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我不曉得有沒有天使在云中奏樂不曉得有沒有花仙在四周跳舞。她的長眼睫,就像匝天箍地的黑蝴蝶,一下子就扇開了我的心扉,闖進了我記憶的閘門,從此,再沒有飛離我的腦海。
她是我大學時的校友。但整個大學階段,我都不認識她。我只是偶爾會在路上遇見她。她總是微笑著,玉一樣玲瓏雅致,又玉一樣溫婉圣潔……
大學畢業(yè),網(wǎng)到故鄉(xiāng)教書,不見了她那雙靈氣四射的眼睛,我經(jīng)常會在夢中找尋她。在我的潛意識里,她早已抽象成“青春”的代名詞了。只要我一回首往事,她就會像一株蔥翠的水草,飄搖在歲月河的中央,任憑我用洶涌的思念,一再拍擊。我以為此生將再也見不到她了,縱使白發(fā)鎖頭、黃土埋胸!
可五年后,我們卻在市郵局里邂逅了。那是個雨天,我寄過信步出郵局,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傘落在里邊了。于是,我就在一轉(zhuǎn)身的剎那間,看見她第二次走進了我的生命。
她正站在郵局正中的“滾漿機”前黏一個信封,微蓬著頭發(fā),微撅著嘴巴,微腆著腰身,配上那稍稍打皺的布裙和稍稍慵倦的神情——竟成了一個典型的少婦了!
可是,她那長長的眼睫,依舊還在拂著風,拂著檐水匆匆的腳步,拂著她天生的嫵媚和嬌柔。所以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她。
這回,我再不想與她失之交臂了,便越過世事滄桑,輕輕走上前去叩問:“你是浙師大九二屆的嗎?”
“對呀!你——是——毛芳美?”
哦,她居然認識我!原來早在讀大學時她就喜歡我的文章了。這樣,我們沒費什么周折就成了好朋友。
從我們一開始交往,她就給自己規(guī)定了每周來看我一次的任務,因為在她眼里,她兒子犇犇是小孩,她丈夫蘇林是小孩,現(xiàn)在添了我,又是小孩。她總怕不在她身邊的我吃不飽飯,所以經(jīng)常要給我送點湯團、八寶粥、方便面之類的東西來。
她的母愛是如此廣博無邊,以至我在想起她的同時,注定會想起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她的一舉一動,就像觀世音,常常會出其不意地從衣袖間抖露出愛的蓮花來,讓你感動。
每次我去她家玩,總會看見一群鄰家的小男孩、小女孩,圍著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個說:“三媽媽,我要喝水!”那個說:“三媽媽,我要撒尿!”另一個又說:“三媽媽,我要聽故事!”
她呢,總是微笑著,為孩子們做這做那。雖然年輪碾過的車轍已蓋過她臉上的紅云,雖然生存的磨盤已在她臉上磨出了細細的紋路,但她的笑容,還像當年一樣恬靜、柔和。
她那長長的眼睫,一剪一剪的,把生活中所有的小委屈、大苦痛都撲散開了。
剩下的只有愛。愛朋友,愛丈夫,愛小孩,愛一切。
我不曉得鄰家的小孩為什么愛把她叫做“三媽媽”。我沒有問,覺得這背后的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稱呼很美,很適合她。
三媽媽,三媽媽,哦,沒有比這更溫情更旖旎更有女人魅力的名字了。這是一個從無數(shù)深深庭院里走出來的名字,這是一個從無數(shù)厚厚史書里浮上來的名字,這更是一個被無數(shù)男人用心承托起來的名字。
三媽媽,多少激越的青春都通過它走向了沉靜;多少活潑的生命都通過它走向了從容。
沒有誰會老去。從秦時明月到漢時關山,從全唐律詩到兩宋詞賦,三媽媽永遠是里邊最恬靜的一朵微笑、一泓秋水:三媽媽永遠是人類童年面頰上那個濕潤馨香的吻。
哦,沒有準會老去。老去的只是時間,老去的只是草木山川,而你,永遠是我初見時的那個女孩,靈秀、飄逸又冰清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