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三月的夜里,夜風(fēng)刮得心尖都在顫,早早關(guān)上窗戶,掩上窗簾,開著臺燈,坐在沙發(fā)上抱著電腦寫總是到不了結(jié)局的小說。
夜深后,在風(fēng)歇息那一段的寂靜里,窗外偶爾傳來小狗的叫聲。不禁莞爾一笑,真是個淘氣包,在這逾深的夜里,竟然也失眠不寐。凌晨三點,關(guān)掉機子,關(guān)掉燈,蓋好被,悠然睡去。
周末早晨的懶床是件愜意的事,可窗外一只小狗瘋狂汪汪地叫,鼓噪的大爺大媽顯然也不能理解我的愜意,集體在我窗外聚集商討。翻身又翻身,被子蒙頭也不管用,聽到隔壁大爺?shù)牧x正言辭,我們院沒有這樣的小狗,給打出去。立馬有人附和他的說法,也有人反對,說肯定是這院的,不然怎么在這里待了一夜也不走。
一只小狗一夜不走?這寒冷的一夜一直在我的窗前?我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因為,我是養(yǎng)過一只小狗的。
但是這只小狗,在去年的現(xiàn)在被送出去了。它叫點點,送走的時候六個月大。
跳起來,頭發(fā)一綰,穿上衣服開門沖出去,果然是點點。
土黃色的毛長長了一些,身子也比原來大了,黑豆似的眼睛里滿是恐懼,在一幫人的圍攻下躲進了窗戶左邊木頭支棱的空隙中。看見我,伸出了頭,卻又突然縮了回去。我叫了一聲點點,它沖我汪汪叫了兩聲,像是回答。
旁邊的人一見,都唧唧喳喳的議論開“小狗可憐,在外面蹲了一夜,你怎么不管”之類的話。我說它去年送到了寵物醫(yī)院,讓店主挑了一家人給送出去了,不知道它怎么現(xiàn)在自己跑了回來。大家又開始夸贊起點點的忠心來。許久,大家才離開,只剩下我和點點。
看見生人們消失,點點才爬出來,蹲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搖著尾巴,頭仰著哼哼叫,像撒嬌的孩子。我和它遙遙相對,心里亂糟糟的一團。
原來它的膽子那么小,連在旁邊小花園里去遛彎都只敢走我后面。如果沒人陪,它根本就不敢出門的。它是怎么回來的?它走了多遠?路上有沒有人打它、別的狗有沒有欺負它?它不會說話不會敲門,便在一樓的窗前待了一夜,可之前它在自己的小窩里一有動靜都掙起來怕得要命。
我伸出手想摸摸它的頭,它歪著頭看我,慢慢地走近來,舔舔我的手,然后又縮回去。也許它是想不理我的,卻又忍不住來安慰我,用這樣親昵的行為表示它記得我,和之前它對那幫陌生人的瘋狂反抗是不一樣的。
它退到原處看我,我一叫它,它就溫順地搖著尾巴。我再靠近想去抱它的時候,它一個回身。像箭一般地跑出十多米,然后坐在那里,看著我??匆娢覜]有追趕,還蹲在原地伸著手,它又跑過來,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站著。點點就這樣奔跑靠近轉(zhuǎn)身,來來去去,若即若離。
也許當初送走它有許多理由,但是有一個事實是不能抹殺的——我把它送了出去——我正大光明地遺棄了它,在一年前的這個時候。
我就那樣看著它反反復(fù)復(fù)地奔跑,一邊用這多年歲月里最虔誠的心在那里等待,等著一只叫點點的小狗的原諒和靠近。
如果一個人被丟掉,他長大后,會用多久去原諒?一天?一年?幾年?幾十年?一輩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點點用了半個小時。
它靠在我的懷里,用鼻子在我肩膀上碰碰,一臉幸福的表情。
我漂泊在這個城市里,不想點點也跟著漂泊,所以把它送走。如今它找回的這個地方,是租來的房子,如果這中間我搬走了,它此時回來,在這窗前凍上一夜之后,卻面對的是陌生人……我不敢想,任何一個細節(jié)對我來說都是那么高深且心酸不已;而每一個細節(jié)對點點來說,是那么繁重而又剛剛好。幸好我還在。幸好點點記得。幸好我們在這一樓東戶的窗前沒有錯過。
點點回來了。在一年之后的三月這天,它躺在我的懷里,安心地閉著眼。
我們倆靠在沙發(fā)上,陽光灑下來,溫暖如初。甚至這個城市的鋼筋水泥,也溫馨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