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鳴

現(xiàn)在，無論大、中、小學，體育課基本上都不受重視，因為這種課跟升學沒有關系。但是，在清末國家開始辦新學堂的時候，體育課卻相當受歡迎，體育老師也相當難找，有的地方甚至得花大價錢從外國(主要是日本)聘請。一個新學堂，如果能開出體育課來，周圍的學堂都羨慕得不得了，尤其是官辦學堂，往往是非開這門課不可。

其實當年所謂的體育課，無非就是兵操，從國外進口一些西式軍裝、大檐軍帽、皮鞋，筆挺且?guī)Ь€的制服看起來跟朝廷的新建陸軍服裝相似，學生裝扮起來，把還留在腦后的辮子塞進帽子里，高高地拱起一座富士山。上課就是排隊，立正、稍息，向左轉，向右轉，齊步走。老師還要挎上指揮刀，站在一旁喊口令，洋氣一點的還要有軍樂隊，鼓號齊鳴，學生上操，扛著木槍，偶爾也會有幾支沒有子彈的真槍，踩著鼓點行進。

按道理，當時的中國應該不缺乏能教兵操的人才，畢竟自打長毛起，淮軍已經跟華爾與戈登的洋槍隊學會了立正、稍息這一套，一喊“發(fā)威馬齊”(forward march)，就知道是齊步走，一喊“騰瑞特”(turn right)，就知道是向右轉?？上?，隨著淮軍的日益消沉，這套鬼子操練法到了甲午戰(zhàn)爭的時候，已經差不多被忘干凈了。甲午戰(zhàn)爭之后，朝廷再練新式陸軍，不學英國了，改學德國。這一改轍，口令和操法都變了，連齊步走甩手的方向都不一樣了。到清廷新政開始大辦學堂的時候，新建陸軍自己還沒學太明白，自然沒有人手出來管學堂的事，于是體育課老師就缺貨了。

體育課找不到合適的人教，但不教還不行，因為辦學堂是新政的大事，關乎官員的政績，上司來視察，如果學堂沒有體育課，拉不出一隊人馬出來列隊，在軍樂聲中接受檢閱，臉上不好看。因此，兵操就成了學堂，尤其是官辦學堂的必修課。

有趣的是，老師的缺貨卻給了革命黨人就業(yè)的機會。那年月，革命黨人留學日本或流亡日本的非常多，一心向學者卻少得可憐，但是很多人都喜歡學軍事，正規(guī)的軍校進不去，就去上民間的軍事預備學校。在那里，真正的軍事知識也許學不到，但立正、稍息的兵操卻是會的。學成回國，要找個職業(yè)做掩護，正好去做體育教師。

練會了兵操的學生在革命到來的時候，還真就有點用。很多人受老師影響，多少傾向革命，辛亥革命、武昌起義一聲炮響，各地響應者中不少都是學生娃。當年魯迅在紹興府中學堂當學監(jiān)(校長)，革命一來，清朝的官員跑了，革命軍卻還沒有到，市面上人心惶惶，魯迅就讓學生套上軍服，扛上木槍和幾支真槍，打著鼓，吹著號，在街上走一圈，謊稱革命軍已到，于是人心一下子就安定了，而實際上王金發(fā)領著革命軍進城的時候，是揀了個大便宜。

編輯／石用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