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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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夜愈深愈寒,陰冷的月光照在屋檐上,閃爍著微弱的白燦燦的光。城中的街道上已不見人影,只是偶爾一只貓從樹杈間竄過,一聲尖銳的嘶叫劃破夜空,消失在濃濃的暮色中。

無辰躡手躡腳地站在穆欒的房間外,他用手指輕輕點破窗戶,張大著眼睛往里看。屋內(nèi)點著一盞燈,火紅的燈芯伸出淡藍色的火舌,吞噬著外圍血紅的火焰。穆欒借著朦朧的燈光,靠在床頭,看著書。蹙起的眉毛偶爾隨著書中的情節(jié)舒緩開來,完全沒有注意到窗外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無辰敏銳的雙眼在屋內(nèi)搜尋著,他的注意力慢慢落在了桌上的那把佩劍上。這把劍乍一看并不出奇,但只要注意力多停留一秒,就會發(fā)現(xiàn)它的出類拔萃之處,整個劍身彌漫著一股涼意,含著血腥味蠢蠢欲動。長長的劍梢上刻著蜿蜒的蛇,泛著冰冷的古銅色,劍柄上鑲著一塊大大的藍色寶石,涌動著刺眼而溫潤的光澤,這等寶石,屬上上品,京城中達官貴人中擁有的都寥寥無幾,更別說這來歷不明的小子。無辰皺了皺眉,那劍上系著的香囊,精致小巧,上面工工整整地刺了一個安字。無辰這才恍然大悟,他就是他要找的人。只是那把劍越看越熟悉,像是在江南縣官的手中見過。他踮起腳尖,轉(zhuǎn)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不久,穆欒房間的燈熄滅了,整個客棧陷入了無聲的寂靜之中。

月亮高高地掛在夜空,整個城中披了一層淺淺的銀白色,深度寂寥。

23

落府。

府中央的巨大蒲葉在湖中投下深深的暗影,在風(fēng)的吹拂下,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府中漆黑一片,除了落三千的書房,整個院子像被巨大的黑色絨線球纏起來,有些透不過氣。

他們又出現(xiàn)了,而且還出現(xiàn)在我們的身邊。落三千的聲音響起,冷冷的,氣勢逼近。

是的,是卑職的疏忽。一個黑影顫顫巍巍,站在落三千的身后,不敢多說一句話,慘白的臉上,眉頭上的汗?jié)u漸滲出來。

不需要我來交待接下去你該做什么吧。落三千繼續(xù)背對著黑影,窗戶上的鏤花影子襯在他的臉上,一片陰郁。

屬下明白,我會交待好他,把事情辦妥的。黑影點頭哈腰,唯唯諾諾地回應(yīng)。

這便好。利用他,我們可以鏟除所有道路上的阻礙,不能給任何人可乘之機,這樣朝廷才會永遠被我們所控制。落三千轉(zhuǎn)過身來,狡黠的眼里一絲詭異。

再次借刀殺人?黑影抬頭,對上落三千惡毒的眼神,有些恐慌。落三千大聲地笑起來,整個房間都微震了,聽得人寒毛站立。書房恢復(fù)了平靜,黑影匆匆忙忙地穿過長廊,走出后門。

24

無辰的房門被輕輕打開,迅速閃進一個人影,身材高大,如神一樣,威風(fēng)凜凜。

無辰,好久不見,你終于重出江湖了。高大的人影坐著,一臉笑意。無辰驚了片刻,便單膝下跪,一臉敬畏。在下隨時候命。好,迎接光明的時候到了,不能讓之前的努力都白費。那個人影身體晃了一下,重重地嘆了口氣。

是。在下一定不負(fù)重托,完成使命。但是在下可不可以有個要求?無辰抬起頭,一臉誠懇。你說吧。低沉的聲音響起,像個千斤錘壓在無辰的心上,壓抑又沉重。無辰的話,說得小心翼翼,頭埋得快貼近地面,聲音小得在房間里飄散,卻也格外刺耳。

那個身影,抖了一下,眼睛里望著窗戶外透進來的光,眼神飄渺渙散。好吧,如果你的事情辦妥了,我就答應(yīng)你。那個身影站起來,抖抖披著的外袍,走出了屋子。

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茫茫的森林里,一個人,連滾帶爬,神色慌張地跑過來,邊跑邊喊著,景田,快跑,快跑。中途,被一抹白影手中的劍一揮,頓時人頭落地,鮮血飛濺。那一抹白影轉(zhuǎn)過身來,面目猙獰,笑聲邪惡。

不要,不要……景田掙扎著,表情痛苦。怎么了,景田,你怎么了?身旁的穆羅,搖著睡夢中的景田。

景田抓著穆羅的手,滿臉大汗淋漓,從床頭坐起來,一臉的驚恐。

做惡夢了?穆羅抽出蠶織的手絹,疼愛地擦拭他臉上的汗珠。穆羅,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夢到我父親被一個人殺了,好慘。景田緊張地揪緊被角,大大的瞳孔,映射出慌張。別怕,只是做夢,只是做夢。穆羅把景田擁在懷里,像安撫孩子般,輕輕地拍著他的頭。

他在她懷里雙眉緊鎖,輕輕地抽泣,直至又沉沉地睡去?？此茍詮姷纳倌?內(nèi)心卻脆弱得像一灘水,經(jīng)不起任何的洶涌澎湃。

天色漸漸亮起來,漸漸遮蓋了黑夜下的所有骯臟的交易和陰謀。一切又明朗起來,清澈地沒有一絲污濁。

景田收拾著行李,一臉的憂郁。你要回家嗎?穆羅來到他的身邊,望著他,眼睛透亮透亮的。嗯,我想回家一趟。你在這里,乖乖等我,好嗎?景田停止收拾,把她摟在懷里,輕輕地揉著她的發(fā)。

是因為昨天做的夢嗎,穆羅從他的懷里掙脫出來,轉(zhuǎn)身走進了房里,不久拎著個包袱走了出來。景田,我和你一起去吧?？伞闳ゲ话踩６?你知道,我父親對你……他把后面的話咽下去,他不想說出來讓她傷心。

我不介意,我也不怕。有你在身邊,我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她堅定地看著他,倔強的臉上有一絲紅暈。

景田猶豫著,但還是被她說服。

25

臨近晌午,太陽高照,天氣有些悶熱,沒有一絲風(fēng)。

穆欒揉揉朦朧的雙眼,從床上起來,抓起桌上的劍,背上包袱,走出了門。

呦,大爺真走啦,我還以為你昨兒跟我開玩笑呢。老板娘瞅著穆欒,賊賊地笑著。

穆欒頭也沒抬,掏出些銀子往柜臺上一扔,就徑自走出了客棧門外。身后傳來老板娘惡心的笑聲,大爺,以后還來啊。

穆欒歪起嘴角笑笑,大步往街頭走去。

爹,我出去走走。落棠拎起裙腳,站在書房外,沖里面喊了一聲。注意安全。里面好久才傳來爹的聲音,依舊慈愛。

落棠這才轉(zhuǎn)身往大門外走去。大白天,爹在書房里和誰見面,這么神秘。她撐開一把傘,上面繡著兩只蝴蝶,鮮艷無比。她邁下門檻,走進人流中。

京城里,人來人往,不知從什么角落冒出來,開始忙碌。穆欒在擁擠的人群里往前走去,此刻,諾大的洪流中,該往何處走。

穆欒望著不遠處那高高聳起的紅色屋檐,才發(fā)覺不經(jīng)意間竟然往落府走了過來。他甩甩頭,準(zhǔn)備往回走,卻瞄見身旁一個少女,撐著一把繡著蝴蝶的傘,立在一個攤床邊,挑著胭脂。

蝴蝶?穆欒激動地走過去,輕輕地拍著少女的肩,喚著,穆羅。落棠的心一沉。如此熟悉的聲音,如此熟悉的名字。她帶著微笑轉(zhuǎn)過頭來,果真看到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安穆欒。她瞇起眼睛,語氣微淡。

他愣在了原地。你知道我的名字?穆欒挑著眉毛,有些不可思議。是,我還知道你妹妹叫安穆羅。落棠笑著。你怎么知道?難道你知道我妹妹在哪?穆欒的情緒開始失控。

落棠抿著嘴笑起來,你剛剛不是把我誤認(rèn)為是你的妹妹嗎,你不是喚她穆羅嗎?哦,原來是這樣。穆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本想出來散散心,這樣,現(xiàn)在你就陪我逛吧。落棠抓著他的手臂,一臉燦爛。嗯……好……好啊。穆欒笑著,有些緊張。

這個少年,不是安穆欒該多好,興許我就不會那么愛燕景田了。該不該告訴他妹妹在景田身邊,不管了,哪怕我擁有一刻也是好的。落棠側(cè)著臉看了看穆欒,臉上沉浸的幸福掩蓋了擔(dān)憂和不安。

26

落府起火了,落府起火了。周遭的人互相奔走告知,臉上涌現(xiàn)著慌亂的表情。只見落府中央閃爍著一群群紅色的火焰,流竄著,照亮了半邊天。

景田,那里出什么事了。穆羅坐在馬上,回過頭驚恐地看著景田。景田放眼望去,一大片紅光,閃爍著,刺痛了他的眼睛。 不好。景田說完,便朝那個方向疾馳而去。 穆欒看著身邊的人都往后跑去,有些不解,便拉住一個人詢問。請問,你們這是……沒等他問完,就被急切打斷。 落府出事了,聽說是很嚴(yán)重的事呢。哎……

穆欒猛地轉(zhuǎn)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身旁的落棠早已不見。他看著滿天的紅光,心一揪,也往落府奔去。落府外,圍得水泄不通,一個擠著一個,爭著往里面看熱鬧。

落府里,禁衛(wèi)軍站滿了院子里,個個手里舉著火把,兇神惡煞。院子中央,跪著兩個人,耷拉著腦袋,像喪家犬,完全沒了氣勢。一個是落三千,一個是燕父。

禁衛(wèi)軍的首領(lǐng),是無辰,身披金閃閃的盔甲,神宇昂然。他沉默一會,大喝一聲,把這兩個人帶走,押進大牢。兩個禁衛(wèi)軍聽令,走上前,準(zhǔn)備拖他們走。

慢著。凜冽的聲音傳來,不殘留一絲溫度。眾人望去,只見景田走上前來,臉上的表情復(fù)雜。

無辰,是你嗎?你怎么沒告訴過我,你是……景田走到無辰面前,眼神哀痛。走。無辰無意看他,朝身后的禁衛(wèi)軍招了招手,撥開景田,徑直走去。把他們給我留下。景田朝著他吼,血紅的眼睛里漸漸萌生出殺意。

無辰轉(zhuǎn)過身來,面無表情。有什么,去問皇上吧。在這里,你還沒資格阻止我。轉(zhuǎn)身,走出了門外。

你……你給我……站住。景田抽出劍,想沖上前去,卻被穆羅緊緊地抱住。她抽泣著摟著他顫抖的身體。

冷靜……景田……冷靜……穆羅紅著眼睛,心里一陣刺痛,這樣的情景和當(dāng)初父親遭難時又有何不同。

景田慢慢屈膝跪在了冰冷的地上,雙手捶著地面,直到一片鮮紅,觸目驚心。

禁衛(wèi)軍從落府中走出,趕來的落棠一眼看到了被押在中間的落三千。她驚慌地奔上去,被禁衛(wèi)軍擋住不讓靠近。

爹……這是怎么了……爹。落棠的淚滑下,驚恐的眼里透著血絲。落三千緩緩地抬頭,眼神黯淡,面無血色,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他搖搖頭,又轉(zhuǎn)過頭去。落棠跪倒在地上,望著遠去的父親,全身竟沒有了一絲力氣。穆欒走到她身邊,把她扶起,低聲安慰。

落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堅強啊。他望著她淚花連連,自己竟也紅了眼眶。落府外的人群漸漸消散,景田和穆羅從落府中走出,看到了落府外的落棠和穆欒。頓時,風(fēng)云變換,時間一下子定格了。

是你嗎?穆羅?穆欒慢慢地走上前去,忍著將要流出的淚。穆羅放開握著景田的手,徑自走上前去,眼里閃著洶涌的淚花,幾乎要坍塌。兩個人抱在一起痛哭,已不用過多的言語,多少年的尋找,在這一刻終于有了結(jié)果。

落棠望著他們,眼神渙散,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了落府。景田,站在原地,兩眼哀傷。仿佛一切都來的太快了,讓他無法應(yīng)對。

27

宮廷苑囿,雄壯、華麗、肅穆。帝王的神圣、威嚴(yán)和神秘莫測一覽無余。

宮殿群,富麗堂皇,殿頂滿鋪黃琉璃瓦,鑲綠剪邊,殿前兩明柱各有金龍盤柱,帝王的氣魄渾然天成。可是,誰也想不到,一入帝王家,便深似海。

內(nèi)廷。

無辰,做得很好。一個身穿龍袍的男子轉(zhuǎn)過身來,威風(fēng)凜凜,印堂發(fā)亮,神采熠熠。

皇上,臣應(yīng)該的。無辰跪在地上,低著頭。你說,該怎么處置那兩個人呢。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無辰,饒有興趣?；噬?你答應(yīng)過臣的,皇上……無辰抬起頭,有些慌亂。

放心,朕答應(yīng)你的,不會反悔,就當(dāng)是為燕景田和落棠積德,讓他們一輩子都要好好地對待安家兩個孩子?；实坌χ?轉(zhuǎn)過身去,嘆了一口氣。

再過幾天,就是皇太子登基大典,到時候,會宣讀詔書,大赦天下。從此,落府和燕府的勢力除去,天下的大權(quán)只會掌握在皇兒一個人手里,朕知道,這個過程浸透了太多的血淚,但是,這是使之必然。

皇帝望著遠處的河山,重重地嘆了口氣。只是可惜了一個好臣子。無辰看著皇帝的背影,一陣心酸。

皇上,有人求見。太監(jiān)急急走來回報。

讓他們都進來吧?；实壅姓惺?。無辰,你就呆在這,哪都別去。

是,皇上,無辰遵命。

門打開,四個人慢慢地走進來,個個仿佛都蒼老了好幾年,憔悴不堪。

燕景田。安穆羅。安穆欒。落棠。見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皇帝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讓人不寒而栗。

皇上,家父到底犯了什么罪?景田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和落三千勾結(jié),在朝政上,專橫跋扈,籠絡(luò)大權(quán),對我國朝綱來說是個不小的隱患?；实劾淅涞卣f道。

證據(jù)呢?景田血氣方剛,雙眼冷冽。

放肆。無辰站在一旁,開口呵斥。

無辰,你跟他說吧?；实叟e手朝無辰揮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是。無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景田,眼里有絲不忍。江南第一縣城,本在朝廷的重點管轄之內(nèi),縣官忠心耿耿,為人正直,不為落三千所利用,于是他便想除掉他。皇帝擔(dān)心他勢力繼續(xù)膨脹,便把我作為眼線,埋伏在落三千的身邊,落三千陷害縣官,并借我的手把他除掉。我無奈之下,順?biāo)浦?一切照做,但是,私底下,我把所有陷害的證據(jù)都保存了下來,呈給了皇上,為日后除掉落三千有了很大的幫助。

我父親是無辜的,對不對?穆欒腫著眼睛,打斷了他的話。身旁的穆羅早已泣不成聲。

你父親是自愿的。他知道皇上的苦心,他心甘情愿,他是一個忠臣。無辰耐心地解釋著。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是一伙,我父親才是棋子,這能不能叫做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穆欒的情緒激動起來,有些語無輪次。

安穆欒,請注意你的語氣。無辰有些發(fā)怒。你父親是為了大局著想,你應(yīng)該理解他。

理解?哈哈哈哈,怎么理解?穆欒瘋笑起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無辰,你瞞得我好狠。景田望著無辰,滿眼的失望。

保護整個皇室,是我的職責(zé)。無辰眼底涌著淡淡的哀愁。

職責(zé)?景田冷笑,那你當(dāng)初怎么在烏有寨一呆就呆了幾年?你不是一樣討厭官場嗎?

事情發(fā)生之后,落三千讓我先消失一段時間,皇上也讓我避人耳目,以便更多的搜集證據(jù)。無辰發(fā)出了一陣苦笑。討厭?討厭和我的職責(zé)是兩碼事。

明白了,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局,你們還讓我遇到穆羅,讓我們相愛,現(xiàn)在又不能在一起,你們真狠。景田的眼里噴著一股火焰,像要把所有東西都吞噬。

不是,我根本沒有料到你會遇見安穆羅,這一切只是個意外,我也曾試著讓你們不要在一起,包括在藏秀樓外的那張紙條還有被買走的亞蘭絲綢,都是我的安排,我讓落棠那么做的,我曾試著給你壓力,可是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有些事情是我阻止不了的,你們,注定的,是生生世世都要糾葛的愛情。無辰看著穆羅和景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所有的一切,似乎明朗起來。但他們卻沉浸在各自的傷痛中,久久無法自拔。

你們,都回去吧,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個結(jié)果。皇上朝他們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四個人,這才艱難地站起來,往外走,沒走多久,落棠瘋了似地,跑回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皇上,求你饒了我父親,求你了。

落棠,回去吧。所有的一切自有定數(shù)。

她站起來,滿臉的淚痕,深深凹下去的眼眶,顯得太疲憊。穆欒看在眼底,心疼不已,然而,她終是殺父仇人的女兒,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愛她。穆欒紅著眼睛,攙著穆羅走下長長的階梯,周圍的一切太空曠,一眼望不到邊。

景田看著前面的穆羅,突然淚從眼里流出,心被生生地刺痛了,以致全身麻木。

風(fēng)吹來,整個幾乎鍍了金的皇宮,卻異常的冰冷,地上的落葉飛舞在空中,唱著離歌。

無辰站在頂端,眼底空蕩蕩的。

28

幾天之后,良辰吉日,太子繼位,宅心仁厚,大赦天下,所有有罪者均可減免。于是眾人跪地歡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江南第一縣城縣官,忠心不二,誓死捍衛(wèi)朝綱,特免其罪,立其牌匾,修繕其墓,其德其行,以昭天下,日月為鑒。

落三千,以及下屬,官宦當(dāng)?shù)?專橫跋扈,擾亂朝綱,本賜其死罪,但值太子繼位,不見血光,特減其罪,流放邊遠地區(qū),永不召回。以正視聽。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經(jīng)過了一場洗滌,改天換日。

只有一些人,不知道這樣的傷痛要橫亙在生命里多久,才會消逝。

……

穆欒去意已決,準(zhǔn)備入山再次洗去紅塵,不忍心丟下落棠,便攜她一同去,有緣就相思相守,無緣則剪斷發(fā)絲,青燈下念佛而眠。穆羅臥床不起,而今大病初愈,身體微弱,景田帶著她,暫回烏有寨,以后的一切,都交給時間吧。

亭子外,停著兩輛馬車和一匹駿馬。

風(fēng)吹來,灌進了周圍的野草群中,只聽見呼呼的聲音在整個空蕩的原野中回響。

無辰,這回走了,不知什么時候再見。景田望著遠處,滿眼迷茫。

去吧,不要再回來了,這煩擾的一切不適合你。無辰看著他,有些悲慟。

你呢,你還打算在皇宮里待一輩子嗎?景田轉(zhuǎn)過身來。

我還能怎么樣,也許,我說不定也可以學(xué)學(xué)古人,大隱隱于世。無辰笑笑,眼里涌著淚。

景田沒再說話,只是盯著眼前的無辰,仿佛一下子又重新認(rèn)識了好幾年。

這個世間有太多的無奈,所以,就好好珍惜你們眼前的幸福吧,不要丟失了。無辰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袍,看著眼前的四個人。放下所有的心結(jié)和仇恨吧,那是最要不得的?；噬媳鞠雭硭湍銈?但是……無辰笑笑,笑得慘烈。

走吧,一路保重。無辰跨上馬,朝他們招手。轉(zhuǎn)身飛馳而去,最后只剩一抹白點消失在遠處。

保重。景田默默在心里念著,久久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景田扶著柔弱的穆羅,上了馬車,替她蓋上了厚厚的貂裘皮毛。穆羅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說話。景田嘆了口氣,總有一天,她會放開,她會接受他的,他永遠相信。落棠跟在穆欒身后,坐在了馬車上,穆欒伸出頭來朝景田喊。

你要好好照顧我妹妹,有時間,我一定會經(jīng)常來看她的。風(fēng)吹來,把他的頭發(fā)吹亂了。

29

夜晚,內(nèi)廷。

微弱的燈光,被金燦燦的墻壁給襯了下去,空蕩的苑里,冰冷得有些可憐?；噬?我已決定離開皇宮,到江南縣城去。無辰站在一個人身后,一臉的敬畏。你已經(jīng)忘了我不再是皇上了。那個男子轉(zhuǎn)過身來,目光炯炯。

在下……在下該死。無辰有些驚慌失措。

男子笑起來,笑聲里放下了許多沉重的東西,因此也變得格外迷人。不當(dāng)皇上了,也挺自在。不用理會那么多煩心的事。只是你,怎么想起去那呢?男子有些驚詫。

去那里是我的歸宿也是我的責(zé)任,我要繼承前任縣官的秉直作風(fēng),把縣城恢復(fù)到原貌,這樣,也能減少點我心里的愧疚。無辰低下頭,又有了心里的觸動。

那何嘗不是我心里的愧疚呢,只是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而為之啊。男子皺著眉頭,咳嗽起來。

皇上,您的身體沒大礙吧。無辰起身上前,拿了件袍子披在他身上。沒事,風(fēng)寒。不是說過,別叫我皇上嗎?男子笑笑,臉透著慘白,多少天了,病越來越嚴(yán)重了。

您在我心里永遠是我的皇上。無辰滿臉誠懇。

男子裹緊身上華麗的外袍,走近窗前,嘆了口氣。無辰,去吧,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可我走了,您怎么辦?無辰望著他的背后,有點凄涼。

男子輕輕地笑,我是太上皇,誰能傷害到我,你去吧。

您一定要保重。無辰慢慢往后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夜黑了,整個皇宮又安靜下來,但不意味著所有的陰謀和紛爭就此會結(jié)束,因為,這就是皇室與生俱來的,有名有利的地方就注定不會有安寧。

只有愛,永恒的愛,才能持久。

才能讓人看到光亮。

就像安穆欒和落棠,

就像安穆羅和燕景田,

只要遇見了,就不會只是陌生。他們心里有愛,就不會孤單,就能放下仇恨,放下所有的心結(jié),迎向新生。

就像了然說的,一切自有定數(shù)。(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