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 玨
《蝸居》的殘忍在于,它讓我們見識了在堅硬的現(xiàn)實面前,夢想到底有多脆弱。
帽子戲法玩得很成功。豆瓣網上超過80%的網友給了《蝸居》四星以上的高分。作為編劇六六繼《雙面膠》、《王貴與安娜》之后的第三部暢銷電視劇,《蝸居》沒有成為強虜之末。相反,六六對真實的細膩感所做的絲絲入扣的刻畫,再次讓觀眾們拍手叫絕。但是,《蝸居》才播到中途就突然被叫停,原因是國家廣電總局的命令。電視不讓看,書總可以買。于是,小說變得供不應求,它的火爆程度估計超乎了大家的意料,近一個月就加印了十萬本。這著實讓那些立志通過寫暢銷小說出名的作家們羨慕不已。
價值的混沌感
《蝸居》被停播,有人認為是它所暴露的現(xiàn)實太過黑暗(更確切地說是真實);有人認為它的臺詞太過大膽、暴露,不利于青少年的成長。因此,觀眾在網上展開了關于“房奴”、“二奶”和貪官的大討論。我想這些都不會是廣電總局擔心的關鍵部位。整個意識形態(tài)框架之下的價值體系,在現(xiàn)實的沖擊之下已經變得極其脆弱,如若再有風吹草動,后果將不堪設想。這也許是宣傳部門最警惕的地方。
事實上,《蝸居》的大膽之處,也是它最大的特點就在于它真實地呈現(xiàn)了在這個經濟轉型社會中普遍曖昧的價值取向。曖昧在劇中最直接的表現(xiàn)為角色的復雜性。郭海藻雖然是二奶,卻拼命工作、熱愛生活、真愛小貝,珍重親情;宋思明雖然包養(yǎng)情婦、貪污受賄,卻對家庭負責、有情有義。這些角色讓你很難用以往的電視劇的評斷標準下道德定論,誰是正面人物,誰是反面人物。
《蝸居》被觀眾討論最多的是,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yè)生——風華正茂的郭海藻,該不該去做二奶。按照我們光明磊落的規(guī)范倫理,二奶絕對不能做。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個體總會遭遇到各種意外、變故。當這些不可意料的特殊性都發(fā)生在郭海藻身上時,慣常的規(guī)范倫理的說服力被極大程度地削弱,人物的真實性情——好的或壞的——都擺在我們面前。如此復雜的人性在以前的電視劇中都沒有出現(xiàn)過。此時,“二奶”這個詞是不是真的適合放在郭海藻身上,用以進行道德審判?答案變得不那么斬釘截鐵了。
經濟觀察網的評論員曾以《<蝸居>:一個殘忍的性掠奪的故事》為名撰文評論:“在貧富差距迅速拉大、道德標準蕩然無存的大環(huán)境下,性資源正向權錢階層加速流動?!毕逻@種判斷很過癮很簡單也很不負責任。文章的作者似乎缺乏或者有意回避某些經濟常識。表面看來,他將性作為一種資源,納入了當前棘手的各個領域的資源分配不公問題,好像在談一個經濟學問題。如果把性當作一種資源,那么它在市場上的自由流動,其最終結果必然是優(yōu)化配置,流向能帶來最大經濟產出的區(qū)域。從這個角度來說,性資源又怎么是被殘忍地掠奪呢?這是一種自由的流向,況且郭海藻對宋思明也是主動投懷送抱,又何來的掠奪?
但是,性本身就不能夠算一種資源,這也是當前社會認識的模糊區(qū)域?!皻埲獭币辉~似乎又是一種道德評判,曖昧的《蝸居》讓作者的觀點也變得曖昧了。當前,重商主義的中國恨不得將所有人、所有領域都市場化、自由化。這種市場化對于個人的侵蝕到哪里為止?是不是到身體為止?到家庭為止?到幸福為止?把身體也經濟化之后,道德存在于何處?經濟是不是真的就與道德無關?這些都不是一個簡單的道德評判或完全拋棄道德的評判所能輕易回答的。
北大某知名經濟學教授公開宣稱,經濟與道德無關。在西方都開始反思經濟等活動中基于人性本惡的前提假設時,中國對此卻視如珍寶,反而將傳統(tǒng)治國理念的精華視為草芥。西方基于對人的完全不信任,所以國家需要完善的制度建設。在漫長的社會現(xiàn)代化的中國,制度的完善依然是一個長期的任務。法規(guī)達不到的區(qū)域,是不是可以用道德來控制?也許古代的思想治國并不完全適用于管理已經被現(xiàn)代性的理念充斥的大腦,然而我想說的是經濟當然不可能與道德無關。道德屬于倫理范疇,它是屬于生活的元理論,會滲透在人類各種活動中,當然也就包括經濟活動。不僅法規(guī),道德同樣可以成為經濟活動的可能性邊界之一。編劇留給銀屏最有價值的將是對于當前經濟綁架一切的反思。
現(xiàn)實顛覆夢想
對于80后來說,2008年的《奮斗》讓他們對未來滿懷憧憬。一段純真的戀情、一份如意的工作加上一個溫馨的小窩。這都給了正在奮斗路上的初生牛犢們更多的動力和勇氣來接受殘酷的現(xiàn)實,因為通過自己的努力,他們的前景可期。
但是,到了2009年的《蝸居》,80后的處境卻變得更艱難。他們每天為該省幾塊錢而費盡心思,為一點獎金而撕破臉皮。在生存的基本要求都難以滿足的時候,他們的尊嚴、人格變得微不足道。僅僅為了一套房子,所有人都像被卷入黑洞,越陷越深,命運變得不能自主。
當《奮斗》才剛剛教會年輕人如何追求、享受愛情與幸福時,《蝸居》無疑給熱情四溢的年輕人潑了一盤冷水:它將現(xiàn)實的面紗撕開,使最殘忍的一面赤裸裸地暴露在外。
愛情對于《奮斗》就像是每天必不可少的正餐,車子、房子、老子都可以不要,但愛情一定要。而對于《蝸居》來說,愛情就像是海市蜃樓,自以為勝券在握,原來也只是虛幻的煙霧,望塵莫及。
《奮斗》就是80后的集體夢想,《蝸居》就是我們不愿面對的現(xiàn)實。夢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有多遠?我們可以用《奮斗》和《蝸居》來衡量。
《蝸居》的殘忍還在于,它讓我們見識了在堅硬的現(xiàn)實面前,夢想到底有多脆弱。絕大多數(shù)年輕人的生活路徑是“蝸居式”的,而非“奮斗式”的。《奮斗》對于大城市的80后,就像完美愛情對于《蝸居》中的郭海藻,最終是無法到達的烏托邦。
有意思的是,《蝸居》的結局與劇中漫長的情節(jié)鋪展所呈現(xiàn)的混沌的價值立場截然相反:內憂外患的市長助理宋思明死在車輪之下,職業(yè)二奶郭海藻永遠失去了生殖能力。相比而言,堅信真愛的郭海萍終于能夠一家團聚,其樂融融。結局里回蕩著強有力的道德宣判的聲音:貪官必然會被代表政治正確的上級繩之以法,二奶不可能在這個社會和國家得到合法性承認。
不管現(xiàn)實生活多么殘忍,電影、電視劇總要給人點生活的勇氣,就像好萊塢商業(yè)電影里的“HappyEndning”(大團圓結局)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