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去佐川書店，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三月二十日，又是一個周六，僅此而已。

佑輔雖在市內(nèi)的女校教書，每到周六，佑輔總乘著雜事推到自己頭上之前趕緊離開學校，光顧剛開店的書局。那間書局正是佐川書店，面積約十張榻榻米左右的小書局。

佑輔與平時一樣，直接殺到雜志區(qū)。他繞開了那些放時事新聞雜志的書架。止步在以千奇百怪姿勢群舞的裸女作醒目封面的雜志扎推的地方，剛開店的書局空空蕩蕩，最適合翻閱這類雜志。

他總覺得，若說這就是天下男人普遍的消磨時間方式，也就無可厚非了。

因為上次的案子，這里所有帶裸照的雜志已經(jīng)一本不剩?！安龥坝俊钡木吧?，只得追憶抑或期待了。本來他應(yīng)該就此離去的，卻執(zhí)著地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本從漫畫區(qū)拿來的《少年Jump》。這牽扯到某個隱藏于他心中的理由。

“你想起來了嗎?啊!莫非——”她輕輕撫摸束起的黑發(fā)，“因為我平時是放下來的?！?/p>

沒錯，這理由正是藤岡佳子。她是這種鄉(xiāng)下地方少見的時尚美女，總是穿著有品位的套裝，氣質(zhì)出眾。從小到大，她輾轉(zhuǎn)于各私立明星學校與貴族學校間。她家位于市內(nèi)的精英地段，在海塔物業(yè)擔任總經(jīng)理秘書。總之，見過一次絕不會忘記。

佑輔便是對她念念不忘的一個。他正在幻想她成熟的身體曲線與知性氣質(zhì)，同時也后悔自己曾在她眼前沉迷于猥褻雜志及在上次相親時放屁等諸多糗事。

“邊見先生……”出于做為秘書的職業(yè)性格，她即使此刻感到驚訝，也不過是微張了一下嘴而已。

“咦?藤岡小姐!真是巧啊，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你。”是否表情太過做作?算了，反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自然的。他索性更加做作地微笑起來。

“應(yīng)該是我驚奇才對耶!因為這里……”佳子沒說下去，只環(huán)顧著他們周圍那些空蕩蕩的書架。

“應(yīng)該是我驚奇才對耶!因為這里的那些色情雜志都被賣光了唉，而且還沒到新一期出刊的時間。既然如此，你怎么還會來?” 佑輔心想:這就是斷句的完整版吧，在她心目中我是一個只為色情雜志才逛書店的家伙嗎?我的形象未免也太差勁了吧!

雖說是心里這么想著，但佑輔嘴上卻說:“說起來，還真是奇怪啊。連逛書店這樣的事情竟也會上癮的?！?/p>

佳子垂著眼簾，并不說話，只是輕蔑地笑了一下。

糟了，糟了!佑輔暗叫不好。果然佳子還是討厭我了，這未免太叫人沮喪了。他們的周遭并無其他顧客，但佑輔似乎還是能聽見旁人的嘲笑聲。唉!真想大聲嘆氣啊!

慢著。佑輔轉(zhuǎn)念一想，似乎是自己理解錯了佳子的笑容。若是佳子小姐討厭我，那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這片區(qū)域位于書店的深處啊，現(xiàn)在書店又如此空蕩蕩的，她若是討厭我，不想與我相見，大可以扭頭出書店啊，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再退一萬步說，即便是她只是因為自己想來書店，而且進門時并沒有看見我的存在，那么，她又為何會逛到這片區(qū)域?是這么明顯的耶，這里的情色雜志已經(jīng)因為上次的案子被賣光啦，也并未添新的。是那么一目了然的啊。她沒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因此，她為何會在這里?經(jīng)過這一番推理，佑輔得到一個令他欣喜不已的結(jié)論，那便是:只要藤岡小姐出現(xiàn)在這里，便一定有她出現(xiàn)在這里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十有八九是想遇見我。也就是說，剛才的笑容，并不是輕蔑，而是靦腆羞澀咯?

“邊見先生……是不是，呃，是不是我和你打招呼，給你帶來了某種困擾呢?”見佑輔默不作聲的模樣，佳子的語氣也變得有些僵硬。

“嗯?啊?!這是哪里的話?！?佑輔回過神來，心念飛轉(zhuǎn)著該說些什么話來補救，“能遇見佳子小姐你真是非常榮幸呢。只是……啊，只是，我剛才在思考某個有趣的案子而已?！?/p>

“咦?這倒是令人興奮啊?！备鶕?jù)上次相親時佑輔的那番推理，佳子已經(jīng)知道了佑輔是個思考問題兼顧邏輯與想象力的人。他并不在意推理的結(jié)果，只是享受過程而已。討論身邊發(fā)生的那些“日常之謎”，這樣的人真可稱得上是最合適人選。而正因為佑輔那強悍的推理能力，那令他也感覺有趣的案子，一定是真的非常有趣。于是，佳子補充了一句，“是什么樣的案子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是否可以告訴我呢?”

“這個……好吧。我們就去電車道對面的那家咖啡館吧?！?佑輔將用來裝模作樣的漫畫雜志放在了離手最近的那格書架上，自己率先邁步朝門外走去。他之所以如此從容篤定，是因為雖然聲稱在想案子是臨時起意，但他肚子里，倒真是裝了趣案一樁。

“最近……當然，邊見先生，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佳子做過不必要的解釋后，才問，“我其實很好奇，要是來到這個書局，卻翻閱不到色情雜志，你是不是會很失落?”

失落一定會有啦，但見不到你會更失落的。佑輔這么想，卻沒這么說。“其實說起來，我也并不是單看這一類雜志，其他類別的雜志——例如時事新聞的雜志，我也會看的。”

就問答而言，佑輔的這番言論與佳子的問題在邏輯連接上，并不十分通順。不過佳子很寬容地點了點頭，說了聲“哦”。

“就比如說最近的那件案子好了。我指得是那個‘公園里晨練的老人見到早年間已經(jīng)死去的人，受驚嚇而死’的案子”。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并肩穿過電車道，進入了那間咖啡館。

待兩人點餐完畢，佳子便說:“哦，邊見先生剛才說的案子，就是這一件嗎?”

“啊，那倒并不是。” 佑輔急忙訂正。剛才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有看時事新聞雜志，隨口扯出的案子，并未真實地發(fā)生過?！拔蚁胝f的案子，比這有趣許多?！?/p>

“哦?那我倒要洗耳恭聽呢。”佳子剛說完，侍者便上來了兩杯咖啡。

“嗯，這個案件其實已經(jīng)結(jié)案了。兇手投案自首，而警方也找到了相應(yīng)的證據(jù)，理所當然的結(jié)案了。但，卻還有一個很大的疑點至今沒有被破解?！庇虞o知道已經(jīng)足以吊起佳子的胃口，因此他故意頓了頓，喝起咖啡來。

果然，佳子的表情宛若忘了寫備忘錄的秘書:“哦?真的嗎?聽起來的確非常有趣啊。那么，邊見先生是否可以詳細說說這起案子呢?”

佑輔點點頭，將小匙在杯沿上輕輕敲了幾下，但還是很不文雅地發(fā)出了“叮?！甭?。佳子倒是毫不介意，想來也是出于職業(yè)習慣的緣故吧。

“就在三天之前，也就是三月十七日，在市郊的一所公寓里，發(fā)生了離奇的案子。傍晚，房東和水管工不約而同地上門來，前者準備向租客土屋清收取房租，而后者是來修理報修的水管的。房門并沒有鎖，他們打開了房門。于是，他們看見了可怕的情景——客廳的墻壁與地板上，有著很大一灘血跡，而這血跡里，是以一堆尸塊形式陳列的尸體。他們立刻報了警。”

“尸塊?!呃，我的意思是，是誰的尸塊?”

“經(jīng)警方確認后，證實是土屋清的尸塊無疑。他的尸體一共被分割成了三大部分——四肢，軀干，和頭顱。”

“又是分尸……”佳子呢喃了一句。

“是啊，但這并不是這案子最奇特的地方。”

佳子這才意識到，還沒進入正題。

“尸體在被分割成這三部分的基礎(chǔ)上，經(jīng)過警方測量，除去頭顱以外，四肢和軀干均被按照圓周率(即1:3.14的比例)再切割一遍!”

“什么?!”佳子瞪圓了雙眼，感覺實在難以置信。但很快，她察覺到了某個不對勁的地方，并因為她敏捷的思維能力，她發(fā)現(xiàn)了這 “某處地方”，“請等一下，邊見先生，有一點令我很在意?；蛘哌@么說吧，我相當?shù)钠婀??！?/p>

“請說。”

“當然，我并沒有懷疑警方能力的意思。我只是很奇怪，按照正常人的想法，無論如何不會去測量一下尸塊是否是按照圓周率分的吧。這一點無論如何太奇怪了吧?！?/p>

“啊，這是因為我對案發(fā)現(xiàn)場的描述有未盡之處。” 佑輔抱歉地笑笑，他的身子前傾，“因為在尸塊旁，有一個用鮮血寫成的‘∏’。哦，就是數(shù)學中用來表示圓周率的那個符號。雖然有些模糊，但肯定是這個符號沒錯。”

“啊，這實在是……實在是……”佳子搜腸刮肚，卻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實在是太詭異了，是吧?但事情遠非如此簡單!” 佑輔越說越來勁，“最可怕的事情在于，尸體的內(nèi)臟——我是指包括大腦在內(nèi)的所有內(nèi)臟，全部被掏空了!以尸塊形式呈現(xiàn)的清的尸體，實際上是只有骨骼、肌肉與皮膚而無任何內(nèi)臟的空皮囊而已。”

佳子已經(jīng)完全被震住了，說不出半個字來。

“根據(jù)警方驗尸報告所說，土屋清的死亡時間是三月十七日的下午兩點到四點間，而分尸的時間，則是在尸體僵硬之后。用來分尸的工具就在客廳里，是沾滿了血跡和脂肪的一把小型電鋸，已經(jīng)被證實是土屋家的物品?！?/p>

“之后呢?”

“警方在搜查土屋家的時候，在他的兒子，叫……呃，土屋正樹的房間的衣櫥里，發(fā)現(xiàn)了抱做一團、瑟瑟發(fā)抖的正樹。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正樹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將他帶回了警局后，還只是初中生的土屋正樹便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但卻拒絕交代殺人經(jīng)過。不過由于警方在用來分尸的電鋸上鑒定出了正樹的指紋，所以，就是正樹并不開口，案子也可以了結(jié)?！?/p>

當佑輔的這番滔滔不絕停止后喝起咖啡時，佳子才開口問道:“這就是報導的全部嗎?”

“嗯，這就是全部了?！?/p>

“聽起來相當無趣啊。既然兇手已經(jīng)自首，而在兇器上又找到了相應(yīng)的指紋，那的確應(yīng)該結(jié)案了啊，邊見先生難道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嗎?”

“嗯……怎么說呢，既然警方這么說，又有人招認，我干嘛要不相信呢?但我對被分割的尸體相當在意。藤岡小姐，不知道你注意到?jīng)]有。被定為是兇手的土屋正樹還只是一個初中生，并且在案發(fā)后顯得相當害怕，你認為這樣一個人有膽量分尸嗎?即使有，若非是個心理變態(tài)者，我是指那類從分尸中獲得快感的人，那總該有個分尸理由吧。你能明白嗎?那可不是一般的分尸啊，是按照圓周率在分尸，還把內(nèi)臟掏空了?！?/p>

“所以你覺得兇手另有其人咯?”佳子小心翼翼地喝了口咖啡，然后規(guī)矩地放在了托盤上。

“兇手是誰，我并不在意。是誰都有可能，是誰也都可以。我只是覺得很奇怪，兇手何必要如此分尸呢?”

佳子記起了上次那個案件中，佑輔說過:“分尸案一定有一個必須分尸不可的理由?！?/p>

“那么，權(quán)且以‘正樹其實并不是真兇，兇手另有其人’為前提來慢慢分析吧。死者是怎樣的人呢?” 她問道。

“大約是個囂張的男人吧，并沒有接受過大學教育。事后警方向鄰居們調(diào)查時，似乎都反映說土屋清本是個無業(yè)游民，卻因為祖產(chǎn)豐厚，加之他身材比較魁梧，所以氣焰囂張?！?/p>

“這樣的人是很容易與旁人結(jié)下仇怨的吧?！?/p>

“說得正是，清有兩個……可以這么說，‘死敵’吧?！?/p>

“哦?”佳子重新來了精神。

“嗯。一位叫做加納水子，算是個推理小說作家吧。” 佑輔的言語帶著幾分不確定，“請原諒，因為我并不清楚該如何定義‘作家’。”

“她是以寫推理小說為生的，是吧?”

“這么說并不準確。她經(jīng)營著一家糖果鋪，這是她的經(jīng)濟來源。雖說也寫過許多推理小說，卻并沒有任何一篇在雜志社通過?！?/p>

“哦，是在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上并不順的那類吧?！?/p>

“是啊。”佑輔表示同意，“她是和死者關(guān)系最差的鄰居，原因是她嫌死者整體半夜三更還吵吵鬧鬧的，影響了她小說創(chuàng)作?？伤源藖碇肛熐鍟r，清反倒是當眾奚落她的不得志。當時清竟然還想毆打水子，只是懼怕她拴住家門前早已狂吠不止的狼犬，才作罷的。于是，兩人從此便勢如水火。”

佳子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在草圖下寫下了“加納水子”這個名字。佑輔這才注意到她秀麗的字體，想來在那些文件上活躍的文字，一定比此刻這些更加端正漂亮吧。

“那另一個呢?”佳子問道。

佑輔往杯子里添了一點咖啡，卻不加糖。他喝咖啡總是不加糖的:“另一個叫做竹內(nèi)平夫，是F鎮(zhèn)的議員。據(jù)說是因為土屋清總是乘竹內(nèi)不在家，調(diào)戲他年輕漂亮的妻子，惹得鄰里間風言風語不斷，使竹內(nèi)平夫感覺很不舒服。曾有一次他喝醉酒，還直嚷嚷著要砍死土屋清呢?！?/p>

“這么說來，倒是的確值得懷疑?！奔炎釉诩蛹{水子的名字下，又記下了“竹內(nèi)平夫”，“那么，警方一定調(diào)查過這兩個人在三月十七日的下午兩點到四點間，‘在哪里’，‘干些什么’了咯?他們都有不在場證明嗎?”

“嗯，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呢。” 佑輔緩緩地斟著牛奶，“加納水子有著當天下午一點到夜里九點的不在場證明，那段時間她參加了一個女校同學的聚會。而竹內(nèi)的更加完美無暇——他有著當天上午九點起，一直到現(xiàn)在為止的不在場證明。他在當天上午九點出了車禍，右腿脛骨骨折，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p>

“但這也未必就能排除他們的嫌疑啊，或許他們是雇兇殺人呢?”

“的確有這種可能。不過你不覺得很奇怪嗎?若是拜托了職業(yè)殺手，那便是‘花錢買命’，只要殺死土屋清就好啦。沒有必要分尸啊。把尸體分割成這樣，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兇手可能非常憎恨死者’，那他們的嫌疑不是就增大了嗎?沒人喜歡給自己找麻煩吧?！?/p>

“是啊，這樣說也是，分尸顯得很多余啊?！?/p>

“我覺得有一點藤岡小姐好像不太注意?！?佑輔喝了一口剛調(diào)好的咖啡，滿意地點了一下頭，“不是單純的分尸，是將尸體分成三部分后，各個部分又按照圓周率再分了一遍。分尸者似乎生怕警方粗心大意似的，還在尸體旁留下了‘∏’符號，就像在提醒我們‘嗨，我是按照圓周率分尸的，你們可得留神啊’!不僅如此，分尸者還極端殘忍地掏走了尸體的所有內(nèi)臟?！?/p>

佳子咽了口口水，她感到有一種嘔吐的沖動。

“除去分尸者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tài)，我實在是想不出任何能解釋為何要如此分尸的理由了。”

“那為何無法接受‘分尸者就是一個變態(tài)’呢?我的意思是，既然除此之外別無他解，為何抱著執(zhí)念不去接受呢?”

“我并沒有無法接受啊。這當然也是一種解釋啦。比如，加納水子或是竹內(nèi)平夫中的一個，甚至是兩人合謀雇了某個職業(yè)殺手殺死了惹人討厭的土屋清。而那個殺手就是那么湊巧地喜歡變態(tài)分尸，是把謀殺視為藝術(shù)的。這當然也是情況的一種啊，而這種情況，很可能就是事實也說不定啊。也可能事實就是雜志上刊登的那樣，而恰好正樹就是個從分尸中尋找快感的變態(tài)也未可知啊。甚至，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事實如此的幾率是很高的?！庇虞o話鋒一轉(zhuǎn)，用著說完了一通恭維話后開始說實話的口吻，“但，這樣豈不是非常無趣嗎?分尸變成了單純的‘一個變態(tài)者在享受變態(tài)愛好’。多么無趣啊!”

“所以邊見先生在追求某種更有趣的解答嗎?”在佳子眼里，眼前這個叫做“邊見佑輔”(據(jù)上次安排他們相親的他伯母介紹，他在朋友間有個叫‘小漂’的昵稱)的男人，比起佐川書店里的滿臉邪笑與相親照片上的一本正經(jīng)，都要可愛許多。

“嗯，確實，我在琢磨更為有趣的解答?；蛘吒鼮闇蚀_一些，我只是在思考為何要分尸而已?！庇虞o的手由脖子摸到臉，最后摸了摸鼻子放了下來，“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一定存在一個分尸者。于是，最使我困惑的地方就出現(xiàn)了——為何分尸者要如此分尸呢?”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語，“一定有某種必須這樣分尸的理由的，才迫使分尸者用了這種大費周章卻毫無必要的分尸方法呢?”

佳子贊同地點了點頭。

的確，太過匪夷所思了——為何要以圓周率進行分尸，還留下符號刻意提醒?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答嘛。

“除去這兩名嫌疑人之外，”佳子稍稍噘起了嘴，嘴唇飽滿得令佑輔有了親吻的沖動，“還有別的嫌疑人嗎?比如……呃，對了，我記得你剛有說‘土屋清調(diào)戲竹內(nèi)夫人’吧?”

“是的，我說過?！?/p>

“那么，清現(xiàn)在的婚姻狀況是……”

“哦，清曾有過一任叫做‘北原櫻’的妻子，他們是在一個醫(yī)學講座上認識的，因此他對她的感情很深。所以自從十年前妻子心臟病突發(fā)去逝后，他便一直處于單身的狀況，直到死去。但櫻倒是在與清結(jié)婚之前，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段以離婚告終的婚姻?！?佑輔回憶了一下說道，“有一點或許不太重要，但或許偏偏就非常重要。”

“是什么?”

“土屋正樹并不是死者的親生兒子。而是櫻與之前的丈夫生的。”

“之前的丈夫?嗯……請問他是怎樣一個人呢?”

“這警方也有調(diào)查。櫻之前的丈夫叫做福山幸之助，是個電器商人?！?/p>

“那么案發(fā)當天他的行蹤想必也一并調(diào)查了咯?”

“是的。福山當時身在中國的上海淡一筆生意，這一點已經(jīng)得到確證?！?/p>

“也就是他毫無犯罪時間——當然，他也沒什么犯罪動機吧?！?/p>

“基本是沒有的，因為他與北原櫻并不是因為清的介入才離婚的。他和死者并無交往?！?/p>

“沒有其他嫌疑人了嗎?”

“確實沒有了?！?/p>

“那么繞來繞去，又繞回到唯一的可能性上了咯?正樹就是兇手?！奔炎舆€像還對之前的幾個懷疑對象有些戀戀不舍。

“我不是說了嘛，正樹就是兇手也沒關(guān)系，我只是在想尸體為何會被切割成那樣。”

“那好，正樹又是個怎么樣的人呢?”佳子鍥而不舍地拋出問題。

“據(jù)同學們反應(yīng)，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老師們并不喜歡他，因為他常常逃課，學習成績也非常糟糕。他的繼父——也就是死者，也不喜歡他，常常在大量飲酒后辱罵其取樂。不過他似乎相當能逆來順受。但有一點他對繼父相當不滿，可以說是憤怒——就是他被強行更改了姓氏。當然，他也很憎恨他的親生父親——是因為被福山拋棄，他才淪落到寄人籬下的田地的?！?/p>

“如此說來，那他的精神狀態(tài)如何?”

“我想藤岡小姐的意思是——他是否精神正常吧?應(yīng)該是正常的，至少他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特別的不正常。見到女生會臉紅，或是有時會和動植物說說話算不算呢?青春期的孩子都會有一點吧?！?佑輔拿出了作為女校教師的樣子，然后突然笑了一下，“我在刊登報導的雜志上見過他的照片，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過這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細節(jié)?！?/p>

“諸如此類的小細節(jié)還有嗎?我是指關(guān)于土屋正樹的?！奔炎诱f著，嫌疑人的名單上已經(jīng)添加了“土屋正樹”的名字。

聽見是個帥哥就忍不住要多問兩句嗎?女人是不是都這樣呢?佑輔暗自思考著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

“哦，這個報導上并沒有過多的提及。只是說他其實是個挺有愛心的孩子，因為在他同學中調(diào)查時，有個女生說見過他為一只小鳥包扎傷口。喜歡小動物的男生是不是很可愛呢?呵呵。其余的嘛……呃……他繼承了他母親的心臟病算不算?”

“哦?”佳子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還有別的嗎?關(guān)于正樹的情況，哪怕是再小的細節(jié)?！?/p>

佳子歪著腦袋，眉頭微微皺著。佑輔覺得她這個樣子非常漂亮。

“呃……讓我再想想……” 佑輔反復搜索著大腦里的各個角落，“實在是沒有什么了，頂多就是正樹現(xiàn)在的飯量比以前好了，因為他同桌的女生發(fā)現(xiàn)他的便當盒里裝了更多吃的了。但這難道也和案件有關(guān)嗎?以正樹的年齡來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啊，多吃一點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嗎?”

佳子也不得不承認:“是啊，看來的確是與案件無關(guān)的事情。真的沒有別的了嗎?”

“我發(fā)誓沒有了?！庇虞o拼命搖著頭。

“唉——”佳子長長嘆出一口氣，“果真是非常蹊蹺的案子啊。”

佑輔看著落地窗外，夜幕已經(jīng)降臨，零散的幾顆星圍繞著月亮，大概也在討論這個案子吧。

“對了，邊見先生?！奔炎佑痔舳核频泥倭讼伦欤氨惝敽欣飪H僅是米飯比之前多了嗎?還是菜也比之前多了呢?是什么樣的菜增加了呢?”

佑輔顯然是沒有想到佳子會問出這么不著邊際的問題，表情宛若一只被車燈照射的貓。

“這……這種事情……”他竟然結(jié)巴起來，“我怎么會知道……”

這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啊?!這樣的問題別說是我不會關(guān)心，正常的人應(yīng)該都不會關(guān)心吧?該不會是她的思維沉溺于如此詭異的案件之中，開始有些錯亂了吧!

佑輔由衷地后悔起來，他想:還不如就討論那個瞎編的“公園老人”案呢，至少自己可以胡亂編個結(jié)局了事。何必討論這種怪異到令人發(fā)狂的真實事件呢?我們又不是警察!

“藤岡小姐，其實沒有必要如此強迫自己啊?！?佑輔不由慌張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了耶，我看我們還是點東西吃吧。啊，這里的鰻魚飯很不錯的。我可以……”

“嗯?呵呵呵呵”佳子捂著嘴大笑起來，“邊見先生，你太可愛了!你難道覺得我已經(jīng)想得發(fā)狂發(fā)瘋了嗎?哈哈哈哈”

“不不不，那倒沒有!”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佑輔終究只能否認，“我只是覺得或許藤岡小姐也餓了，恰好我也想找點東西填飽肚子。所以才……” 他索性終止了這種無謂的解釋，轉(zhuǎn)而切入正題，“我的意思是，我們并沒有必要在這種案件上耗費太多腦筋吧?；蛟S分尸者就是個變態(tài)呢?是吧。而且我們都討論了，唔……”他看了看手表，“討論了五個多小時了，直到現(xiàn)在都毫無頭緒，不是嗎?所以才建議倒不如索性不去想它了，反正到最后也是毫無結(jié)果的?！?/p>

“是啊，終究是毫無結(jié)果的。”佳子顯出了無奈的表情，“即使我已經(jīng)想出了某種解答，但卻太過離奇了，終究也是沒有人會相信的吧。”

“什么?!某種解答?!”

“是啊，為何要按照圓周率分尸，為何要掏出內(nèi)臟，都有理由啊?！?/p>

佑輔感覺這種說法本身就有點離奇——這樣的事件也能給每一個步驟都按上一個必須這么做的理由?!

“是非得這么做的理由嗎?!”

“站在我們的立場來看應(yīng)該不是，但站在分尸者的立場來看，如果他的確抱有那種觀點的話……”佳子很嚴謹?shù)赜炙伎剂艘幌伦约旱倪壿?，“嗯，如果代入分尸者的思維模式的話，就非要如此做不可了?！?/p>

佑輔努力抓住椅子的扶手，免得自己跌落到地上:“那么，是什么?佳子，是誰分尸的，又究竟是為什么?!”

天吶，我竟然叫了她“佳子”。會引起她的反感嗎?會不會太無理了呢?真是的……佑輔這么胡思亂想著，佳子已經(jīng)開了口。

“邊見先生就叫我佳子吧，不必用‘藤岡小姐’這種敬語吧，呵呵?！彼膴y淡而自然，笑起來格外好看，“我也就叫你‘小漂’吧，好像在同學間就是這么稱呼你的吧。”

佑輔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了比較淫蕩的事情，幸好佳子并不能看見他的思維。

“那么，佳子，你快說吧。即使只是單純建設(shè)在你想象上的推理也好，告訴我吧?！?/p>

“哦，是的，恐怕全部都是建筑在我的想象上的，并無任何證據(jù)證明。所以，如果我說得不好，請邊……‘小漂’你千萬不要嘲笑我呀?！?/p>

“好好，我保證不會的。” 佑輔急切地催促道，“請你就快說吧!”

他探出身子，似是不愿意錯過佳子的只言詞組。

“在我的想象中案件是這樣的……哦，我再強調(diào)一遍，僅僅是我的想象而已?！奔炎佑趾翢o必要的嚴謹起來，使得佑輔有些抓狂。

“是的，是的，我一定會抱著這個認知洗耳恭聽的!” 佑輔好似在乞求一般，“你就快說吧!”

佳子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兩片勾起佑輔欲望的嘴唇一張一合。

“分尸者就是土屋正樹，但兇手卻不是他。”

佑輔驚訝地張著嘴，就像是得知一個道貌岸然的神父得了梅毒。他從沒想過，兇手和分尸者是兩個人。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jīng)知道兇手的身份了?”

“只能說是建立在臆測之上的推理而已，兇手是否是這個身份，我并沒有證據(jù)。” 佳子一如既往的嚴謹，讓佑輔不禁想到:和這樣一板一眼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會有樂趣嗎?

“就請你趕快告訴我吧!”

“嗯，是正樹一直偷偷援助著的……應(yīng)該說秘密養(yǎng)著的小狗啊。應(yīng)該是最近幾個月開始的吧，因為他不是在這段時間里帶了更多的便當了嗎?我猜想可能是多帶了許多肉骨之類的東西吧?！?/p>

“你是說，” 佑輔咽了口口水，“土屋正樹處心積慮地背著大家養(yǎng)了一條狗，就是為了干掉他的繼父?”

“不不，最初的目的并非如此?！奔炎蛹泵τ喺?，“是因為小狗受傷了?！?/p>

“啊?!難道……”

“嗯，我想，既然正樹能為一只受傷的小鳥包扎傷口，對一條受傷的小狗也會如此吧。幾個月前的一天，當正樹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突然發(fā)現(xiàn)路邊倒著一條小狗。小狗看起來很痛苦，他湊近一看，小狗受傷了，于是，他用手帕為它做了處理，并且去了附近的藥店買了藥，為它敷藥治療。也許是這條小狗非?？蓯郏不蛟S是他有著某種熱愛動物的天性，這我不得而知，不過就故事發(fā)展方向來看，正樹一定與小狗建立起了主人與寵物……甚至是朋友的關(guān)系。每當他被繼父辱罵之后，或許就會跑去某個他才知道的地點，對小狗傾訴吧。因為你說他沉默寡言，我想他幾乎應(yīng)該沒什么朋友——我是指可以交付內(nèi)心快樂與煩悶的那種吧?！?/p>

佳子停了下來，帶著哀婉看了佑輔一眼，似乎在說:“多可憐的孩子啊?！?/p>

“你的意思是說，土屋清是被一只小狗殺死的?可尸體上并沒有犬類的牙印之類的痕跡啊，尸體上其實連傷痕也沒有!”

“我記得你說過吧，土屋清和北原櫻是在一次醫(yī)學講座上認識的，而土屋清又不是醫(yī)科大學的學生——甚至連大學都沒有念過。那么，他們?yōu)楹螘嘤鲈谕粓鲠t(yī)學講座上呢?理由當然可以有許多，比如因為土屋暗戀北原而尾行之類。但為了使我的推理更加通順，我選擇了這樣一個原因——他們有著相同的疾病。沒錯，和北原一樣，土屋也有著心臟病啊。而非常不幸的是——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土屋很懼怕犬類。他不是因為懼怕水子的狼犬而放棄了毆打水子嗎?”

“你是說，土屋清是因為……怕狗，所以才……所以才被嚇死的?!”

“嗯，我想是因為小狗有幾天沒有見到正樹，有些想念的緣故吧。它摸索著來到了土屋家的公寓。對于小狗而言，只是來找朋友而已，但對土屋清而言，這卻是致命的。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小狗所驚嚇，又因為心臟病而猝死——猝死在了正樹面前。”佳子十指交叉，合在胸前，“對于普通人來說，我的意思是，以我們的思維來想，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只需打電話報警就可以了。或許心里還會暗暗快活——不用自己動手就可以干掉仇人呀，多好?！?/p>

佑輔木然點著頭:“是啊?！?/p>

“但沒有什么人類朋友，卻將小狗視為朋友的初中生土屋正樹，卻并不這樣想。在他的思維空間里，小狗是朋友——請站在他的立場去理解朋友的定義吧。所以，事情在他眼中就變成了——他的朋友殺了人?！?/p>

佑輔一臉的難以置信——這是什么怪異的邏輯呀!因為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死者死于心臟病，所以掏去內(nèi)臟?!

“正樹想給朋友洗脫罪名，于是，他按照圓周率切割個尸體，又怕警方無法察覺到這一點，所以，于尸體旁留下了符號。他想要警方，想要看這則報導的，想要知道這起案子的每一個人都確定——兇手，是一個人。”

佑輔已經(jīng)被驚到不行了:“他投案自首，是為了……為了保全那條狗?”

“不錯。”佳子雖就坐在眼前，但聲音卻好似來自浩渺的太古，“夕陽緩緩地沉下去，，某片臨海的沙地上，坐著一個憂郁的小男生。他的身邊，有他忠實的朋友——一條小狗。小狗的腿上綁著一塊手帕，舔著男孩垂在沙地上的手背。他不想回家，寧愿在朋友的陪伴下，邊對它傾訴，邊完成功課……”她的目光很平靜，溫和地遞向佑輔，“你可以想象的吧，小漂?！?/p>

“嗯，有那樣的朋友真好。”佑輔也吃驚于自己竟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但他很確定，不是為了附和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