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了男人,卻多了一個母親。生活有時會猝不及防地打碎原來的關(guān)系,嶄新關(guān)系的締結(jié),或許意味著全新生活的開始。
2008年12月15日,桂林七星區(qū)東江街某單元5樓,朝南的三居室。汪蔚的現(xiàn)任妻子立在婆婆的病床旁,和劉雪比起來,相形見絀——劉雪舀了一勺冰糖雪梨,送到老人口邊,再仔細地幫老人揩掉嘴角的流質(zhì),一邊話著家常。
此情此景,仿佛和站立的女人沒啥關(guān)系,臥榻上躺著的,倒像是劉雪的婆婆。
——曾經(jīng)是??僧吘箘⒀┖屯粑狄搽x婚兩年了。
中國式家庭里,婆媳融洽的場面本就不多,像劉雪這般離異后還和婆婆如此親密的,就更罕見。也難怪502的“奇觀”一度成為街坊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不是冤家不聚頭
新婚頭幾年光陰,婆婆在劉雪心里沒少被罵過。
那時她剛來桂林,人生地不熟,工作也才起步。北方大女人空降桂林做了別人家的小媳婦,一時間她不大適應。偏偏汪蔚工作十分忙碌,家里成了兩個女人相守最多的陣地。劉雪不會做家務,更沒下過廚,來桂林后才在婆婆的絮叨下掌起了碗勺,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對此婆婆常有抱怨。劉雪嘴上不說,可心里卻像調(diào)味罐被打翻了似的五味雜陳。自己在沈陽也是爹媽的寶,怎么嫁到這兒,就成了需要學習和改造的對象?
梁子就這么一筆筆結(jié)下了。兒子出世后,對“小汪汪”不同的護養(yǎng)方式,令劉雪對婆婆的厭惡到了極點。
一天,她看見婆婆翻了翻小汪汪的褲子,用手伸進去探了探,又把褲子拉上了。
劉雪實在忍不住,說:“媽,跟你說了多少次,尿不濕該換就得換。您兒子又不是出不起那個錢?!?/p>
“那就該浪費???你是怎么當人家媳婦的?”婆婆不悅。
“我懶得跟你爭?!眲⒀夤墓牡仃P(guān)上了房門。
如今回憶起來,劉雪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公公死得早,婆婆做了多年寡婦,一把屎一把尿拉拔兒子長大,受了很多苦。節(jié)約在情理之中,自己太不懂事了。
——有些問題,換個角度想,早開了??上?,人沒有經(jīng)歷過很難設(shè)身處地為他人著想。這一點,在失去丈夫之后,劉雪才漸漸明白。
婆婆站在我這邊
汪蔚的事業(yè)越做越大,毫無征兆地,他出軌了。劉雪顫抖著說:“你把她叫到家里來,我要和她當面對質(zhì)?!?/p>
2006年寒冷的冬天,劉雪見到了那個清秀的女孩。不用問劉雪也能看出來,女孩懷孕了。看到劉雪,女孩什么都沒說,只是跪在她面前,不停地抹眼淚。
婆婆卻突然出現(xiàn)——原本,她是帶著孫子出去散步的。也許過于寂靜的早晨讓老人察覺到了什么。婆婆震驚地看看劉雪,又看看汪蔚,再看看那個女孩,然后轉(zhuǎn)身抱孩子進了里屋。
場面令三個人都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兒,婆婆獨自沖了出來,厲聲沖著汪蔚大吼:滾出去,帶著這個小妖精滾出去!
劉雪訝異地看著為自己出氣的婆婆。
后來她想,這支持只是暫時的吧,哪個母親不愛兒子呢?更何況,那“小妖精”肚子里有她兒子的親骨肉。劉雪似乎看到自己的未來是漫無邊際的黑。
婆婆卻一直阻止離婚的事?!把┭╇m然嬌氣,但她是一心一意跟著你過日子的,你就這么把人家姑娘給毀了?”對峙事件發(fā)生以來,婆婆對劉雪的偏袒毫無掩飾,經(jīng)常是當著三個人的面冒出言之鑿鑿的質(zhì)問。
丈夫劉雪是了解的,“汪蔚并不是那種愛玩的人,可一旦愛上了,就挽不回來了。”她不再抱什么希望了,同意離婚,但堅決要兒子。汪蔚不肯。他拿著一張50萬元的支票,在劉雪面前晃了又晃,“還不夠嗎?”
劉雪還沒說話,婆婆走上前去刷刷兩下把支票撕得粉碎,破口大罵:“汪蔚啊汪蔚,你還是不是人?你都把雪雪傷成那個樣子了,還要往她傷口上撒鹽?”
“你不把小汪汪留給雪雪,我就不認你這個兒了!”最后,婆婆說出令兩個晚輩都大驚失色的一句話。
汪蔚低頭了。這其中當然有婆婆的功勞,可在當時的劉雪看來,活該。這是他們家欠她的,也許老天在用這種方式補償自己。
婆婆也是媽
2006年底,劉雪領(lǐng)著兒子走出家門。
小汪汪上幼兒園的事情讓她傷透腦筋。幼兒園放學的時候她還沒下班,只好求老師幫忙多看一會兒,可是兒子太鬧騰,老師委婉地表達了好幾次不滿。
她倔強地拒絕讓前夫幫忙接孩子,“這是原則問題,我不想跟那邊有任何接觸。”沒多久她病了,只能汲著鼻子做兒子嚷嚷不可口的飯菜,再重復著幼兒園和單位之間的兩點一線。
傍晚,她和兒子回到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佇立門口,還以為是自己病得恍惚了。
聽到腳步聲,婆婆轉(zhuǎn)過頭來。老人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劉雪也是一樣。她覺著過去都結(jié)了啊——字一簽,和那個家的情分便斷了,更何況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別一個女人?老人不過想保全那個家,這符合他們那一代的價值觀。
“你……找我有什么事?”離了婚,就不該喊她媽了。
“也沒什么。桂林冬天冷,”婆婆說著從隨身的包里拿出大小兩條毛褲:“這是給你們娘倆兒織的?!?/p>
劉雪接過毛褲。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她對婆婆說:“謝謝?!?/p>
婆婆似乎受到了鼓勵,放下包進了廚房,“你一向做不來飯,我給你改善改善?!币妱⒀┳谏嘲l(fā)上發(fā)愣,她又補了一句:“發(fā)什么呆啊。還不過來學幾招?!?/p>
看著悉悉索索忙著摘菜、燒水的婆婆,劉雪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一些不好的回憶也浮了出來,但有溫暖,真的溫暖?!逼牌攀菫榱丝磳O子才過來的吧,她想。不管怎么說,他們家還是欠她的——這是劉雪心里邁不過的坎。
那之后,婆婆來得漸漸勤起來。但劉雪從不主動找婆婆,都是婆婆一個人大老遠跑過來,幫她打掃房間、做飯、帶孩子,很晚才回那邊。
有一天,兩個女人拉著家常,天色就暗了下去,一看鐘,22點了。婆婆起身告辭,劉雪卻拉住她:“這么晚了,在這兒睡吧?!?/p>
房子很小,三個人只能擠在那張1.5米寬的床上,對抗嚴寒的侵襲。
一個被子里捂著,難免碰手碰腳。當劉雪觸到婆婆布滿皺紋的手,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在遙遠的沈陽,知道女兒受傷,卻只能電話安慰,想著想著忍不住輕聲哭了出來。婆婆握著她的手,另一只手撫摸著她的長發(fā),一順一順。
“你為啥對我這么好?”黑暗中,劉雪的聲音有些微弱。
“小汪汪是我的孫兒,你是他媽媽,這個關(guān)系,永遠都不會變。你覺得我對你好是為了孫兒也罷,”婆婆頓了一下,接著說:“可咱在一起生活有年頭了。這人心啊,都是肉長的。”
那一晚,娘倆的手很久沒有分開。像一對真正的母女。
記住那些應該記住的
2007年夏天,婆婆病了一場,劉雪不知道。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見到婆婆了,劉雪有點心神不寧。最后她忍不住給汪蔚打了一個電話,這是離婚以來的第一次聯(lián)系。前夫告訴她,婆婆住院了。她問汪蔚是否方便去探望,前夫說:你來看媽,我隨時歡迎。
劉雪哽咽了一下。
她到的時候汪蔚和他妻子都在。婆婆看見劉雪來,立刻伸出手讓夫妻倆騰出一個位子?!澳莻€女人”笑盈盈地讓了,眼神躲避著她。
那一刻,劉雪的心情很復雜??粗胺蛞患遥蝗挥X得不該恨了——也許汪蔚和那女人是曾欠她的,可是病床上躺著的那個老人,從來都不。就算他們?nèi)记匪?,自己放不下,就永遠不會快樂。生活就是這么復雜,你必須抽絲剝繭,拾取鮮亮的部分。
經(jīng)過走廊的時候,恰好碰見汪蔚在抽煙,她沉吟了一下要不要走開,不想汪蔚先笑著招呼:最近可好?她點點頭。媽這邊你??纯窗?,她想你過來,汪蔚說。可是……她吐出兩個字,卻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么。
走廊盡頭,春日的陽光普照,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那些恩怨糾葛,也在模糊的關(guān)系里化開了去。失去男人,本就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何況,還多了一個母親。劉雪想起方才趴在婆婆床頭喚的一聲“媽”,心底,泛著花兒地幸福。