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里雪

1你搶走了我的夏天，為什么還可以明媚地對我笑?

我在最討厭的雨天，獨自一人站在窗口看言寧坐在亦風的單車后座由遠及近，車輪在濕漉漉的地面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之后，停在了我家樓下。言寧想為亦風打傘，亦風微笑著甩了甩早已濕透的頭發(fā)，把什么東西放在她手里，轉身騎車離開了。言寧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漸漸消失，連背影都透著幸福的氣息。

我拉上了窗簾，和從前一樣面無表情地假裝什么都沒看到。

不一會兒，客廳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一陣很輕的聲響之后，我的房門被推開了。言寧走進來習慣性地對我一笑，眉宇間像綻放了一朵天堂鳥，讓整個夏天都明媚起來。

我淡淡地回了她一個微笑：“姐姐，回來了。”

我一直都不喜歡有言寧這樣一個姐姐，因為她太美太優(yōu)秀，又永遠對我那么溫柔。她可以用同一個表情游刃有余地應付一切，讓所有人都對她贊譽有加；她對每一個人都如此善良，讓身邊的人沒有誰可以拒絕喜歡她。她像一只漂亮的蝴蝶在天空飛來飛去，劃出一道又一道美麗的弧線，而我只能在原地仰望她的光芒。

更何況，我十七歲時喜歡的第一個男生，那么地愛她。他可以冒雨騎車把他的公主一直送到家門口，卻看不到窗簾后還站著一個人，一直看著他們的甜美在身邊上演。

2你離開了我的生活，可是姐姐，我不快樂。

第二天是周末，我坐在沙發(fā)上對著電視啃西瓜。這時門鈴響了，我扔下沒吃完的半塊西瓜，扯了扯亂蓬蓬的短發(fā)轉身去開門。

亦風站在門外，穿著一件帥氣的白色T恤。笑容里似乎還留著午后陽光的余溫。他見到開門的人是我，眼中有一閃而逝的失望：“言雅，言寧在嗎?”

“她去學法語了，下午才回來。你給她打電話吧?！蔽掖鸬暮芾涞?。他的眼里只有言寧，根本看不到角落里的那個言雅。如果是這樣，我又何必浪費我的熱情。

“不用了，幫我把這個交給她，謝謝?！彼岩粋€很漂亮的盒子交給我，道聲“再見”轉身走了。

言寧，亦風，亦風，言寧……我看著那個盒子，沒來由地有些難過。他們的幸福藏在里面，而我被薄薄的一層紙隔在外面，他與她的快樂是怎樣，我看不到。

我一直以為言寧學習法語只是興趣，可當她告訴我她想去法國留學時，我真的嚇了一跳。“那亦風呢?”我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你走了他怎么辦?”言寧依舊只是微笑，即使她的笑容早已言不由衷：“言雅，亦風他還是個小孩兒，喜歡一個人他感到幸福，可是沒有這個人他也不會痛苦到哪里去?！毖詫幍膽B(tài)度讓我一下子就來了火，我第一次沖她大喊大叫：“你憑什么這么說?亦風對你這么好，你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的態(tài)度絲毫沒有影響言寧的情緒，她依舊用溫柔的目光細細化解我眼中的怒火。她從書架里拿出亦風送她的那個盒子，“嘩”地倒出一堆我最喜歡的牛奶巧克力，淡淡地說：“言雅，我喜歡亦風?？墒撬枰氖桥Ｄ糖煽肆?，而我永遠只吃黑巧克力?！?/p>

我突然明白，他們的幸福看似近在咫尺，其實早已遠在天涯。只是言寧喜歡亦風，所以將寬容的網(wǎng)一直蔓延到好遠好遠。然而這網(wǎng)彌漫太久，反而成了牽絆，讓彼此都不得不作繭自縛。言寧這一次，是真的累了：正如他們的愛，早已疲憊不堪。

言寧走了，沒有人挽留她，大家都希望她可以在更廣闊的世界找到屬于自己的天空，她是要起舞的蝴蝶，這里的舞臺盛不下她的華麗和光芒。也許真的只是法國那片浪漫的天空，才配得上她的璀璨。言寧，從這一刻起，要開始綻放了。

我的世界突然空了，這是我所料不及的。再沒有人每天對我微笑，再也沒有人給我買巧克力，甚至……再也沒有人在樓下與亦風幸福地告別，讓我用嫉妒填滿一個人的空虛。令我難堪的光芒消失了，失去了比較的我再也不需要任何的自卑，我可以完完全全地做這個世界的主角。

可是，言寧，為什么我依舊不快樂?

3在同一輛單車上，姐姐，我接過了你的幸福。

我用一年的時間蓄起了長發(fā)，摘掉了笨重的粗框眼鏡。我在鏡子前穿上了言寧留下的白色裙子，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們真的是姐妹，鏡子中的我眉宇間和言寧是那么相像。

我忽然想起言寧在機場對我說的最后幾句話。她說：“言雅，對不起，這么多年我一直在奪走屬于你的光芒，現(xiàn)在再也沒有人會牽絆你，好好去追求屬于自己的快樂!”

我對著鏡子里的那個人說：姐姐，我現(xiàn)在很幸福，可是你卻看不到。

我坐在亦風的單車后座上飛過了整個夏天，日子就像手中的牛奶巧克力一樣絲滑甜蜜。亦風給我講很多關于他的故事，只是我們心照不宣地不曾提起言寧。我承認自己一直在恐懼，我害怕所有的快樂到頭來不過是一個騙局。言寧哪怕只剩回憶中的一個影像，也足以給我致命一擊。

可是現(xiàn)在，我突然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于是我問亦風：你還記得言寧嗎?

亦風只是笑笑，幫我擦去唇邊的巧克力。

“言雅，你知道嗎?即使穿著一樣的衣服，梳著一樣的頭發(fā)，你和言寧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我希望你和我現(xiàn)在的心情樣，只是簡單地祝愿言寧在法國過得幸福?！?/p>

這一刻，我們都真正地放下了一切。

言寧的世界從來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可是現(xiàn)在，我們擁有了同個人給的幸福。其實是不是亦風，那個曾經(jīng)屬于言寧的亦風對我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一年的時間讓我突然懂得了曾經(jīng)的自己是多么幼稚，我只是看言寧的幸福在身邊上演，卻忽略了自己的快樂一直在唾手可及的地方。

姐姐，現(xiàn)在我只想知道，你在法國是不是快樂。

姐姐，我接過你手中的幸福，得到了屬于我自己的夏天，是你讓我快樂，可也是你給了我更多的想念。我的聲音傳了那么遠不知你聽不聽得到，言寧，我很想你?

4我們同樣的青春，被安放在了夏天的單車上。

言寧回來了。

法國的薰衣草那么濃郁，卻沒有在她身上殘留下一絲陌生的味道。言寧依然是那個會對我微笑的言寧，依舊是那個給我買牛奶巧克力的言寧。什么都沒有變，依舊是她搶在我面前說：“言雅，我好想你?！?/p>

言寧，你知道不知道，我也好想你?

青春里的固執(zhí)與偏激都已塵埃落定，那些原本轟轟烈烈的過往只在心尖留下一個淺淺的痕跡。

我像小時候一樣載著言寧在街道上橫沖直撞，聽言寧輕聲哼著那些只屬于我們的歌。所有的憂傷從這一刻起，不再打擾我們的生活。遲遲不肯去面對的我終于愿意相信，原來我和言寧的青春，一直都是一樣的。

姐姐，我們真的就這樣長大了嗎?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