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衛(wèi)華

冷戰(zhàn)結束以來,好萊塢電影中的中國形象呈現(xiàn)無疑是一個復雜的存在現(xiàn)象,但這種形象更多時候顯影為漫畫化、丑化或妖魔化特征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交織著恐懼與敵視心理的恐怖主義中國想象蔚為大觀。本質(zhì)上看,這既是冷戰(zhàn)思維的產(chǎn)物,更是陰魂不散的“黃禍”思維影響的結果。好萊塢電影和其他美國大眾傳播媒介一樣,與美國現(xiàn)實政治常常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互文關系。

一、“黃禍”思維與冷戰(zhàn)思維

除卻二戰(zhàn)期間和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中美關系上曾有兩次和緩,中國在好萊塢電影里得到了較為善意的表現(xiàn)外,中國形象在好萊塢的生產(chǎn)與傳播史上多呈現(xiàn)為一種負面的形象譜系。近二十年以來,好萊塢恐怖主義題材的電影大行其是,其中有關中國的故事多與黑幫、犯罪相關,“三合會”等黑社會組織像幽靈一般游蕩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中國人往往是充滿神秘氣息的功夫高手,功夫高手又總是與兇殺、販毒、走私、蛇頭等邪惡脫不了干系。中國政府和軍方常與黑社會組織沆瀣一氣、無惡不作,包括倒賣軍火,竊取美國軍事機密,制造化學武器,企圖挑起世界大戰(zhàn)……凡此種種,中國似乎是世界恐怖主義的大本營?！爸袊且粋€難以預測的、邪惡的、恐怖的國家,它醞釀著巨大的危險,威脅著以美國為代表的自由世界——即西方世界,是現(xiàn)代世界中的某種地獄力量。”但滿世界作惡多端的中國跨國犯罪活動,最終無一例外地不是被FBI、白人警察制服,就是被美國大兵所擊潰?！都t潮激浪》、《影子俠》、《古墓麗影2》、《007之明日帝國》、《致命武器4》、《致命羅米歐》、《無間道》、《龍爭虎斗》、《戰(zhàn)爭藝術》、《邁阿密風云》、《蝙蝠俠前傳2·黑暗騎士》、《乒乓特種兵》、《尖峰時刻3》和《熱帶驚雷》等故事不外乎都是這種橋段的翻版,將娛樂與政治捆綁在一起,昭示出了冷戰(zhàn)思維在好萊塢中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冷戰(zhàn)以蘇聯(lián)的解體為標志宣告結束,但冷戰(zhàn)思維卻延續(xù)了下來。“冷戰(zhàn)思維是指在戰(zhàn)后持續(xù)多年的東西方冷戰(zhàn)的國際大環(huán)境中人們觀察國際事務的特有的思想模式或認識框架”,也是西方大國特別是美國的保守勢力妄圖建立單極世界,推行霸權主義的一種意識與觀念。冷戰(zhàn)思維對美國而言其實有著的深遠的歷史文化背景?！懊绹且粔K新大陸,美國是一個民族國家,美國在世界上負有特殊而主要的使命,美國是一方樂園,美國在現(xiàn)代人類事物中具有獨一無二的影響,無論這種影響是良善的還是邪惡的?！边@一切本身或許就是一個神話,但卻是美國人解釋自己的生活,認識人類和世界的思想基礎。美國人堅定地認為自己能夠?qū)H社會發(fā)揮獨特的作用,而且這既是上帝的意志和宗教情結所使然,也是自然選擇的必然結果。美國人在北美這塊土地上所進行的社會實踐來源于圣戰(zhàn)觀念和天職思想的引領,他們創(chuàng)建了一個嶄新國家,建立了一個自由和民主的榜樣,作為自由世界的領袖是上帝的旨意。同時美國人相信,美利堅民族以及其所獻身的民主與自由的理想標志著人類進步的最高形態(tài)和典型的范例,作為自然選擇的結果,美國的使命就是把自身高度進化的成果帶給人類,把自己優(yōu)越的信念和制度帶給世界。

冷戰(zhàn)遺留下來的思維方式和偏執(zhí)觀念,使美國對于共產(chǎn)主義國家的敵意和妖魔化從未有過停止。美國的《中國軍力報告》迄今已發(fā)表了七次,總體上都是認為中國正在加強與一些違反國際人權、支持國際恐怖主義與核擴散國家的關系,中國具備有與美國軍力抗衡的“最大潛力”,擁有“破壞性軍事技術”等等。所謂的中國“間諜戰(zhàn)”也反映了美國國內(nèi)一些極端保守勢力永不言棄的冷戰(zhàn)思維和霸權思想。“特別是由于蘇聯(lián)的解體,不選中國人當間諜,選誰當間諜?美國新聞界富有傳統(tǒng)冷戰(zhàn)思維的中國形象制造者們,不遺余力地利用所謂間諜案強化美國公眾意識里的傳統(tǒng)共產(chǎn)黨人的形象。”洛杉磯華僑領袖熊德龍、羅文正因間諜嫌疑而被迫逃亡,“李文和核間諜案”、“加州華裔工程師麥大志竊取軍事機密案”更是一度被鬧得沸沸揚揚。中國的情報機構被認為已經(jīng)取代前蘇聯(lián)克格勃,中國是最有潛力對美國的技術優(yōu)勢及國家安全構成威脅的國家之一。 “實際上在西方的中國形象中,尤其是在大眾想象中,中國首先是一個道德、政治上的邪惡帝國,然后才是一個因邪惡勢力逐漸強大而變得危險的、經(jīng)濟強大軍事上富于侵略性的東方帝國。”將中國的經(jīng)濟增長、國力的增強與政治道德的邪惡形象統(tǒng)一到一個否定性的基點上,于是從中國的“軍事威脅”、“間諜威脅”、“經(jīng)濟威脅”再到“科技威脅”的論調(diào)甚囂塵上。

冷戰(zhàn)思維影響下的中國“魔鬼撒旦”的想象,事實上是根源于陰魂不散的西方傳統(tǒng)的“黃禍”思維?！包S禍”作為一個名詞最早出現(xiàn)在19世紀中葉的美國,它的產(chǎn)生與歐洲所遭遇到的來自東方中國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幾次致命威脅高度相關。第一次是漢朝北方民族匈奴的西遷,東歐許多國家民族都被其征服;第二次是唐朝的突厥烏古斯人建立的塞爾柱突厥帝國和奧斯曼突厥帝國,滅亡了波斯帝國、阿拉伯帝國,包括基督教東羅馬帝國也在這個時期中解體了;第三次是蒙古鐵蹄一路橫掃整個歐洲,所向披靡。西方人把這種被奴役和蹂躪的痛苦經(jīng)歷貶稱為“黃禍”?！熬科鋵嵸|(zhì),‘黃禍是西方集體無意識深處對于東方的恐懼,是東方龐大的人口對西方造成的心理壓力?！?“黃禍”思維成為了多個世紀以來西方關于東方的各種敘述里的一個潛文本,在今天已經(jīng)是現(xiàn)代西方媒體和政治的潛意識,“中國威脅論”、“中國崩潰論”等,其實都是傳統(tǒng)以來的“黃禍”思維支配下的產(chǎn)物。1929年開始的“傅滿洲博士”系列電影里,作為華人移民形象代表的傅滿洲身上一直投射著西方人對這種“黃禍”的憎惡和恐懼。

恐怖主義具有非理性和反人類的特點,是一種用暴力、威脅或其他破壞性手段以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或其他非純利己目標的思想邏輯和實踐活動。自20世紀60年代始,恐怖主義活動變得日益頻繁,嚴重威脅著國際社會的安全和秩序。在“9.11事件”以后,“恐怖主義”在美國社會里更是一個主流話語,與大量的諸如“邪惡軸心”、“十字軍行動”和“基督教圣戰(zhàn)”等宗教式的詞匯聯(lián)系在一起,恐怖和反恐怖活動被看作是新的時代背景下的特殊戰(zhàn)爭,對恐怖主義組織宣戰(zhàn)是時代賦予美國新的使命。

長期以來西方對“黃禍”的刻意渲染,冷戰(zhàn)的記憶和冷戰(zhàn)思維的不斷延續(xù),給了好萊塢電影創(chuàng)作以豐富的靈感,也為好萊塢的議程設置提供了依據(jù)。當下有關中國恐怖主義的電影都有一個程式化的模式:故事開始前總是存在著平靜或美好的秩序,然后由于中國人的為非作歹使正常的秩序遭到破壞。關鍵時刻代表正義和秩序的美國特工、警察或海軍陸戰(zhàn)隊挺身而出,經(jīng)過斗智斗勇的較量,他們以高超的本領、頑強的精神和精確的打擊能力,將黑社會組織和恐怖分子一網(wǎng)打盡,全部擊潰,最終是秩序必定恢復的大團圓結局。好萊塢“救世模式”的電影敘事滿足了時下美國人潛在的社會心理訴求。

二、 美國本土的“中國恐怖”活動

西方常常扮演的是施虐與受虐的雙重角色,東方為西方提供了施虐和受虐的所有快感。在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下,西方產(chǎn)生了這樣一種“自虐性想象”:突然有一天,中國人邁著同一種步伐,像一個龐大的怪獸迅猛赴向西方世界……

這一天出現(xiàn)在《解放軍占領巴黎》里。這是一部幾乎被時間所湮沒的交織著冷戰(zhàn)與“黃禍”主題的法國電影,包含著對中國的辛辣諷刺及歐洲幾百年來對所謂“黃禍”的焦慮。故事大意是中國派遣六億解放軍浩浩蕩蕩橫掃歐亞大陸,在將新中國社會革命的“成功模式”輸送到法國過程中,由于不敵巴黎的女人及糜爛的夜生活,最終“解放軍在床上被打敗了”。這部有些讓人瞠目結舌、錯愕不已的電影,帶著嘲弄、羞辱與恐懼的心理來表現(xiàn)新生的紅色政權,充滿著對“恐怖”的“紅色中國”惡劣的想象。好萊塢最先將“黃禍”與冷戰(zhàn)(思維)相結合并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的作品是上個世紀60年代初的《不博士》。中國的戰(zhàn)爭狂人不博士很顯然是傅滿洲博士形象在冷戰(zhàn)時代的翻版,他糾集了一群有精良裝備的中國士兵,將核彈頭指向美國的軍事基地。東方惡魔威脅的是美國的安全利益,最后自然是被代表西方正義的邦德打敗。該片的敘事框架和表現(xiàn)模式,在冷戰(zhàn)結束后好萊塢的中國想象中一直得以延續(xù)。

根據(jù)漫畫改編的電影《影子俠》就是一個中國人在美國制造恐怖活動的故事。成吉思汗的孫子西萬韓利用西藏金棺到紐約展出的機會藏身其中,偷渡到了紐約,并妄想以自己的意念控制美國乃至整個世界。在紐約有一個神奇的罪惡克星康士頓,被稱為“影子俠”的康士頓擊敗了西萬韓的陰謀,醫(yī)生從奄奄一息的西萬韓身上取出了一塊腦組織后將他送進了精神病院。從此精神病院多了一個經(jīng)常說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和有意念的中國精神病人。無疑,電影作為一種白日夢卻折射出了美國對“假想敵”的恐懼和征服的心理。

《致命武器4》中的古復活了西萬韓身上惡的本質(zhì)。古是香港黑幫最得力的干將和領袖人物,為了救助被中國軍方扣押的黑幫成員,他買通了一個貪污的中國將軍,并要求將軍將人質(zhì)運抵美國的中國自由貿(mào)易區(qū),從而將恐怖活動引向了美國。古身穿玄色唐裝,寡言少語,神情肅冷,他后腦勺上的那一縷小辮兒,那串既用來頌經(jīng)又可用作殺人武器的佛珠,那張毫無猙獰之色的面孔在殺人時浮現(xiàn)出的陰笑,還有虐殺白人時手段之殘忍,行動之詭秘,都讓人不寒而栗。影片極力渲染了古這個華人殺手的冷血和暴力,以及對白人世界的威脅。但最終他及其黑幫成員都慘死于白人警察手下,古也成為了好萊塢邪惡的中國男性形象的代表之一。

《戰(zhàn)爭藝術》是又一部表現(xiàn)中國制造國際恐怖的電影。本片以多佛爾偷渡慘案和中國加入世貿(mào)組織為背景,表現(xiàn)中國人在美國進行恐怖活動的同時,企圖變相為美國轟炸中國駐南聯(lián)盟使館翻案。中國駐聯(lián)合國大使江錫武在演講席上被冷槍射殺,而罪魁禍首就是來自中國的富商陳大衛(wèi)。陳大衛(wèi)是中國黑社會組織的干將,企圖以恐怖活動來阻止貿(mào)易協(xié)定的簽署并獨攬中國的海外市場。陳大衛(wèi)的圖謀很快便被聯(lián)合工特工肖發(fā)現(xiàn),尚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陳大衛(wèi)在槍戰(zhàn)中死于肖的槍口之下。影片最后,聯(lián)合國的特工組織的總負責人賀絲不僅認為江錫武和陳大衛(wèi)死有余辜,還坦承她是二人客死美國的幕后推手?！耙芍兄伞?、“比之自內(nèi),不自失也?！彼晒Φ剡\用了《孫子兵法》中的“反間計”:用中國人來殺中國人。影片可能是擔心觀眾對賀絲使用“反間計”的目的不明就里,便以獨白的方式讓她補充做了如下一番陳述:

這二十年來,中國成為了美國心腹大患……我看到了中國扼殺自由,利用非法捐款左右我們的政治取向,制造武器出售給我們的敵人,像病毒一樣動搖我們的根基。簽訂入世協(xié)議無疑是我們在引狼入室,我們打算把狼送走了,打算把美國歸還給美國人。

一般電影在主流意識形態(tài)話語的表達上,為免于“生硬”,多用人物形象或者故事情節(jié)來曲折呈現(xiàn),但片中的賀絲完全充當?shù)氖敲绹髁饕庾R形態(tài)的“傳聲筒”,人物形象的告白跟美國政府發(fā)布的有關中國的“白皮書”或“藍皮書”有過之而無不及。電影與美國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在這里變得赤裸裸的,已經(jīng)沒有一絲一毫的遮掩。

在好萊塢電影里,中國針對美國本土的恐怖活動沒有比使用核武器徹底地毀滅美國的故事更令人嘆為觀止、聳人聽聞了。上映不久的新片《郵政恐怖分子》里,故事圍繞天堂小鎮(zhèn)里的美國人杜德的劫財計劃的實施來展開敘述,包括本拉登恐怖組織在內(nèi),凡是可供嘲諷的對象無一幸免,以無限可能性來挑戰(zhàn)人的笑神經(jīng)承受極限。在故事結尾,杜德汽車里的廣播傳來一則爆炸性新聞:

播音員:現(xiàn)在播報一段來自總統(tǒng)的緊急公告。

美國總統(tǒng):我是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tǒng),中央情報局已經(jīng)確認,中國和印度政府應直接對最近發(fā)生在天堂市的恐怖襲擊負責……中國棄我們所爭取的自由與友善的努力于不顧,向我們發(fā)射了30枚原子彈,我們將在兩分鐘之內(nèi)被擊中,祝你們在未來好運,上帝保佑美國!

緊接著片末,原子彈爆炸后,蘑菇云在遠處騰空而起。中國毀滅美國的“新聞”,中國人的“膽大妄為”和挑戰(zhàn)美國人神經(jīng)的恐怖行動,足以讓世人驚駭不已。好萊塢的這種無厘頭的中國恐怖主義“玩笑”,很難不讓人想起一個真實的歷史事件。1938年10月30日,美國人從廣播里聽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一個巨大的隕星落到了新澤西的一個農(nóng)場里,紐約正面臨火星人的進攻。美國“內(nèi)政部長”在廣播里對全體美國公民所發(fā)出的以“冷靜和深思熟慮的行動……抗擊這些毀滅一切的敵人”的呼吁,讓無以數(shù)計美國聽眾更加信以為真。據(jù)普林斯頓大學事后調(diào)查,整個美國約有170萬人相信這個節(jié)目是新聞廣播,約有120萬人產(chǎn)生了嚴重恐慌。雖然這個廣播劇在開始和結尾都強調(diào)說這僅僅是一個改編自小說的科幻故事,但難以置信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澳莻€10月的夜晚所發(fā)生的一切,被認為是有史以來最引人注目的媒介事件之一,如果后來不進行調(diào)查的話,那一晚很可能向許多人證明:廣播可以對聽眾產(chǎn)生巨大影響?！?/p>

電影作為一種傳播媒介其實和廣播有著大致相同的傳播功能和效應。現(xiàn)代人習慣于以影像來建構自身對于世界的理性認知,觀眾似乎通過銀幕就可以真切地感受和觸摸這個世界,銀幕滿足了觀眾接近生活和看到生活原貌的心理訴求。當然,《郵政恐怖分子》里中國發(fā)射原子彈的消息顯然不會再給當下的美國人帶來類似于“火星人侵入地球”般的恐慌,但卻充分顯示了好萊塢又一次將中國當成了“假想敵”的企圖,把中國與本拉登的基地組織和國際恐怖主義捆綁在一起,抹黑中國的行徑已經(jīng)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雖然這是好萊塢憑空捏造的一個恐怖主義中國幻象,但卻可能轉(zhuǎn)化為受眾對當代中國形象的一種認知。真真假假的銀幕世界以一種心理暗示的方式,深深地印刻在受眾的意識深處,影響著人們對當代中國的理解和評價。

三、 美國境外的“中國恐怖”活動

一般來說戰(zhàn)爭只是在特殊的情況下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選擇,至多是一種“插曲”,但是對于今天的美國“戰(zhàn)爭已經(jīng)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美國人相信,凡是美國參與和發(fā)動的戰(zhàn)爭都是為了人類的自由和平等的理想,美國多次對外戰(zhàn)爭都打上了“圣戰(zhàn)”的標簽。因此戰(zhàn)爭更意味著一種責任,美國必須承擔起以戰(zhàn)爭來扭轉(zhuǎn)乾坤的重擔。在好萊塢電影里,面對日益“猖獗”的中國“恐怖”活動,美國人為了先發(fā)制人,首選的方式是運用戰(zhàn)爭的手段到中國本土越境打擊。

《間諜游戲》和《蝙蝠俠前傳2·黑暗騎士》堪稱是這類越境打擊故事的代表。前者雖然編織的故事荒謬絕倫,但顯然是從2001年的“中美撞擊事件”中找到的創(chuàng)作靈感和依據(jù):美國中情局特工湯姆圖謀在中國蘇州的監(jiān)獄解救一位名叫夏麗莎的美國人未遂,反而身陷囹圄。尼森作為他的老搭檔,憑藉金錢的魔力和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的空中力量,他組織的劫獄行動一舉成功。兩架美軍直升機將美軍士兵運送至蘇州監(jiān)獄,在經(jīng)過小規(guī)模交火后全身而退,成功救出湯姆和夏麗莎。故事簡直把中國的領海、領空視為無物之陣,可以隨意并輕而易舉地探囊取物。尼森本是第二天就要開始退休生活的中情局的普通特工,居然可以私自直接指揮美國境外海上與空中的軍事行動。美軍突擊隊的出發(fā)地是澎湖列島,而眾所周知,美國在與中國大陸建交后就撤出了駐扎在臺灣的軍隊。這部漏洞百出、蓄意丑化中國形象的電影,折射出的是美國唯我獨尊的霸權觀念和根深蒂固的冷戰(zhàn)思維。美國人連一個核國家、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都能隨意入侵,無疑極大滿足了世界霸主的虛榮心。

與影子俠比較,蝙蝠俠更是廣為所知。蝙蝠俠系列電影敘述的故事大同小異:在罪惡盛行的美國高譚市,有一個自稱“蝙蝠俠”的神秘人物,以拯救生命和打擊犯罪為己任,頭盔、手套、披風是他不變的行頭。當然,蝙蝠俠不管要繞多少彎路,克服多大困難,每每都得要到美國國旗邊“致敬”一番。《蝙蝠俠前傳2·黑暗騎士》里的假想對手是中國,華人黑幫披著合法經(jīng)營的外衣,在美國干著洗黑錢等罪惡勾當。蝙蝠俠憑借高科技技術手段只身前往香港越境打擊黑幫,消除了國際犯罪和恐怖主義的禍患。至于在中國的領土上是不是應該動用無賴式的綁架手段,電影對此毫無芥蒂和顧慮,把一個“應不應當”的道德問題置換成了“有沒有本事做”的技術問題。蝙蝠俠最后把“恐怖分子”抓捕,后將之放置在錢堆上活活燒死的情節(jié),這和美國大兵開進伊拉克,活捉并絞死薩達姆的事件幾乎是如出一轍。無論在什么情況下,美國為了自身的霸權和國家利益,任何民族國家的權利和感情都是不值得尊重的。

作為中國“國球”,中國人對于乒乓球運動一直有著特殊的感情。然而《乒乓特種兵》里,中國的乒乓球運動和恐怖主義活動被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這部影片大大惡搞了一次‘中國元素,影片除了低劣、夸張的笑料之外,拿來吸引眼球的就是惡搞乒乓、中裝、解放軍等眾多‘中國元素”故事里的中國人峰是隱居在亞洲某地(中國海口)的犯罪集團頭目,專門從事殺人越貨、武器貿(mào)易等非法勾當。此外,他還建立了一個游離于法律和體制之外的地下乒乓球王國。蘭迪接受了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工交給他的秘密任務:混入峰的地下王國,找到黑幫犯罪的證據(jù)。在一組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式樣風格的建筑群里,峰身著清朝官服,舉手投足一副典型的太監(jiān)模樣。他說:“乒乓球是中國的國球,歡迎大家來參加比賽,這里有每個洲的冠軍……”這里不僅僅是一場場“花式”乒乓球大賽,而且暴戾和血腥伴隨始終——每場比賽的輸家都將被殺死。體現(xiàn)競技精神的乒乓球運動成為了人們瘋狂賭博玩樂的工具,乒乓球賽場變成了另類的殺人戰(zhàn)場,峰及其“地下王國”的變態(tài)和嗜血的本性由此可見一斑。整個比賽的過程中,身著軍服的中國軍官和身著中山裝的中國官員分坐在峰兩旁,電影這個場景安排無非是說明峰的行為不是孤立的存在,這一切都有著中國官方和軍方的背景。最后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在海軍陸戰(zhàn)隊的配合下,一舉擊潰了峰極其地下恐怖組織。

《乒乓特種兵》幾乎照搬了先前好萊塢的《龍爭虎斗》的基本故事架構,兩者講述的都是華人犯罪和他們的恐怖活動的故事,而且最終都被美國軍方所制服。峰和《龍爭虎斗》的韓作為黑社會犯罪集團的魔頭,都有高超的武功,各擁有一個苦心經(jīng)營的大本營,他們的黑暗與冷酷、血腥和暴力,都在片中被渲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镀古姨胤N兵》可以看作是對《龍爭虎斗》的致敬之作,如果把前者看作是一個后現(xiàn)代文本,那么這種敘述游戲本身并非是要消解后者的敘述內(nèi)容,相反是企圖進一步強化其中的某種意涵,即中國犯罪集團威脅著世界和人類的安全,中國人是這個世界恐怖主義的源頭。

在一般好萊塢電影中,中國功夫多與懲惡揚善的主題聯(lián)系在一起,但在《龍爭虎斗》、《致命武器4》和《乒乓特種兵》里,功夫成為了破壞秩序的力量,嬗變?yōu)樾皭旱膸蛢?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中國傳統(tǒng)功夫里崇高的道德內(nèi)涵。在當下,好萊塢聯(lián)想到中國元素馬上會就想到中國功夫,由中國功夫進而便聯(lián)想到中國反派或者黑社會組織。剛剛上映的《熱帶驚雷》里,熱帶叢林中的毒品販子和恐怖分子一個個都是賊眉鼠眼、形象猥瑣,但滿口都是蹩腳的中文。在武裝販毒的據(jù)點,隨處可見標示著“中國解放軍”武器彈藥箱,而毒販首領竟然是個中國小孩,而且又是個會功夫的小孩。小孩沒有童真稚氣,只有滿臉的邪惡。最終,隱蔽在熱帶叢林里的中國恐怖組織被美國人所降服。該片企圖把國際制毒、販毒活動與當代中國生活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把恐怖活動與中國軍方相提并論,不僅僅是把中國拿來當作羞辱的對象,更是有意識把當今愈演愈烈的國際恐怖主義與中國再次畫上了等號。

對西方而言,中國一直具有某種神秘的、不可思議的和可怕危險的意味?！赌灸艘?》通過一個荒誕的故事折射出了這種對中國和中國人的敵意和恐懼的文化心理。故事發(fā)生在1947年的中國,一個美國年輕人在中國西部荒漠上發(fā)現(xiàn)了秋王的陵墓后,而一個中國軍人用鉆石復活了秋王。秋王飛回地宮并復活了他的軍隊(兵馬俑),并發(fā)誓要重奪天下。影片中的秋王影射的對象是秦始皇,他復活以后變成了一個長著三頭六臂的魔龍。龍是中華民族最具代表性的圖騰,如果說上帝是基督教認定的宇宙間獨一真神,那么龍曾在中華文化里有著類似的地位。(16)西方世界對中國歷史和文化的丑化和妖魔化并非自今日始,但像這樣公然把中國的“真龍?zhí)熳印?、開朝皇帝變成一個畜生還是頭一回。該片不僅把一統(tǒng)中國的秋王描寫成爛面王,而且認定他及他的軍隊的復活對世界和人類來說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復活的兵馬俑將向世界發(fā)動攻擊。幾個美國人再次承擔起拯救世界的“光榮使命”,最終戰(zhàn)勝了秋王及其強大的軍隊,取得了打擊“復活”的中國恐怖主義的完勝。電影一直是塑造和再現(xiàn)權力秩序的一種方式,它在建構國家之間控制與被控制關系中的作用絕對不可小覷。毋庸諱言,在中華民族走向復興、強大的今天,美國已經(jīng)感受到了自己的世界霸權受到了威脅,而美國的世界霸主地位的鞏固,需要打敗一個強大的“假想敵”來實現(xiàn)。故而影片企圖表明這樣一個事實:只要美國人在,中國人想回到強大的秦國時代是不可能的。

結語

當下美國的霸權必須建立在打擊恐怖主義的前提下,反恐的最強有力的手段是戰(zhàn)爭?！皯?zhàn)爭使美國處于無可爭議的世界領袖地位,從而保證美國行動的獨立性;戰(zhàn)爭可以保障美國免于軍事紛爭的自由,靠的是讓全人類處在美利堅共和國的槍炮保護之下?！泵绹允阉悄壳笆澜缟衔┮坏某壌髧?強大的綜合國力使美國稱霸世界有恃無恐,利用其絕對的軍事優(yōu)勢,打擊所謂具有挑戰(zhàn)性和威脅性的國家。好萊塢把中國推至恐怖主義國家的一邊,其實也體現(xiàn)了美國新保守主義的思維慣性。特別是冷戰(zhàn)結束以來,美國奉行以“實力謀求和平”的宗旨,倡導“先發(fā)制人”和對專制國家進行制裁的外交理念,突出地把美國的利益、價值觀和“世界使命”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以強硬的態(tài)度來追求國家的利益。美國人所謂的“反恐”正是這種新保守主義高調(diào)之下的必然結果。把自己難以解決的問題推諉于恐怖主義,以恐怖主義作為打擊對手或假想敵的借口,恐怖主義于是成為了美國大行不義的遮羞布和替罪羊。好萊塢的中國形象作為一種話語,這種話語的生成和發(fā)展,就是權力/知識運作的必然產(chǎn)物?？梢钥隙ǖ卣f,銀幕上的中國形象是被建構出來的,而非真實的中國圖景。

“文本不僅能夠創(chuàng)造知識,而且能夠創(chuàng)造他們似乎想描述的那種現(xiàn)實,久之,這種知識和現(xiàn)實就會制造一種傳統(tǒng)。”依照薩義德的觀點,好萊塢的中國恐怖主義的故事,可以看作是美國敵視中國、唱衰中國的霸權思想和擴張主義的寓言。這些故事雖然彰顯的是某些美國人潛意識的渴望,但好萊塢的“白日夢”所炮制的美國世界霸主的神話反過來又賦予現(xiàn)實的美國以力量和意志,激發(fā)的是美國人征服世界和統(tǒng)治世界的理想和抱負。當然,更可怕的是好萊塢的恐怖主義中國幻象可能成為全球中國形象的新標準。

注釋:

(1)參閱劉明:《博弈:冷戰(zhàn)后的美國與中國》,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74頁。

(2)周寧:《世紀末的中國形象:莫名的敵意與恐慌》,《書屋》,2003年第 12期,第55頁。

(3)鄧常春:《冷戰(zhàn)后影響中美貿(mào)易的政治因素》,《南亞研究季刊》,1998年第4期,第62頁。

(4)(11)(17)詹姆斯·羅伯遜:《美國神話美國現(xiàn)實》,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4頁、第417頁、第419頁。

(5)李希光、劉康:《為什么消極報道中國》,《環(huán)球時報》,2000年10月13日。

(6)丹·弗頓:《北京的間諜網(wǎng)》,汪析譯,《環(huán)球時報》,2008年7月22日。

(7)周寧:《世紀末的中國形象:莫名的敵意與恐慌》,《書屋》,2003年第 12期,第57頁。

(8)姜智芹:《傅滿洲與陳查理——美國大眾文化中的中國形象》,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2頁。

(9)參見胡聯(lián)合:《當代世界恐怖主義與對策》,東方出版社,2001年版,第1-17頁。

(10)(18)齊亞烏丁·薩達爾:《東方主義》,戴鑫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9-18頁、第110頁。

(11)參閱張英:《中國制造李連杰(7)》,南方周末 2008年05月13日,http://www.sina.com.cn

(12)(13)希倫·A·洛厄里、梅爾文?L?德弗勒:《大眾傳播效果研究的里程碑 》,劉海龍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5月版,第49-50頁、第45頁。

(15)周銘:《<乒乓特種兵>:“中國元素”再遭惡搞》,新民晚報,2007年12月25日。

(16) 參閱董叢林:《龍與上帝》,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3頁。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07JA8600112007)“美國電影中的中國形象研究”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三峽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