罩著的日子確實很螃蟹?！蹦愫鋈粏枺拔覀兘?jīng)理怎么會找到你呢?”

方大齊說：“我聽你說你們公司組建新部門，就去自薦了。你都是我?guī)С鰜淼?，他能不用?”

這一天，你一夜沒睡。月亮被關了禁閉，天空漫無邊際地黑。你躺在床上胡思亂想。這房子怎么不是豆腐渣工程呢?打個哈欠震下一塊磚，不是砸死你，就是砸死他。

Day by Day，Night after Nigh：

天下雨，你哭了

方大齊在公司只做了一個月，就走人了。經(jīng)理說，是水土不服。之后你坐了他的位子。方大齊新的工作沒了，舊公司又回不去。他從業(yè)內(nèi)精英，變成了業(yè)內(nèi)笑話。他失去了最讓你欣賞的光環(huán)，你對他的感覺也就慢慢淡了。

或許，也因為你忙。15號你飛廣州，18號飛廈門，24號飛成都，26號轉戰(zhàn)北京。中間你抽空，陪方大齊看了場《變形金剛》，方大齊的偶像。擎天柱”死了?；丶乙院螅_始大罵，罵編劇，罵導演，你勸了一句，他就罵你。他說：“你滾，我不用你管?！?/p>

你知道他心里郁悶，在借題發(fā)揮?？墒前l(fā)飆向來是你的強項，你把他的衣服統(tǒng)統(tǒng)扔地上，拉開房門，說：“方大齊，你搞錯了吧。該滾的是你!”

那一天方大齊真的走了。一位領袖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你坐在22層的陽臺等天亮。你看見了方大齊的背影，那么小的一塊，蟲子一樣爬遠了。你知道，你打一個電話就可以留住他。但是他回來，你又不知道要怎樣面對。經(jīng)理說方大齊水土不服，其實只是對外的說辭。他被辭退的真正內(nèi)幕，是因為你。

是你在方大齊喝完那杯醋飲之后，在他電腦里偷偷下了木馬。你賭定九成九的前女友回憶錄，裝的是方大齊見光死的文檔，記錄著他的灰色收入。你沒正義地聲張，也沒惡作劇地刪除，只是悄悄復制了一份。在他做了你上司之后，發(fā)給了你的經(jīng)理。

這樣看起來，你是沒辦法面對方大齊了。他帶給你太多復雜的感情，必須快刀斬亂麻。其實，就算方大齊做了你上司，也沒什么不好。你們一同上班、下班，彼此依靠著生活。可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你得了事業(yè)的熊掌，就要放掉愛情的魚。生活就是這么現(xiàn)實。

這一天你還要飛往北京，沒有太多時間思考?？蛻粼陔娫捓锎咧?，你拖著行李出了門。陽光刺進瞳孔的一刻，你有些恍惚。你突然覺得自己和公司管做飯的采購阿姨其實很像，只不過她踩著三輪穿過城市的經(jīng)脈去買菜，而你飛過地球表面，買衣服。但你還是堅信，這就是你要的人生，誰也不能阻擋。愛情不過是生活的道具，和你buy(買)的衣服沒什么兩樣。別問它在你心里留下什么，用得好，就是贏家。

飛機在14點2吩降落北京機場。你輕車熟路地取行李，dleck out(檢票)。你對這里太熟了，熟得可以閉著眼睛找到通勤大巴。

那一刻，你奇跡般地想方大齊。擎天柱死去的那天，他帶著破罐破摔的架勢肆意叫罵，是因為他也坍塌了吧?人生變成了一場幻滅。你開始嘗試抽絲你們的愛情，在除去浮華光鮮之后，只剩下顆半圓半尖的核。你不得意、不愧疚，不厭煩，只是任它躺在心底，微微刺著心痛。

是的，真的很抱歉，在愛情虛弱的年代，人心不古，情深不壽。

大巴啟動的一刻，天空下起雨，你靠在車窗上，哭了。

編輯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